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国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3
|本章字节:4512字
大湖上的风力超过一定程度,渔网下去就会被风浪揉搓成团。“守风”,就是坐棚等待。
湖区人还没有麻将。麻将是牛角磨制的,价格不菲。他们只玩牌九,牌九也有牛角做的,他们玩的是枳木牌九。
因为人多,大家轮流上,输了的就罚去外面风中站一会。
“守风”一日只开一顿稀粥。骆飞亮、肖福涛、肖十春、秦顺子几个不管肚子咕咕叫,仍睡得昏天黑地。水炳铜肚痛好了些,跟着玩了两圈牌,觉得没意思,见秦天锁着眉头歪在被子里似睡未睡,就扯住他往外走。
洞庭湖上阴霾蔽空,灰云翻滚,云水相接的四边天陲莹莹贼亮,仿佛围着一条鱼皮制作的矮幕,里面尽藏杀机。湖面银灰色波浪排排追逐,扑向形形色色的沙滩土丘,将那些暴露的苇根冲洗得白惨惨的。死贝壳轻飘飘地随着浪花旋转,一会儿仰翻洁白的空腹,一会儿噗地盖在水珠如沸的沙滩上。
湖面呈现出大块长条的、青白相间的水纹,它们是地形、水流、风向、天光、云影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们向渔人宣示的是一种恶劣的信息,一种大自然暴力活动久蓄待发的信息。
两人裹紧衣服背着北风行走,单薄的裤管旗帜似的哗哗掣响,沙粒伴着他们脚步成团滚动。在水上风前工作的人,习惯了把眼睛半眯半睁,平常人感到朦朦胧胧,他们却不会放过眼前一切。
停下脚步时,眼光就停留在那已经倒下的猎人骨骸上。
它已被水沙掩埋过半,露出的部分不时被哗哗滚过的浪花淹没。浪潮退去,那几根白晃晃的东西就一尘不染地凸现在那儿。
两人无须对视,就能用心灵与另一个交流。
风浪声在他们耳畔喧嚣,眼、面颊似乎都已麻木,因为用力站住身子,双脚渐渐陷入潮湿的沙里。
没有任何交谈,他们又逆风而回。
曾经让郑爱英歇过一夜的芦苇寮棚在她走的那天就不知被谁推倒。他们不约而同在大堆芦苇后面坐下。
“冷不冷?”秦天转头朝水炳铜耳边问。
“还好。”水炳铜搂过大把芦苇盖在两人胸前,仰躺在芦苇堆里,又掏出永远不离身的铁夹,叽呀叽呀拔络腮胡子。
“你的老家到底是哪里?”秦天忽然问了个与目前相距遥远的问题。
“四川万县。”
“那里如何?”
“比啸天湖好。”
“那你为什么下洞庭湖?”
“找死呗。”
两人无声地笑了。
“哪里学的毛法子(指巫术)?”
“无师自通。”
“生活所迫。逼你成材。”
水炳铜呵呵一笑,“你最懂人。”
“不懂人就斗不过人。”
“嗬,我并没服你。”
“不要你服。我又不是二郎神。”
水炳铜向秦天侧过身来,“我也算走南闯北,历尽江湖。”
“走过哪些口岸?“
“上起重庆,下到宜昌、汉口、九江。”
“万县什么模样?”
“有高山,有大江,有千年古刹,还有罗汉神仙。”
“唐僧应该去万县取经。冤枉走了十万八千里。”
水炳铜的膝盖在芦苇里顶了秦天一下,“不到万县,也不会到洞庭湖。”
“古代皇帝都朝拜洞庭,和尚还不来?”
“你没听说?长江是母亲。”
“《岳母刺字》是讲母亲,《芦花教子》也是讲母亲。”
“算了。长江洞庭各有其势,何必要论高下。”
秦天不由得点头,“老水毕竟不同。讲讲你的见闻。”
“你不怕我们变成那边的猎人怨骨?冷呢。有什么见闻?”
“二十岁走遍长江,难道白走?”
“嗯,长江好像一只牛婆,下了五个崽,洞庭、鄱阳、洪泽、太湖、巢湖。后面四湖都围起来,牛婆再管不到了,只有洞庭湖被它牵住,脱不开身。”
“搞荆江分洪,我参加了。湖北一条堤,围住江汉平原八百万亩。”
“据说,湖北大堤明朝手里就开始修建。这边呢?”
“长沙大众垸,乾隆三年始修。啸天湖呀,我小时候看到的是条围墙,一涨水上游人家的棺材就浮到我们墙外头。”
“要治水,谈何容易!”水炳铜叹了一声,身子在芦苇叶里勾缩得更紧。
“古人有句话:乱自上作。”
“上游不管,下游必乱。”
“水祸本是人祸。人祸也是乱自上作。”
水炳铜感叹道:“是啊,看看那些戏文,杨家将、薛仁贵,都是奸贼乱了江山。”
“现在到了新社会,应该不同了吧。”
“同不同要后人才晓得。”
秦天一脸忧虑,“哎,我们这是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呢。”他掀开压在身上的芦苇,搓搓冰冷冰冷的脸,“回去吧。”
水炳铜没有动,“我还有好多长江的故事没讲呢。”
“是一路偷女人的故事吧?”
水炳铜呵呵一笑,“别的讲不过你,只女人比你多搞几个。”
“何以见得?”
“除非你把姓郑的搞到手。这样的女人一个顶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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