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10476字
轮到我守夜了。晚上我们锁好门窗,设好障碍陷阱,藏身于地下室中。微型冰箱在角落里嗡嗡作响,钟表滴答走动,灯泡在灯绳下来回晃动,灯光无规则地散照在各处。我好像听见阴暗处有老鼠在搜寻食物碎屑。
罗恩在帆布床上打着鼾,平常他不是这样,他从不打鼾。但我并不介意,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如果有麻烦的话,他会立刻醒来。因为我们是双胞胎,这是我们的默契。他体格结实,枪法准,从没射偏过目标;我身量小,反应快,有时更警觉。
我俩只碰到过一次带武器的小偷,那年我13岁。大多数的小偷都是小孩,他们打破窗户或者撬开门锁,发现没食物可吃或者没东西值得偷也就走了。他们很烦人,我宁愿给他们些食物,打发他们走。反正我们的食物也足够分给他们。但罗恩不会让我这么做。他总说,你给了其中一个,就得给所有的小偷,不应该让我们对这该死的城市负责。孤儿院是干什么用的?实验室的工资是干什么用的?那些第一代人呢?是那些人把这世界搞得一团糟,可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那个带武器的小偷体格比我大一倍,至少20来岁。不知他怎么撬开了前门锁,还没发出一点声音,而且他很快就发现这家人就藏身在小房子里,守着值钱的东西。那个时间段轮到罗恩值班,但他干了一整天繁重的体力活,累得睡着了。他随时随地找到工作就开始干,都是非常辛苦的活儿。一天下来累得浑身酸痛。很久以前,美国的工厂工作就外包给其他工业化国家。如今,我们不再对外出口,大多数高楼都改建成制造工厂,生产各类产品,从冷冻食品到金属板都有。通常我能找到通过电话处理批发订单的工作。罗恩容易找到货运装船的工作,这些工作把他累坏了,可他从不跟我诉苦。不过他总能领到现金支付的薪水,而且在填饱肚子方面一点不成问题。店主对掏钱买东西的顾客总是很大方对身无分文,总想偷窃的孤儿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会额外多送些东西给我们,像绝缘胶布和阿司匹林之类的。
那时候,我们俩都睡着了。刀刃抵在喉咙上时,我才惊醒,看着陌生男人的眼睛。我发出很小的声音,甚至连哼声都算不上。但这声音已经足够惊动哥哥了,他立刻醒来,端起猎枪准备射击。
我一动也不能动地僵在那儿。小贼我应付得了,因为他们大多并不想杀死我们,能不杀人的话就不杀。他们的威胁也很小,不外乎想得到食物或是珠宝。如果你比他们块头大,他们让你抓住之后,就只会逃掉。他们只是用尽所有方法想存活下来。
“你开枪,我就割断她的喉咙。”男人说。
突然一声巨响,像上次家里的水管爆开的声音,然后一股血水顺着那男人的前额淌了下来。我花了一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他前额上多了个血红的子弹孔,然后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松开了。我一把夺过刀子,把他踢开。他已经死了。我坐起来,瞪着眼,大口喘着气。罗恩站起来,检查那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没必要的话,他不想多浪费一颗子弹。“该死的,”他说,朝那人踢了一脚,“我竟然睡着了!他妈的!”
“你太累了,”我宽慰他,“没事的。如果我们给他食物,说不定他就会离开了。”
“别那么天真了。”罗恩说着,抬起那死人的胳膊让我看看。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穿着灰外套那是搜捕人工作时的明显标志。“他想要”罗恩开了个头,却没办法把想说的话说完。那也是我头一次看到哥哥激动得发抖。
那晚之前,我一直认为搜捕者是从街上掳走年轻女孩的。这没错,但不一定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还可以监视着女孩,跟踪她回家,等待时机,只要他们认为她值得这些麻烦事,只要他们认为她能卖个好价钱。而眼前发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那男人才潜进我们家来。所以哥哥就再不让我出门,除非有他陪同。在路上他总是紧张地巡视四周,仔细查看我们经过的小巷子。我们在门上加了好几个门闩,在厨房地板上用风筝线串起空铝罐,摆成迷宫。入侵者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就会触动机关,弄出很大的动静,这样我们就能提高警惕。
此刻,我听到有别的动静,开始觉得像老鼠在楼上来回乱窜。老鼠是唯一可以在我们的陷阱周围绕出一条路的小东西。但之后,楼梯顶端的地下室门开始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门闩一个接着一个弹开。
我身后的罗恩不再打鼾。我低声喊他,说可能有人闯进来了,但他没有应声。我转过头才发现帆布床空空的。
楼梯顶的地下室门猛地飞开了。出现的不是我家黑暗的房间,而是明媚阳光下我所见过的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花园。我还没来得及把这景致尽收眼底,一扇扇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是灰色货车的门,里面满是惊恐的女孩。
“罗恩!”我大喘一口气,猛地坐起来。
醒了,现在醒过来了,我试着安慰自己。可现实并不是安全的避难所。我还是在佛罗里达的这座大楼里,还是即将成为房子主人的新娘,而走廊那头的罗斯还在为她余下的生命喘息着,有人轻声安抚着她。
我在缎面床单上舒展身体时感到双腿和臀部酸痛,然后掀开毯子,查看身体。简单的白色衬裙里,浑身轻微刺痛,汗毛被脱掉,指甲修剪过,磨掉棱角。我又回到卧室,窗户仍上着锁,浴室还是粉红色,几乎像在发光。
好像就在这时候,卧室的门打开了,我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发生。挨了打的加布里埃尔跛着脚来送饭?一群第一代人鱼贯而入,来给我去死皮,让皮肤变得柔嫩,再喷上香水?医生手持针筒,又推来吓人的轮床?不过进来的只是迪尔德丽,瘦弱的胳膊抱着沉甸甸的白色包裹。
“你好啊,”她说话的语气是只有小孩才有的温柔,“你感觉怎么样?”
肯定不会是让人愉快的答案,所以我索性什么也没说。
她轻快地穿过房间,穿着一件白色的薄纱裙,没像往常一样穿制服。
“我给你带来了礼服。”她说着,把包裹放在梳妆台上,解开上面系的蝴蝶结。礼服比她身高还要长,她把它举起来时,还有一截华丽地拖在地上,上面的钻石和珍珠闪闪发光。
“应该挺合身的,”迪尔德丽说,“你昏迷的时候,他们给你量过尺寸,当然我也做了点改动。试试吧。”
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试穿这件明显是结婚礼服的裙子,然后去见房子主人林登和管家沃恩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该为这起绑架负责,另一个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就能把迪尔德丽吓得脸色苍白。但是她举着礼服,看起来那么讨人喜欢,又那么无辜。我不忍心为难她,所以就钻进礼服,任她拉上拉链。
迪尔德丽站在梳妆台旁的长软椅上帮我系领结。她灵巧的小手绑出的蝴蝶结个个完美。礼服也相当地合身。“这是你做的吗?”我问道,丝毫没掩饰吃惊的神情,她苹果般的脸颊立刻布满红晕,点点头,走下软椅。
“钻石和珍珠缝的时间最长,别的都不费事。”她说。
这件无吊带礼服在我锁骨的位置剪裁成心形顶部的样子,拖地部分呈v字形。我想,俯视我从过道走来时,会看到一个丝缎般光滑的白色心形。至少在走向终身监禁的婚礼圣坛的路上,我想象不出比这件礼服更漂亮的衣服了。
“你一人做了三件结婚礼服?”我问她。
迪尔德丽摇摇头,小心地让我坐在长软椅上。“我只做了你这件,”她说,“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佣人。别的妻子有她们自己的佣人。”
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装满了化妆品和发夹。她拿起一把胭脂刷,指着床头柜上面墙上的按钮说:“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就按白色按钮叫我来。按蓝色的可以叫来厨房的人。”
她开始给我化妆,混合调配胭脂颜色,用刷子涂在我的脸上,然后抬高我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认真。她满意了我的妆容后,就开始给我整理头发,先梳整齐,再用卷发夹做卷,闲聊着她认为对我有用的谈资。
“结婚典礼会在玫瑰园举行,按照年龄顺序,年纪最小的排在第一个。所以你正好在中间,前后各有一位新娘。当然要交换誓约,不过有人会替你念,所以你不需要开口讲话。然后交换戒指,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她的声音低下去,叙说着一大堆的描述:流动的烛光,晚宴的安排,甚至还告诉我讲话时声音应该多么温柔。
但是她所说的话全都变得模糊不清,陷入可怕的混乱。婚礼就在今晚。今晚。我没希望在这之前逃走了,我甚至还没能打开窗户,我甚至还没看见这悲惨地方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恶心,喘不过气。我现在只要能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满足了,根本谈不上逃跑了。我张开嘴深呼吸,迪尔德丽把一粒红色的糖果塞进我嘴里。
“它会让你口气清新。”她说。糖果入口即化,口腔里立刻充满非常甜腻的草莓味道。这味道刚开始的时候异常浓郁,然后慢慢减弱,变得很自然,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舒缓了我的焦躁。
“你看看!”迪尔德丽说,显得很满意。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下,然后我第一次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我被眼前的所见惊呆了。
我涂着粉色的眼影但不是浴室里那种令人生厌的粉色这种粉介于日落时的红色和黄色之间。像满天繁星璀璨闪耀,然后转淡成浅粉色和柔和的白色。唇色也很相配,皮肤光可鉴人。
这是我头一次看起来不再像个孩子,而像是穿着宴会礼服的我的母亲。以前晚上等我和哥哥睡觉后,她和父亲总在客厅里跳舞。稍后,她会来我的卧室亲亲我,她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她来的时候都出着汗,散发着香水味道和对父亲热切的爱慕。“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她在我耳边低声哼唱,“我的小宝贝安眠到天亮。”然后起身离开,好像刚刚给我施了魔法。
母亲会对镜子里的这个女孩几乎是个女人说什么呢?
至于自己,我说不出话来。迪尔德丽对色彩极有天赋,她让我的蓝眼睛更加明亮,棕眼睛几乎就跟罗斯凝神时一样的热切。她把我装扮得完全适合将要出演的角色:我马上要成为主人林登的悲剧新娘。
我想这成果明摆在眼前,根本用不着语言夸赞,但从镜子里看到迪尔德丽在我身后紧张地绞扭着双手,等着我对她手艺的评价。“很漂亮。”这就是我能说的。
“我父亲是个画家,”她说,露出一丝自豪的神色,“他尽最大的努力教我画画,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他画得一样好。他告诉我任何东西都可以是画布,所以这次我把你当成我的画布了。”
她不再继续讲她父母的事,我也没有追问。
接着她继续帮我整理头发,用简单的白色发带把已经卷成小卷的头发固定在后面。后来迪尔德丽手腕上带的表开始哔哔作响。她??我穿上高跟鞋,鞋子很舒服,几乎感觉不到高度;然后拖起我礼服的裙摆来到走廊。我们乘电梯下楼,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像在迷宫中迂回。就在我开始觉得这房子根本没有尽头的时候,我们来到一扇大木门前。迪尔德丽走到我前面,推开一个小缝,探头进去,好像在跟里面的人说话。
她退回来以后,一个小男孩跟着朝外看我。他俩身高几乎一样,差不太多。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艾代尔。我也喜欢你的手艺,”迪尔德丽说,她孩童般的嗓音像专业人士一样说着话,“是不是差不多准备好开始了?”
“嗯,都准备好了。去看看艾尔吧。”
迪尔德丽跟他消失在门后面,接着又是一阵谈话声。之后门开了,有个小女孩出来,瞪着绿色的大眼睛看看我,兴奋地拍起手尖声叫着说:“啊,太可爱了!”然后就跑走了。
门再一次被打开,迪尔德丽过来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他们专用的缝纫间里。里面很小,没有窗户,杂乱地摆放着一匹匹布料和好几台缝纫机,到处都是丝带,从架子上垂下来,散落在桌上。“别的新娘都准备好了。”迪尔德丽说。她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能听见后,压低声音对我说:“但是我觉得还是你最漂亮。”
另外两个新娘分别占据房间里相对的两个角落,她们的佣人还在忙着修饰。她俩都穿着白色婚纱。那个小男孩,艾代尔,正在给黑色头发的苗条新娘调整她身上的白天鹅绒紧身胸衣,而她非常消沉地偏着头,看上去并不介意被扯来扯去。
那个小女孩,我猜就是艾尔了,正在给一个体重不足100磅的新娘调整她头上的珍珠发夹。这个新娘一头红发,被高高地堆在头顶做成蓬松蜂窝状。她一身白色婚纱,随着身体移动,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微光。她的紧身胸衣后面有个很大的透明的蝴蝶翅膀,好像泛着血光我意识到这只是我的幻觉,因为那闪着光的翅膀连地面都没碰到。新娘在胸衣里不舒服地扭动,她太小了,根本还不适合穿胸衣。
这红发女孩踮着脚尖还不及我肩膀的高度,她明显太小了,远远不到当新娘的年纪。那个苗条女孩看上去非常绝望。而我则是一脸的不情愿。
我们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