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9840字
我们一直等着,等着。侍者怀里抱着的这个白胖婴儿,浑身是血,一动不动,我们也都没动,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珍娜呆坐在长沙发上,塞西莉紧紧抓住我俩的手,侍者们像一群睡着的牛。我想转过脸去,而且我觉得林登也有同样的想法。
我还没有时间担心沃恩会让这孩子像他以前的孙女那样死掉,他就开始行动了。他接过新生儿,把一支像吸管的东西探入他口中,一秒钟后,尖锐的啼哭声划破房间的寂静,孩子的四肢开始扑腾,塞西莉长出了一口气。
“恭喜了,”沃恩说,戴着手套的手托起正在翻腾的孩子,“你生了个儿子。”
房间里立刻开始喧腾嘈杂。婴儿还在哭,有人带他去做清洗和检查。林登捧着塞西莉的脸,凑到她跟前,他俩飞快地低声跟对方说着什么,还不停地亲吻对方。
我倒在珍娜身边的沙发上,我们彼此拥抱着,我小声说:“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
“或许还没结束。”珍娜说。
我们看到侍者们又围到塞西莉身边,要取出胎盘。她还在流血,仍然很苍白,需要休息。一看她被转移到轮床上,我立刻赶到她身边。这次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我跟她一起去。”
“去哪?”沃恩笑了,“不,她哪也不去。我们只是要清理一下。”
已经有侍者剥去了床上的被单。沃恩察看了一下,说:“不行,这样不行,整个床垫都弄脏了。”
“我的孩子呢?”塞西莉小声说。她的眼睛很没有神采,好像看着很遥远的地方。泪珠和汗水都从她脸上淌下来。呼吸时胸腔里还嘎嘎作响。
“我们马上就能看见他,亲爱的。”林登说着,吻了她。此刻,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小孩子。如果不认识他们两个,我几乎会以为他们是正常的父亲和母亲,在正常的医院里,经历了正常的生产过程。
但是,这里当然不再有正常的东西。所有回归正常的机会在很久以前都被毁掉了,像我父母和实验室一样被毁掉了。
塞西莉看起来十分虚弱疲倦,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开始担心她失血太多怎么办?感染了怎么办?她弱小的体格能否承受得住生孩子这么大的体力消耗?会不会有并发症?我希望沃恩能送她到医院去,就算到城里他自己的医院也好。因为那里灯光充足,而且还可以找到别的医生。
这些担心我都没有说出来,我知道说出来也没用。沃恩绝对不会让我们离开,还会说怕吓到塞西莉。我帮她把头发从汗湿的脸上拨开,我说:“现在你最好休息一下,你真的辛苦了。”
“你辛苦了,亲爱的。”林登附和道,亲亲她的手,然后把它贴到脸颊上。她唇边似乎展现出浅浅的微笑,然后就昏睡了过去。
那晚塞西莉睡得很沉,而且没有打鼾。想起我在飓风后独自面对沃恩,身体太虚弱而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我隔段时间就去看看她。她几乎都没有动,而且看到林登一直忠诚地待在她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珍娜没等晚饭送上来就去睡觉了。但沃恩借口查看新生了孙子的赛西莉,而一直跑到我们这层来。现在我绝对不可能再去地下室了。太冒险了,而且我刚刚得到钥匙卡,不想这么快就被收回去。我试着安慰自己加布里埃尔一切都好。毕竟,他还能送给我六月豆。或许沃恩根本不知道那个吻。说不定加布里埃尔只是被派去清洗医疗设备或者擦地板了。但是想到他一个人待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我的心就怦怦直跳。而现在更让我担心的是,他们把婴儿推走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每次听到门外沃恩枯燥的声音,我就觉得他要告诉我们说他没能活下来。
加布里埃尔,如果你在楼下看到那孩子,请照顾他,好吗?
午夜过后,我捧着一杯格雷伯爵茶看雪景,林登来到我的房间。他的眼睛和脸颊都亮亮的,高兴地咧大了嘴笑着。“我刚才去看他了,”他说,“我儿子。他太漂亮了,而且强壮又健康。”
“我真为你高兴,林登。”我说,而且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还好吗?”他说着,把软凳拉到我旁边坐下,“你晚饭吃饱了吗?你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吗?”
他变得兴高采烈的,我承认自己也被感染得心情好了些,好像所有的事真的都会顺顺利利。
我微笑着摇摇头,看向窗外。“今天是满月,”我说。
“这肯定是好运的预兆。”他伸出手,摸着我一绺头发,然后来到我旁边,坐在窗台上。我把膝盖蜷到胸口给他腾地方。他朝我微笑着,我感觉他想更进一步。接着他轻轻地把我的腿从我俩之间移开,把我的脚放到地上,然后挑起我的下巴,吻我。
我没拒绝,因为我是第一妻子钥匙卡正式授予我这个身份而且我答应过他要做个更称职的妻子,如果现在我把他推开,他会怀疑我的。而且说实话,和林登·艾什比接吻也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
这个吻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我感觉到他开始动手解开我的睡衣纽扣,就立刻抽身回去。
“怎么了?”他问,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迷惑。
“林登。”我红着脸说,扣好他刚刚设法解开的扣子。我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只能看着月亮。
“是不是因为门还开着?”他问,“我去关门。”
“不,”我说,“不是因为门。”
“那是因为什么?”他又挑起我的下巴。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我爱你,”他说,“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现在?”我说。
“终归会的,马上会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剩下多少了。”他说。
比你想象中的更少,林登。不过我只是说:“还有很多事我想跟你一起做。我想四处转转,我想看你设计的房子建造出来,我想我想去冬至日晚会,就快到了。”
他脸上的热情散去,换上一副困惑还是失望的表情我分不清楚。“好吧,可能快到了。冬至日在下周……”
“我们能去吗?”我说,“迪尔德丽准备了很多漂亮的布料,可她都没什么机会给我做件新礼服。”
“如果那样你会高兴的话。”
“会的,”我说,亲了他一下,“你会看到的。从屋子里走出去对咱俩都有好处。”
他看上去很伤心,所以我缓和了一下,坐在他旁边,让他搂着我。他说他爱我,但是我们两个对彼此了解甚少,他怎么会爱上我呢?我承认屈从于幻觉是很容易的事。我承认坐在这里,看着眼前美丽的月亮,被他拥在温暖的怀里确实像恋爱的感觉。有点像。或许吧。
“你只是过于激动了。”我跟他保证,“你刚有了个漂亮的儿子,他就足够让你开心了。你会明白的。”
他亲亲我的头发。“或许你是对的。”他说。
但是即使他勉强同意我的说法,我也知道我错了。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再过不久之后,我就没办法抵挡他不安分的攻势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了。不管采用什么样的逃跑计划,都必须尽快实现。
加布里埃尔一直没有出现,都是那个紧张的第一代侍者给我们送来饭菜。我和珍娜一起在图书室吃午饭,但是比起我得到的关注,她几乎像不存在似的。
“祝您午餐愉快,”那侍者掀开托盘上的盖子,对我说,“烤鸡肉配碎恺撒沙拉。如果您不喜欢,主厨会重新做您想吃的饭菜。”
“看起来很美味,”我向他保证说,“我不是很挑剔。”
“我一点儿也没有那个意思,莱茵夫人,一点儿也没有。请慢用。”
珍娜对着盘子直乐。侍者离开后,我说:“你看见了吗?这还只是一小部分。今天早晨有个侍者问需不需要帮我梳头。最近有很多奇怪的事。”
“一点也不奇怪,”珍娜咬着叉子上的莴苣,“因为你是第一妻子了。”
“凭这个钥匙卡,他们就能知道?”我问。
“是啊,”她说,“还有一件事,”她举起酒杯,跟我碰了碰杯,“恭喜了,共夫姐妹。”
我苦乐参半地回应说:“谢了。”
所有的侍者都忙着迎合我的各种要求,而我却开始担心这钥匙卡究竟会带来什么。最初以为会有更多的自由,但现在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沃恩又一个更邪恶??阴谋。因为过多的关注让我很难再有自己独处的时间。虽然随时都能到外面去,但是经常却被端来热巧克力或热茶的侍者打扰。他们每晚要到我卧室来两三次,甚至四次,问需不需要再拿个枕头,或者问窗口风大不大。
我不禁想到沃恩给了我钥匙卡,他的员工就可以打着善意的旗号把我盯得喘不过气来。他把加布里埃尔藏起来说不定就是为了嘲笑我。
不管我去哪,都没有再看到加布里埃尔。塞西莉生产时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知道那时候应该去找他。珍娜后来也跟我说过好几次。但当时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离开她。
到现在我还在担心她。虽然她和儿子都顺利度过生产难关,但后来她一直很虚弱,房间里总是黑暗温暖的,满是药味,还有沃恩地下室里那种淡淡的气味。她睡着的时候喃喃提到音乐、风筝和飓风。沃恩诊断后说她流了太多的血,我同意,不过她输血时,我觉得很不安。她康复的日子中,我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颊慢慢恢复红润。我不知道她输的是谁的血,也许是罗斯的,也许是某个不情愿的侍者的。不知道沃恩会不会真心努力治愈她,因为我了解他的阴暗心理和毁灭力量。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塞西莉开始慢慢好转起来。
孩子一哭,林登就把他抱到塞西莉床边。她睡得迷迷糊糊地解开睡衣扣子,把孩子抱到胸前。我从走廊向她卧室看去,林登正把她唤醒。他温柔地对她说话,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他的话让她微笑起来。我觉得他俩是完美的一对儿,睁着大眼睛,像温室里的花朵,完全满足于两人一起打造的小日子。也许我不应该再讲双胞胎的故事;也许他俩最好忘记大楼外面还有更美好的东西:那些不会消散的东西,比游泳池里的全息鲨鱼、海豚,还有林登带我去的展览会上旋转的房子更真实的东西。最好他俩的儿子永远也不知道外面还有个世界,因为他永远看不到。
塞西莉转过头,看见我站在门口。她朝我挥手,我飞快地消失在走廊,假装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不想介入他们的婚姻。和两个妻子共享一个丈夫并不复杂;跟林登结婚对我们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对于珍娜,林登的大楼只是再奢华不过的等死地;对于塞西莉,她的婚姻就是互道“我爱你”和共同养育孩子的某种伙伴关系;而对于我,婚姻是个谎言。只要我能看清这三种婚姻生活,而且坚持自己的计划,就能更没负担地逃出去。等我走了之后,能很容易说服自己她们生活得很好。
塞西莉身体康复,可以下床了,我很高兴。我跟着她来到客厅,看她滑进键盘旁的座位,开始弹奏。她的音乐赋予全息图生命,像浮动的电视屏幕。绿色田野上点缀着罂粟,鹅卵石样的蓝天上漂浮着白云。我肯定在图书室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油画,那个印象派画家后来慢慢变成了疯子。
孩子躺在地上,抬眼看着,图像散发出的光亮在他脸旁闪烁着。风儿吹拂着草地和罂粟花,远处的灌木丛左摇右摆,后来所有的一切都缠结成一团灰暗。像混沌呓语,像刚被涂上油漆一样。
塞西莉完全投入,闭着眼睛,音乐从她手指间流淌出来。我仔细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她微张的小嘴,她浓密的眼睫毛。演奏歌曲的全息图光亮照不到她坐的地方,她保持着按琴键的姿态不动,让我觉得她跟那幻象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她是房间里最真实的一个。
她儿子的表情捉摸不定,身体在地上扭动着,不知应该对如此华丽的场景作何反应。他会慢慢长大,还会看到更多的幻象。音乐响起,他会看到各种图片被赋予生命,会看到他父亲设计的房子旋转着,他还能跳进一群群虹鳉和大白鲨游来游去的游泳池里。但我觉得他不会真正感受到轻拍着脚踝的海浪,不会真正抛出鱼线钓鱼,也不会真正拥有自己的房子。
音乐声隐去,风声平息,幻象自动收回,死去。
塞西莉说:“我希望能有一架真正的钢琴,就连我们那个破烂的孤儿院都有。”
珍娜站在门口,嘴里手里塞满剥了壳的开心果。她说:“在这地方,‘真正的’是不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