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一夜之间,走得连鸡毛都不剩(1)

作者:金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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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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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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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574字

正当满垄禾稻要扬花吐穗的时候,河里的水又一日一尺地猛涨起来。没几天功夫,呼呼水浪就直扑堤岸。


令人窒息的日子,又像从四面包抄而上的滚滚彤云一样,压得啸天湖人透不过气来。


所有能上堤干活的人都上了大堤,学校也停了课。人们的工作内容与过去的一年完全相似,或者说,与过去的许许多多年完全相似。


生活究竟是什么?对啸天湖人来说,生活就是不断接受灾难的碾磨,就是不断以生命换取生存这位魔王的一点兴之所至的赐予。


抗洪抢险刚刚开始几天,肖菊林就奇怪地死了。


那天爱华一大早把洗好的衣服给父亲送去,走到家门前的水塘边,在清晨淡淡的水雾中,看见水塘里站着一个人。“早晨在塘里搞什么?”她正想着,走近一看,是父亲。


“爸爸,你干什么?”爱华喊道。


然而爸爸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


“爸爸!”爱华又大声喊。


爸爸还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爱华把手里衣服一放,朝水塘扑去。


塘里水不多,淤泥却很深。爱华喊叫着,奋力从淤泥里拔腿,一路手划脚踢才来到父亲身边。


她刚攀住父亲肩膀,父亲就直直地朝她倒过来。


爸爸已经僵硬了,两眼可怕地圆睁着。


爱华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爸爸”随即和父亲一起“扑通”倒入水中。


爱华晕倒那一刻,几口水又把她呛醒过来,她从淤泥里挣扎起来,拼命把父亲往岸上拖,却怎么也拖不动。


她放开父亲,爬上岸,哭叫着向骆家狂奔。


骆飞亮父子一齐用力,终于将肖菊林从泥水里拔上岸来。


闻讯赶来的村里人围在已冲洗干净的肖菊林身边,叹息着,个个百思不解。肖菊林去水塘干什么呢?水那么浅,他还站着,怎么就死了呢?


真是一桩无头案!真是一片狰狞的乌云!


啸天湖人心里比往年更阴暗凄凉了。


河堤外洪水正汹涌而来,人们只得把肖菊林草草埋葬。


然而仅仅两天,又一桩大事发生了。


也是一个早晨,肖海涛去叫姚竹村驾船。门敞开着,叫两声不见人答应,肖海涛进去一看,大吃一惊,屋里空荡荡的,不仅没一个人影,连一件家具都没有了!


肖海涛失魂落魄地站在坪里大叫:“姚竹村!老姚!”


清晨的四野一派空寂,连回声都没有。


“姚竹村一家跑了!”


“竹强盗跑了!”


这消息像一阵奇毒无比的风刮过啸天湖,全村人一下子被毒雾呛晕了!


人们发疯似的跑去看,果然只见一个空空荡荡的茅屋,除了些柴火,一张板凳、一个鸡笼都搬走了!


郑爱英立即回乡政府汇报情况。


啸天湖连夜召开大会。


满满一屋子人,连并不需要开会的女人孩子也来了不少。没有那么多椅凳,很多人站着,蹲着,就地坐着。腥热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烟草气味、蒿茅气味、汗臭气味,以及吃太多红薯野菜排放的臭屁。湖人们放屁是不会掩饰的,那咕咕而下的家伙来了,把屁股朝旁边一翘,那家伙就带一声啸叫来到人丛里,漫游空气中。湖人们习以为常,没什么可笑。


这么多人,茶水就用大壶盛着摆在屋中央那块油灯照得着的地上,谁喝谁自己倒。路过的人绕来绕去,不时被推倒在别人身上。喜欢热闹、有事没事也要走来走去的牛丽珍便吃点儿亏,虽然当着丈夫的面,别人也不顾忌,她却更可放肆,于是在推推搡搡中满堂哈哈,占着便宜的没占到便宜的都很快活。


这样全村老少男女都能自由参加的会议,这样为一个稀奇主题召开的会议,反而就没了本该有的紧张气氛。


玉兰秀月烧好水,就站在里间房门边看,连铁牛外婆也拉着巧月的手,颤巍巍躲在黑暗中张着耳朵听。


秦天、肖仲秋几个还没进屋,大家七嘴八舌说的说,争的争,各抒己见。


怎么昨天在一起做事,就一点也看不出他们要走呢?姚竹村向来是个大炮筒,怎么藏得这样紧呢?黑咕隆咚的晚上,他们怎么看得见搬东西?怎么就没一点响动?当然是乘船走的啦,把社里惟一一条大船搞走了,这家伙也太没良心!当过强盗的就硬是强盗。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一定是到湖北去了,啸天湖早年就有人去湖北谋生。那没办法了,追是追不到的,谁晓得他走哪条路?到处有码头,随便哪个码头上岸都行。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他们远走高飞了。


秦天他们进来了,一个个面色严峻。


只有这些主事的才清楚当前是个什么局势。


“开会开会!妈妈的x!”谢大成狠劲拍了几巴掌,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然后直愣愣朝前看,也不知瞪着谁。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啸天湖要开个会了,”秦天显然压抑着自己情绪,声音沉缓,仍然有点儿颤抖。


“这是我们谁也没想到的。啸天湖在解放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户人家一夜之间走得连根鸡毛都不剩,全村人神不知,鬼不觉,”他使劲磨了磨牙齿,咬着牙关呼了口气,“梁山泊的神行太保也不过如此。厉害,厉害!”他又咬紧牙关呼了口气,还微微点了点头,“几十年的紧壁贴邻,种田打鱼扯卵淡,大家兄弟相称,也有不少快活的日子。”说到这里,秦天忽然擦了擦眼睛,勾了头,还在磨牙齿,好一会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