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在那儿,罗斯死了(1)

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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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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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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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36字

“我想玩游戏。”塞西莉说。


珍娜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看,双腿悬在扶手上,头也不抬地说:“这里有许多的游戏啊。”


“我说的不是键盘游戏和虚拟滑雪,”塞西莉坚持说道,“我想玩真正的游戏。”她看着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只知道一种游戏,就是哥哥和我为了能毫发无损地度过每个夜晚而在厨房设置的噪音陷阱。后来我被搜捕者掳走,不管怎么说,这陷阱还是失败了。


客厅里摆满了各种虚拟运动游戏和能够模拟交响乐团演奏的键盘,我蜷缩在客厅的窗台上,盯着橘树的花朵飘飘荡荡,就像成千只拍着白色翅膀俯冲而下的小鸟。罗恩甚至都不会相信它们的存在,因为它们所代表的生命、健康和美丽在曼哈顿是看不到的。那里只有从沥青路里钻出来的奄奄一息的杂草。待售的康乃馨散发着冰箱存储的气味,似乎比鲜花更具科学性。


“难道你就不知道有什么游戏可玩的吗?”这回塞西莉直接开口问我了,我能感觉到她棕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对了,我想起一个用纸杯和细线玩的游戏,还有住在巷子对面的小女孩。刚想开口解释给她听,但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我并不想通过纸杯电话和共夫姐妹低声分享自己的秘密。实际上,我唯一一个重要的秘密就是我的逃跑计划。


“咱们可以玩模拟钓鱼。”我说,根本不用看着塞西莉就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肯定有些真正的游戏,”她说,“肯定有的。”然后缓缓地走出客厅。我听见她在走廊里拖着脚走路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珍娜说,目光转向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接着看书,“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


中午,加布里埃尔把午餐给我送到图书室来这里已经成为我现在最喜欢的地方了他停下脚步,越过我的肩头,正好看到展开的书页上船只的草图。


“你在看什么?”他问我。


“一本历史书,”我说,“这个探险家带领一队人乘三艘船环绕地球航行,就是他证明了地球是圆的。”


“那三艘船的名字是尼娜、平塔和圣玛丽亚。”他说。


“你了解世界史?”我问他。


“我只知道船,”他坐在我身后厚垫椅的扶手上,指着图片说,“这是小帆船。”然后开始给我描述它的结构三船桅大三角帆船。他说了很多,但我真正理解的只有一句话:这是西班牙式帆船。但我没有打断他,因为看到他眼睛里闪着专注的光芒。现在,他暂时从厨房琐事和为林登的新娘们配送三餐的沉闷工作中解脱出来,迸发出以往我未曾见到过的热情。


我坐在厚垫椅子上,笼罩在他的影子里,觉得一丝笑意正浮上嘴角。


这时,塞西莉的佣人艾尔突然闯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她冲加布里埃尔喊,“你得赶紧回厨房给罗斯夫人拿咳嗽药来!”


我听到长长的走廊那头传来她的咳嗽声。房子的结构设计让我经常注意不到那声音。加布里埃尔赶忙站起来,我合上书,准备跟着他一起出去。“不要跟过来,”他在门口拦住我,说,“你最好待在这儿,等一切都过去了再出来。”


但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混乱场景。佣人们争相匆忙奔走着,第一代侍者从电梯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各种药瓶药罐,还抱着一台跟冬天我患肺炎时,父母放到卧室的加湿器差不多的机器。但我觉得一种无用的氛围环绕在这片混乱之上,加布里埃尔也感觉到了,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你待在这儿。”他说,但我还是跟着他来到走廊。这里太可怕了。虽然新娘们不能随便乘坐电梯,但现在我已经顾不了这些了,我只想跟他躲进电梯,躲开这一切。加布里埃尔插进钥匙卡,电梯门打开,与此同时,骚乱突然停下来。就这样简单地突然地静下来。佣人们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侍者们抱着毯子,拿着药丸和呼吸器。林登正跪在罗斯的床边,把脸埋进床垫里。他抱着她细长雪白的胳膊。我的目光顺着胳膊上移,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呼吸的起伏,睡袍和脸上溅着鲜血,一定是随着刚才那阵恐怖的咳嗽咳出来的。此刻,整层楼都诡异地沉默着。就是我想象中的世界其他地方的那种沉默,无尽的海洋和无人的岛屿的沉默,那种能从太空中看得到的沉默。


塞西莉和珍娜从卧室走出来。一切都太安静了,我们甚至听到了林登喉咙里的哽咽声。“走开,”他低声说,然后大声喊道,“都走开!”他把一只花瓶扔到墙上砸个粉碎。这时大家就都散开了。我最后还是跟着加布里埃尔走进电梯,电梯门在我们身后关闭时,我终于觉得如释重负。


除了跟着加布里埃尔去厨房,我没有别的事可做,而且到其他地方还会迷路。我坐在一张桌子旁,一点点啃着葡萄吃。厨师和佣人们边干活边闲聊着。加布里埃尔在我旁边斜靠着台子,擦着银餐具。“我知道你喜欢罗斯,”他悄悄对我说,“但是在我们这里没有人对她有好感,因为她总是为难下人。”


像是佐证加布里埃尔的话似的,主厨尖着嗓子喊道:“汤太凉了!噢,这回又太烫了!”然后夸张地擤擤鼻子,引来一阵爆笑。


我不否认这些话让我觉得很难受。我见过罗斯对佣人们怒气冲冲的样子,但她从没对我大声说过话。在这个曲折幽暗的地方,房子主人整天闷闷不乐,管家像个幽灵,只有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但我什么也没说。我们两人私下的关系是这些正在嘲弄她的人根本不会明白的。我从葡萄藤蔓上揪下葡萄,一个个在手里把玩过,再扔回碗里。加布里埃尔擦着盘子,不时偷看我一眼。过了一段时间,厨房里的其他人仍在大声闲谈,不过他们的声音好像有一百万英里远。而就在楼上,罗斯刚刚死了。


“她总是在吃糖,”我带着渴望的神情说,“那些糖会把舌头染成各种颜色。”


“它们叫六月豆。”加布里埃尔说。


“有很多吗?”


“当然了,可多了,”他说,“她让我订了好多箱货,跟我来……”然后领我到内置冰箱和炉壁中间的食品室。那里放着许多木箱子,闪着光的各色糖纸包着的六月豆都溢出来了。我能闻到添加了人造染色剂的甜腻味道。她订购的糖果就放在这儿,等着被倒进水晶碗里,等着供她品尝。


我准是一脸渴望的神情,所以加布里埃尔就给我装了一纸袋:“这些给你吧,反正它们最后也要被扔掉。”


“谢谢!”我说。


“哎,你,金头发的,”主厨冲我喊道。她也是第一代人,油腻的头发盘成一个灰白色的发髻,“你不回楼上吗?一会儿你丈夫该下来抓你了。”


“不,”我说,“他不会知道我下来了,他从来都不留意我。”


“他留意你的。”加布里埃尔说,我看看他,质疑着,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转向别处,不再看我。


唠唠叨叨的主厨占着了水槽,其他的厨师只能打开门,往外泼水。这时,一股冷风吹进来,掀起我脸上的头发,我看到蓝天和绿地一闪而过,门马上又关上了。这里用不着钥匙卡,也没有锁。大楼里并不是到处都设置了关卡困住我们,因此,我们只被允许在妻子楼层活动。


“你到外面去过吗?”我低声问加布里埃尔。


他朝我抱歉地笑笑:“只是到院子里干活,要不就是把货物搬进来。没什么特别让人激动的。”


“外面都有什么?”


“一眼看不到头,”他小声笑了一下说,“有花园、高尔夫球场,可能还有些别的吧。我没当过庭院工作的负责人,所以不知道。我从没看到过这院子的尽头。”


“金头发的,对你来说,外面那个世界全都是麻烦,”主厨说,“你就应该待在上面到处都是花边蕾丝的妻子楼层,懒洋洋地躺在缎面床单上,涂脚趾甲油。现在就回去吧,要不然你会给我们招来麻烦的。”


“走吧,”加布里埃尔说,“我送你回去。”


我们回到妻子楼层,罗斯的房门关着,侍者和佣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塞西莉一人坐在走廊上,把纱线缠在手指上像在玩着什么游戏,还一边唱着歌。电梯门打开后,她停了下来,一直看着我走进房间。


“你跟那个侍者去干什么了?”加布里埃尔刚一走,她就开问。


我把装着糖果的纸袋藏进床头柜里,不让她看到。常春藤叶子被夹在从图书室拿来的浪漫的书页之间,也藏在里面。图书室里有那么多书,我想没人会注意到这本不见了吧。


我刚放好东西转过身,塞西莉就出现在房门口,等着我的回答。我们现在是共夫姐妹,不管这种关系在别人家里意味着什么,我都不觉得她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我也不喜欢她过分苛求的语调,她总是不耐烦,总是问问题。


“我跟他什么也没做。”我说。


我坐到床上,她扬扬眉毛,可能在等我邀请她进来一起坐。共夫姐妹进入对方的卧室前需要得到允许。这是我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隐私权之一。而且现在我并不打算放弃这项权力。


可是什么也阻挡不了她,她继续说:“现在罗斯夫人死了,林登自由了,可以随时来看我们了。”


“他在哪?”我忍不住问。


塞西莉仔细查看着指间缠绕的细纱,看上去不知是不满意游戏还是不满意环境:“唉,他还在她的卧室里,所有的人都被赶出来了。我刚才敲门,他也不出来。”


我走到梳妆台前梳头发,想装出很忙的样子,这样就不用和她说话了。再说房间里也没别的可做,要不然就只能盯着墙壁了。塞西莉在走廊里闲荡了一会儿,无聊地玩着裙子,弄出波纹状的皱褶。“我没有告诉林登,你和侍者一起离开,”她说,“我本来应该告诉他的,但我没那么做。”


然后她一蹦一跳地跑开了,身后飘起一缕亮红色的纱线。


那晚,林登来到我的卧室。


“莱茵?”房门口出现一个身影,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独自在深夜的黑暗里躺了好几个钟头,让自己坚强地面对这个从一开始就知道总归要经历的可怕的漫漫长夜。虽然罗斯已经走了,但我仍然听得见走廊那头传来她的声音对侍者喊叫,让我过去给她梳头,和她聊聊这世界。可能因为这令人发疯的寂静,我才没有假装睡着,没有拒绝林登,而是掀开被单让他上来。


他关上门,爬上床,在我身边躺下,我感觉到他凉凉的细长的手指捧着我的脸颊。他凑上前想亲我这是我的初吻但他的嘴唇还没碰到我就停了下来。他开始抽泣,我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热量和呼???的气息。“罗斯……”他发出一声吓人的哽咽之后,把脸埋进我的肩膀,泪流满面。


我理解这种悲痛。父母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我也是这样度过的。所以这次,我没有抗拒他。也只有这一次,我允许他把我的床当做避难所,我让他紧紧搂着我,度过最糟糕的时刻。


他埋进我睡衣里的嘶叫声减弱许多了。那么可怕的声音,就像在我的骨头深处振动着。一直持续了大约好几个钟头,后来他呼吸声变得粗糙但平静了,紧抓着我睡衣的手也放松了,我知道他睡着了。


那晚剩下的时间,我一直断断续续地做着琐碎的梦,梦到枪声、“灰外套”和罗斯变换着颜色的嘴巴。最后我终于真正地睡着了。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柔和的日光和早起鸟儿的叫声充满了房间。


加布里埃尔走进房间来,跟平常一样端来早餐,他看到林登躺在我床上时立刻停下脚步。晚上不知什么时候,林登翻身背向我,现在一只胳膊垂在床垫边,小声打着鼾。我没有说话,看着加布里埃尔的眼睛,举起手指凑到嘴边,再指指梳妆台,示意他别出声,把托盘放在那上面。


加布里埃尔按我的手势把早餐放下,我看不懂他的表情,有点受伤的感觉,就像他被打出淤青,跛着腿的那天。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是这副表情,后来才意识到他眼前是怎样一番场景。罗斯去世还不到一天,而我已经取代了她。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说过侍者们都不喜欢罗斯的。


我没有出声,用口型示意感谢他带来早餐,他点点头就离开了。一会儿在图书室看到他,再解释发生的事吧。我终于开始接受罗斯已死的事实,发觉很快就会需要一个新的谈话对象。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尽量不吵醒林登,他昨晚很不好受,而我却睡得香甜。我轻轻拉开床头柜抽屉,从纸袋里拿出一粒六月豆,走到窗边。窗户还是锁死的,但窗台很宽,足够人坐在上面。


我就坐在那里,吮吸着糖果,看着窗外的花园。糖果就和窗下面割过的草地一样翠绿。这里是欣赏游泳池附近景色的最佳角度。我看见有个穿侍者制服的人拿着长网正在捞东西。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钻石一样的光。我想起纽约码头沿岸的海景。很久以前,那里还有海滩,可如今大海直接连着混凝土马路。花上五美元,你就可以通过生锈的望远镜一直望到自由女神像,或者在灯光打得亮亮的礼品店里买个钥匙链,还有拍照留念的机会。可以在码头边乘上双层渡船,听导游讲述几个世纪以来城市景观的变迁。还可以钻到栏杆下面,脱掉鞋子,把光脚丫浸在泛着盐花的浑浊海水里。海里的鱼类都不能吃,人们只把钓鱼当做一项运动,钓上来的鱼儿还是要被扔回海里。


我一直对大海极度着迷,浸入海水的感觉,就像摸到了永恒,它周而复始,永远不终止。海洋某处躺着色彩艳丽的日本和罗斯最爱的印度,这些国家都已消亡,只残留着遗迹;这孤独大陆是现今仅存的。海水深处的黑暗是那么神秘,那么诱人,让我觉得眼前的游泳池的水太轻浅了,一池清透、闪亮、平静的死水。我好奇林登有没有碰过海水,他知不知道这五彩缤纷的天堂只是个谎言?


罗斯曾经离开过这地方吗?她谈起外面世界的时候,就像她亲眼看过那里似的,除了橘树林她还到过多远的地方呢?我希望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有繁茂的岛屿和大陆,希望她能学到许多种语言,还可以骑在大象背上。


“再见了。”我小声说,舌头把糖果翻个过儿。像是薄荷的味道。我还希望她能有好多六月豆。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喘息,林登翻过身,支起手肘。他一头蓬乱卷发,肿着眼睛,满脸困惑。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看着他努力想集中精神,他看上去离我那么遥远,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还在睡着。晚上他好几次睁大眼睛看看我,然后又睡着,咕哝着修枝剪和当心蜜蜂什么的。


这时他嘴边浮起淡淡的微笑。“罗斯?”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但后来他清醒一点了,神色看上去很消沉。我盯着窗外,不知道该怎么做。一方面我为他感到难过,但比怜悯之情更强烈的是我的憎恨,恨这个地方,恨那些在我梦里萦绕的枪声。我为什么要安慰他,单单只因为我和他死去的妻子都有一头金发吗?我也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但又有谁来安慰我呢?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你的嘴巴变绿了。”


他坐起来,问:“你从哪拿到六月豆的?”


不能告诉他实话,我不想冒险再给加布里埃尔带来麻烦:“罗斯给我的。前几天,在她房间里,从大碗里抓给我的。”


“她很喜欢你。”他说。


我不想和他谈论罗斯。天亮了,我不想再安慰他。昨晚我们两人都很脆弱,我也很宽容,但到了白天,所有的事情又变得清晰了。我还是他的囚犯。


但我也不能对他完全冷淡。如果想赢得他的信任,就不能表现出轻蔑的态度,所以我问道:“你平时游泳吗?”


“不。”他说,“你喜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