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没见到加布里埃尔。醒来的时候，早餐已经送来了，但是没有六月豆，没有他来过的迹象。后来我跟侍者请求使用电梯。等到电梯门开了，护送我乘电梯的人不是加布里埃尔。

却是，沃恩。

“下午好，亲爱的，”他微笑着说，“你的头发有点乱，不过还是那么可爱。昨晚很晚才回来吧？”

我换上迷人的微笑。罗斯说得没错，我的脸颊确实都笑疼了。但为了能让林登说服他父亲给予我们更多的自由，这样也值得。即使表面上装作让儿子说了算，但还是沃恩握有这里最终的决定权。“昨晚太不可思议了，”我说，“我一点儿也搞不懂林登为什么说这么有趣的展览会单调又无聊。”

我走进电梯，站在他身旁。电梯门关上后，我努力保持呼吸。他浑身都是地下室的气味，不知道今天早晨又在那里解剖了谁。

“那今天你想去哪呢？”他问。

我穿着外套，虽然地面上已经没有雪了，但我还记得昨晚有多冷，而且现在我也不想患上肺炎。“天气很好，看起来适合散散步。”我说。

“迷你高尔夫球场已经修好了，你看到了吗？”沃恩说，按下按钮，电梯把我俩送下去，“你真应该去看看，修整工作做得非常棒。”

“非常棒”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非常凶险”。但我还是笑了。我装出迷人的，一点不畏惧的样子。我是林登·艾什比的第一妻子，是晚上陪伴他的人，是他挽着手出现在晚会上的人。而且我非常爱我的公公。

“还没有，”我说，“那次意外之后我现在刚能重新走路，恐怕还打不了高尔夫呢。”

“那好吧，”沃恩勾住我的胳膊，他的动作比林登更具侵略性，“就玩一局怎么样？”

“我不太会打。”我说，装作害羞腼腆的样子。

“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怎么可能不会呢？我可一点儿也不相信。”

这一次，我想他说的是真话。

我们打了全局，沃恩计分。我一杆进洞时他夸我挥杆漂亮，我补杆时他耐心地帮我。我讨厌他纸般触感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指导我挥杆，我讨厌他温热的呼气喷在我脖子上。

我们到达灯塔那是全场最后一洞，仍投射出通往自由的光芒的时候，我更讨厌他站在我旁边。沃恩继续在漂亮的新阿斯特罗特夫草坪上漫步，我则寻找着通往铁门的小径。我断定轿车就是从这附近树林里的某条小路驶出去的。

我刚收起球杆，沃恩就说：“那给我说说昨晚你对那城市的印象如何吧。”

“所有那些设计我都非常欣赏，确实都很有天赋”

“我问的不是那些设计，亲爱的，”他紧紧挨着我站着，“是城市，你第一眼瞧见那城市的时候觉得怎么样？”

“我都没有好好看。”我说，有点生硬。他有什么目的？

“不过你会好好看清楚的，”他又摆出慈祥老人的笑脸，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鼻子，“林登已经跟我说要参加以后所有的晚会。你真的做得不错，亲爱的。”

我朝双手哈着热气，看着他完美地一杆入洞：“我究竟做了什么？”

“把我儿子从那个死人身上拉回现实。”他伸出胳膊把我搂住，亲亲我的鬓角，那正好是昨晚林登亲我的地方。但林登的嘴唇很温暖，姿态也很舒服，而沃恩的嘴唇碰到我以后，立刻就像有上百万只虫子沿着我的脊椎骨往上爬。这对父子看上去那么相像，让我没办法能把他们当做两种不一样的人。

但我要做个合格的妻子，孝顺的儿媳，所以我红着脸，说：“我只是想让他高兴。”

“你应该这样做，”沃恩说，“让那孩子高兴，所有的事他都会听你的。”

“听我的”是个关键词。

沃恩赢了比赛，不过我的分数也没有落后很多。我没有故意让他，是他自己有能力打赢。“你比自己认为的打得好多了，”他大声笑着，我们朝大楼走回去，“虽然还没有好到能打赢我，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我环顾四周，寻找轿车驶过的小径，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这再清楚不过了，今后只有在沃恩的陪同下，我才能到外面来。至少今天是这样。我找到珍娜，她正蜷缩在我最爱的厚垫椅里，埋头看平装本，封皮上有两个半裸的年轻情侣，那男的正救起溺水的女子。“我没看到加布里埃尔。”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告诉我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问，在她旁边的椅子里坐下。

她抿起嘴，从书的上方看着我，同情地点点头。她从来都不是粉饰太平的人。

我说：“午饭送来了吗？”

“还没有……”

“说不定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他。”加布里埃尔是唯一一个给我们这层送来三餐的侍者，不过要是塞西莉冲他发火，就需要多几个人来伺候她。

但是我们没见着他。一个从没见过的侍者第一代人给我们端来午餐，而且他甚至不知道来图书室找我们。他问塞西莉我们在哪，正在午睡的塞西莉被吵醒，大发脾气，我们听到她大声责骂这可怜的侍者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

“你能安静下来吗？”珍娜和我来到她门口时，我说。侍者似乎被这个像团火球一样，怀孕的小姑娘吓坏了。但我看着她，只看到她眼睛下面的眼袋和撑在枕头上的涨得发紫的脚踝。“你总是这么激动，对孩子不好的。”

“别教训我，”她吼道，愤怒地指着侍者，“教训那个笨蛋。”

“塞西莉……”我刚开口。

“不，她没说错，”珍娜说。她掀开一盘菜上的盖子，做了个鬼脸：“看起来真恶心，这是什么？猪食吗？”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你应该下楼去厨房投诉。”

哦。

“对不起，珍娜夫人。”侍者说。

“别道歉了，”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主厨的错，她应该提前检查过这些东西，她知道我们都讨厌土豆泥。”我掀开另一个盖子，皱着鼻子说，“还有猪肉。光是这味道就能让珍娜起疹子了。我最好赶快下楼，把这事弄清楚。”

“是，当然了。”侍者说，然后他跟在我身后，推着午餐车回电梯，我觉得他在微微发抖。

“别在意她们，”电梯门一关上，我就笑着对他说，好让他安心，“不是针对你，真的。”

他回以微笑，紧张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子，说：“他们都说你是好人。”

厨房跟平常一样充满活力，这就意味着沃恩并不在附近。“抱歉，”侍者说，“莱茵夫人过来投诉了。”

他们都转过??看着站在门口的我，主厨哼了一声，手里的活一点儿没停下，说：“这个人是不会抱怨的。”

我谢过那侍者带我下来，有人过来把托盘端走，虽然很不愿意看到美味的食物就要浪费掉，但我到厨房来有着更重要的原因。我穿过蒸汽和喋喋不休闲聊的人们，斜倚在台子上，主厨在旁边，站在沸腾的大锅前。在一片嘈杂声中，我知道她是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人：“加布里埃尔出了什么事？”

“你不应该跑下来打听他的事，这样只会给那孩子惹来更多的麻烦，”她说，“你上次逃跑失败以后，管家就一直留意他了。”

一阵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冲上来：“他还好吧？”

“没看见他，”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那么的悲伤，“今天早晨管家叫他去地下室以后，就再没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