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我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外面。地上还有些雪没有融化，我在橘树林里漫步，一个人打迷你高尔夫。这个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在计划逃跑的那天早晨，我躺在蹦床上，听着弹簧随着身体移动而嘎吱作响。这里曾经是珍娜最爱的地方，这里是她自己的岛屿。

塞西莉来这里找到我，她的红头发上沾着几朵飘落的雪花，她说：“嘿！”

“嘿！”

“我能上来吗？”她问。我拍着身边的空地，她爬上来。

“你的小尾巴呢？”我问。

“在管家沃恩那里。”她说，有点儿不高兴。这是唯一必要的解释。她在我旁边躺下来，两只胳膊抱着我的胳膊肘，叹了口气，说：“现在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说。

“我真的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死了，”她冲口而出，“我以为她还有一年，到那时候就有解药了，而且……”她声音越来越小。我躺在蹦床上，看着她和我的呼吸消散在冷空气里。

“塞西莉，”我说，“不会有解药的，醒醒吧。”

“别这么自然主义。管家沃恩是个优秀的医生，他工作非常努力，他的理论认为第一代人都是人工受孕，而自然出生的婴儿是可以被修复的，只要通过”她停下来，努力想着那个词，然后她很小心地说出来，好像怕把它弄坏似的，“外部干预。”

“是啊。”我残忍地笑了。我没告诉塞西莉我的父母就是因为寻求解药而丧命的，而且我也很难相信沃恩能跟他们拥有相同的动机；我没告诉她罗斯的尸体在地下室里，而且珍娜很可能也在下面，被锁在冷冻库里或被解剖成辨认不出的碎片。

“他会找到解药的，”塞西莉坚定地反复说着，“他一定得找到。”我能理解她拒绝接受我的说法。她儿子的生命就寄托在沃恩想象中的解药上，但现在我没心情假装。我摇摇头，看着雪花从全白的天空翻滚飘落下来。如果只朝上看，世界似乎还很干净。

“他一定得找到。”塞西莉又说了一遍，然后坐起来，脸挡住我看着云朵的视线，“你得待在这儿，让他治好你。”她说，“我知道你计划要逃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我赶紧坐起来。

她双手抓住我的手，凑过来靠近我，表情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和那个侍者所有的事。我看到过他亲你。”

走廊里的声音。“那是你？”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远远的，就像我在偷听两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在谈话。

“他让你分心，不能好好履行你做妻子的职责。我以为他离开后你就能意识到林登是个多么好的丈夫，也能看清事实。而且你也确实是这样的，不是吗？你在晚会上玩得很高兴，对吧？”

突然间，我的呼吸都伴着疼痛：“是你向管家沃恩告密的。”

“我这么做是为了帮你，”她坚持着，捏捏我的手，“我和他都只是为了你好，所以管家沃恩就把那个侍者派到大楼里别的地方了。”

我从她手里挣脱开，想要走开，想离她越远越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却动弹不得。“你还跟他说了什么？”

“我比你想象的知道得还要多。”她说，“你和珍娜两人的小俱乐部，我从没参与过，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任何事，但我并不笨，你知道吗？我知道她帮你去找那个侍者。那样并不好，你没看到吗？林登爱你，你爱他。他对我们很好，而且管家沃恩也会找到解药，我们会在这里生活很长很长时间。”

她的话像雪花一样在我周围翻滚，但数量和强度高出数倍。随着慌乱的喘息，我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雾。我脑袋里听到沃恩的声音。她态度那么冷淡，不是吗？如果按照我的方法，我早把她丢进水里去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我说。

“我帮了你！”她大声喊。

“你害死了她！”我也喊回去。我用手腕遮住眼睛，我想大叫。我很想做许多自己可能会后悔的事，所以我就那么坐了一会儿，试着喘口气。

但我不能一直不回应，塞西莉一直问个不停，“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最后，我终于受够了。

“你害死了珍娜！就是这样！你告诉管家沃恩她到处打探，然后他就害死了她！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就是他干的！他一直在找除掉她的借口，你正好贡献了一个。而且加布里埃尔一个人被困在那……那可怕的地下室里。这些都是你的错！”

怀疑，接着是恐惧充满了塞西莉的棕色眼睛，我看着她竭力否认我刚才的话。“不！”她说，转开凝视的目光，确定地点着头，“珍娜是死于病毒，而且”

“珍娜只有19岁，”我说，“她在一周内就死了。罗斯都撑了好几个月呢。如果管家沃恩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那你说为什么在他的照看下，珍娜那么快就死了？”

“每……每个病例都不一样。”她结结巴巴地，然后接着说，“等一等！你要去哪儿？”因为我不再看她，跳到地上跑走了。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儿去，而她在后面追着我。我听到她的鞋子噶扎噶扎地踩在雪上的声音。她努力追上我，抓住我的胳膊，但我使劲儿把她推开，她倒在雪堆里。

“你就跟他一样！”我说，“你跟他一样都是魔鬼！你的孩子长大后也会变成魔鬼！但你甚至都看不到他长大成人，因为再过六年你也会死的。你会死掉，林登也会死掉，然后博文就会变成管家沃恩的新玩具。”

她的眼睛红红的，噙满泪水，一直摇着头说：“不，不，不会的……你说的不对。”但她知道我是对的，我看出她满脸的悔恨。我在自己失去控制，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之前，赶紧从她身边跑开。我边跑边听见她发疯一样尖叫着我的名字，好像她就要被人杀死似的。也许她是要死掉，不过是在更久之后了，她还有六年。

这是我在林登房子里的最后一天，或者也许是沃恩的房子。是沃恩让这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林登跟他的新娘们一样，都是人质。如果我能保持对林登原有的憎恨，就更容易义无反顾地从他的残酷统治之下逃跑。但我心里知道林登并不是个可怕的人，我最起码要跟他说声再见。明天早晨他醒来，而我已经不在了。他会认为我死了，他会抛撒我的骨灰。也许塞西莉会把它们盛在罐子里，和对珍娜的记忆保存在一起。

塞西莉，是我最后仅有的共夫妹妹了。那天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我非常小心地避开她，不过我也没费太大力气。因为她没怎么露面，甚至都没下来吃晚饭。当然，林登也开始担心为什么好几次吃饭都不见她，问我最近是否注意到她奇怪的举止。我说在当前这种情形下，她的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林登还是不能理解他的妻子们对珍娜离去的悲恸，他不能真正地理解。所以我把这个当做塞西莉古怪举止的理由时，他无话可说。

林登对珍娜所知甚少，我不再认为沃恩是为了他的儿子，才抓来我们三个的。我想他只是为了多得到一具尸体，研制解药用。珍娜是可以随意使用丢弃的那个，塞西莉是生孩子的工厂，而我本应该是他的掌上明珠。

晚饭后，八点钟左右，我叫迪尔德丽准备甘菊洗澡水。可是她很忧郁。珍娜死后，艾代尔被带到拍卖会卖掉了。因此我不是唯一失去朋友的人。她让自己忙个不停，我泡澡的时候，她一直在反复整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她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卖到另一座大楼。或许被安排作为博文的看护人。她比塞西莉小一点儿，至少能看着他长到青春期。或许她可以哄他不哭，她肯定会把这世界上美好的事讲给他听，就像她父亲画的海滩一样。

“过来和我说会儿话。”我说。她坐到浴缸边上，努力想露出微笑。但是整层妻子楼的悲伤感觉已经蔓延到她身上了。

我想跟她说点儿什么，一些告别的话，但不亲口说出“再见“二字。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她却开口说话了：“你跟别人不一样，对吗？”

“嗯？”我说。

我的头枕着卷好的毛巾，躺在浴缸边上，迪尔德丽把我的湿头发编成辫子，她说，“你的处事风格，你……就像一支画笔。”

我睁开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好事，”她说，“自从你来了之后，就总有好事发生。”她挥着手，像是在画画，“事情都明亮起来了。”

真是个笑话。加布里埃尔被困在地下室里，而珍娜死了。“我看到的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说。

“房子主人变得更坚强，更快乐了。他以前是那么脆弱。而且所有的事都……变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