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忆是会呼吸的痛(4)

作者:余一一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6

|

本章字节:7558字

直到医院的人前来催促办手续,邹书白才醒悟过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程明静派她来,是要她帮着曹默振作,而不是陪着他一起伤心的。邹书白艰难地止住抽泣,半晌才哽咽着说了一句:“老大,你别这样!”


她说:“老大,你这样婆婆会走得不安心的!”


曹默在老家已经没有近亲了,外婆生前也嘱咐过她死后让他不要再走这些过场,但他终究没有那么洒脱,总想最后再送老人一程。丧事办得简单,到场的均是左邻右舍,对此曹默并不觉得难过,外婆在小镇住了一辈子,很多人也认识了一辈子,不是亲人,胜过亲人。


时间紧凑,虽然请了丧葬公司,但葬礼的事情,曹默仍旧亲力亲为。包括挑选寿材、墓地、请锣鼓队、布置灵堂等等,都是他亲自操办,只有他才知晓外婆的喜好,懂得她的心愿。


邹书白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能帮忙的地方不多,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偶尔跑跑腿,在曹默忙得忘记吃饭的时候,将盒饭递至他跟前,告诉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曹默一直平静地操劳着葬礼相关的事情,再无之前歇斯底里的痛哭,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再掉过。


灵堂是连夜布置的,曹默一宿未睡。邹书白刚开始还能强撑着,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她找了一圈都未发现曹默的身影,好好的一个活人,竟然不见了!


几个小时之后,追悼会便要开始了,如果没有曹默,邹书白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应付的,然而,她最怕的,是曹默会做出什么傻事!


邹书白四处求救,问了丧葬公司的工作人员,又问了周围的邻居,均没有人知道曹默的去处,她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这会儿工夫,曹默能去哪儿呢?


直到她想到一个地方,从前,不管发生好事坏事,曹默最爱去的地方便是那里。


邹书白找到曹默的时候,对方正坐在水塔上眺望远方,除了个头发生改变,那姿势,那神态,竟跟小时候邹书白见到的一模一样。从前邹书白便经常站在这里看他,那个时候她该是有多迷恋他呀?就算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便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看着看着,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邹书白一时却又很难描述。


曹默如同雕塑一般矗立在塔顶,冷峻的表情叫人难以亲近。邹书白远远地望着他,内心的钦慕之情如同小时候一样,丁点未减,对方硬朗坚毅的脸上,所流露出的孤独落寞,也仍旧叫她揪心不已。邹书白一直不明白,作为老大哥的曹默,一直是那样地维护和照顾他们,不曾有软弱的时候,可他有的时候看起来为何会如此孤单?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落寞之情能够逐渐被温暖取代,就算她给不了,也总有其他人可以给,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事实却并未如愿。


曹默看见邹书白,扔掉了最后一个烟头,从水塔上下来。到底不似小时候了,铁锈斑驳的扶手,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已经很难再承受他的重量。


他笑着拍了拍邹书白的头,“你来了。”那笑容与小时候邹书白见到的相差无几,只是此时看来,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


两人并肩行走,来到不远处的小河边坐下。小时候他们常在河边玩耍,玩水抓鱼捉蟹钓虾,多的是乐趣。那时候的河水还很清澈,那时候的天空无比湛蓝,那时候小镇没有这么多外来人口,彼此熟识的人们悠闲、好客,远不似现在的人这般忙碌、疏远。那时候的他们年少无知,是那样的无忧无虑,仿佛有花费不完的时间,仿佛有探不尽的险,仿佛有耗不尽的精力。


曹默一直望着眼前潺潺的流水,沉默良久,突然说:“六儿,如果我说,有的人天生就是没有脚的鸟,你信吗?”


邹书白知道他心里难过,这种难过她无法体会,她想到这话的出处,想到张国荣的结局,心里越发不安,哭丧着声音道:“老大,你别逗我了,你又不是张国荣,就算你是张国荣,咱这也不是拍电影啊!”


曹默笑笑,又点着了一根烟,“我之所以要在那边买房,就是想把外婆接过去,但她怎么都不愿意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不想离开外公,她怕到了城里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外公了。从我记事开始,她不管走到哪里,身上总带着一条手帕,我记得我曾经还问过她,这条手帕这么旧,有什么好呀,现在人都不时兴用手帕。改用餐巾纸了。后来她说那是外公年轻时候送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用,直到他死了,才拿出来——”


邹书白鼻子堵塞,她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他,任何语言都会显得很苍白,她只能是默默地陪着他,哪怕能给他一点力量、一点心安也好。


曹默停顿了一会儿,他手上的烟头一直燃烧,他说:“她辛苦了一辈子,都是为了我,但她不知道,她累死累活赚的钱对我来说却都只是杯水车薪,早知道如此,她何必那么辛苦?后来,后来,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让她享福了,我让她搬到城里去住,她却说她只要知道我过得好就行了,她习惯了农村,到城里去住不惯。我总说要多回来看看她,总以为还有时间。我拼死拼活地工作,嘴上说是为了她其实是为了自己,我一件事情都没有为她做过,直到上次带她去市里检查,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邹书白不忍曹默如此自责,想替他辩解几句,想说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曹默说:“从小到大,我从没真正让她省心过,直到前年过年的时候,她说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吃的吃得好,穿也穿得好,生病了有钱看病,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看她的曾外孙,然而,我连她这么小的愿望,都没能让她实现。”


邹书白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心想着,要是淑琴姐能早点生就好了,外婆还能见上她的曾外孙一面再走,曹默之所以想要先生孩子再办婚礼,也是为了外婆吧!谁知,还是晚了一步……邹书白搀着曹默静静地往回走。也许曹默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她也没有她自认为的那么强大,但她想做的、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不外乎是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在他边上扶他一把,如此,她便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回到追悼会现场,已经有许多人等候在那里了,站在前边的林淑琴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人,咬着唇问:“我来晚了吗?”


曹默眉头紧锁,凝重地点了点头。林淑琴捂着嘴巴暗暗垂泪,曹默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邹书白停在原地,她看着面前拥抱在一起互相慰藉的两人,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程明静、高晓峰和赵承书,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份是这样的突兀。是的,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已经不再需要她,对于曹默来说,她是很好的兄弟不错,但始终也只是一个局外人,林淑琴才是他最亲和最爱的人。


整个葬礼的过程很简单,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切都在曹默照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邹书白一直默默看着他,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害怕看到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悲伤,叫人难受,更害怕他明明伤心,却仍然表现出坚强,叫人心疼。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的担忧、她的心疼无处隐藏,这一切,程明静看在眼里,赵承书亦看在眼里。


葬礼结束,邹书白送程明静夫妇和赵承书他们回去。曹默和林淑琴还要在老家再留一段时间,等老人过了头七再走。而邹书白是跟家里老娘赌着气出来的,这会儿还得赶回去给老人家赔礼道歉。


程明静见赵承书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便拉着高晓峰先行上了车,将空间留给另外两人。


待程明静走开后,赵承书问邹书白:“决定了吗?还要不要回去?”


邹书白点头,“昨天我们人力资源部给我打电话了,说是调岗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叫我回去上班。”


是的,这几天她想得很清楚,曹默也好,工作也好,她都不想再逃避,今生今世,她早已不再苛求能得到曹默,她也已经学会了坦然接受这一点,如今,只要能够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很好,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尽一些绵薄之力,她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就好。”赵承书点点头,看见对方低头时青黑的眼圈,想是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不禁有些心疼。他强力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拍了拍她的胳膊,温言道:“好好休息几天再回去,事情再难,都不要急于一时。”他还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作罢,转身便欲离开。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的人是曹默是不是?”身后的邹书白突然问。她早已经不打算再瞒下去,所以才会表现得那样赤裸,赵承书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一点觉察不到,但他竟然一点惊奇的神色都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一直装傻罢了。


赵承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继而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回答。


邹书白抿了抿唇,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承书怔了怔,不禁露出一记苦笑,“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一起吃火锅,你在我的凉拌黄瓜里加了泰椒水,曹默吃到了一块,被辣到了,你当时便有些慌乱,紧接着我看见你捡起一块黄瓜,放进了自己嘴里。”


邹书白站在小镇的路口,单薄的身形随着初冬的寒风一起摇摆,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悲是喜,是嗔还是怒,一起吃火锅?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竟然那么早就已经知道了?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