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治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本章字节:5412字
又有一个退休老干部在水上湖边走着走着,身子一软就倒下了。我爹就在他的身边,目睹了全过程。等我爹一伙人把这位老干部送到医院,老干部已经奄奄一息了。老干部用目光寻找着什么,我爹问:“你找谁?”他喃喃着,却发不出声。后来,我爹猜测,问道:“是不是你的老伴儿?”他点点头。这位老干部的老伴儿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小脚,平常走路都很困难,但两人的感情却不错。进城时不少干部休了农村的老婆,而他亲自开车回去把结发之妻接来。好不容易,他媳妇迈着小脚走进急诊室,两人手攥在一起,猛地有一只手松开了。我爹说声不好,但已经晚了,那位老干部闭上了眼睛。他媳妇哭不出声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丈夫的遗体,我爹实在看不下去,就悄悄地出来了。
这几年老干部公寓去世的人不少,以致退下来的厅局级干部都不愿意搬来住。我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独自在水上湖边散步。风吹来,湖面上掀起一层层涟漪。那天,我岳母跑去找他,我爹指着身边一棵白桦树上的大眼睛,幽幽地说:“以后记住,这就是我的眼睛,始终看着你,看着我的儿子。”我的岳母听完就哭了,然后两人默默地在白桦林里走。又是一个黄昏,夕阳圆圆的、红红的,像成熟的西红柿。我爹从湖边往家走,他看见我岳母迎面走来,远远地,那身影像是自己的老伴儿。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亲家来了快一年了,开始怎么也不对付,彼此不知在哪儿突然有了默契。院子里的传言他听到的不少,甚至在老干部活动室里,一帮老熟人逼他说出真情。可两人确实没有什么,说来亲家之间又能有什么呢?原本有点意思,也被我爹打消了。我岳母走过来陪着他,柔声细语地对他说:“你脸色不好,晚上湖面上风硬,小心拍病了你。”我爹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最近在检查身体时发现血压偏高,医生让他注意,弄不好就会脑栓塞。尤其是饮食,油腻的东西少吃。可每回我岳母端上来好吃的菜,他照吃不误,吃得依旧香甜。他吃得越馋,我岳母越惬意。这时,我岳母忙搀扶住他。两人慢慢走着,说着心里话。我爹感触地说:“今年的芦苇不丰厚,枯死不少。”我岳母说:“湖水也不干净了,这都是污染的结果。”
瞬间夕阳落山了,湖面变得黑漆漆的。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爹拉着岳母深有感触地说:“我不定哪天就倒下了,知道我遗憾什么?”我岳母说:“别瞎说。”我爹说:“当官我当到顶了,局长的职位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我没那么大的才。岁数也熬了不小了,我也没那么大寿命。遗憾的是我没有和美珠白头到老,相爱终生。说一句没出息的话,夫妻在床上的生活我都陌生了,一切都靠回忆。现在老了,连回忆都回忆不起来了。”我岳母怔住了:“你怎么对我说这个?”我爹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想说就说,我不爱有话在心里憋屈。”我岳母逼问:“你是不是很向往夫妻生活?”我爹没有羞涩,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确实很想。没有夫妻生活,活着就没有意思了。”我岳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人不觉就到了院子门口。我岳母严肃地说:“真想不出你会说出这么没有男人气概的话来,使你的形象在我心里大打折扣。你们男人耐不住寂寞还可以说,我们女人呢,我们就愿意守着一张空床吗?美珠才去世几年,我守寡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吗?”说着,我岳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过滤了一遍我爹,看得我爹每个汗毛孔都张开了。天黑透了,我爹把我唤到自己的房间,庄重地说:“我求过你什么吗?”我摇摇头。我爹说:“那就好,我郑重其事地托你一件大事。坚决得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开玩笑地说:“听您的口吻有些像蒋介石。”我爹说:“你娘死了十年了,我对她是思念到今。现在我要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我听着后脊梁冒凉气,说:“你别是让我杀人吧?”我爹背着手,在屋里徘徊,犹豫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我说不出口。”我问:“有什么事让您神情恍惚?”我爹说:“我革命这么多年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局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在市里提起我李小麦,也算有了名声。这事对我压力很大,我知道处理不好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另外,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今天,我在水上湖边上溜了半天,琢磨怎么跟你说。”我爹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许久没有再吭声。我紧张地问:“您快说,都憋死我了。”我爹思索着,说:“我想和你岳母正式谈谈。”我喘了一口大气,甚至想笑:“折腾了半天就是想和岳母谈谈?”我爹坚决地说:“我想和她谈恋爱。”我逼近爹说:“您再说一遍。”我爹欲说又停,然后气愤地说:“你小子其实已经听清楚了。”我嚷着:“您不是说不再结婚,我娘死了以后,您曾经托二哥跟我说,要和我岳母结婚。后来您又自己吞了回去,这几年我们提了好多次您都拒绝了,还把我骂过一回,这回怎么突然开窍了?”
我爹憋红了脸,说:“你岳母是个好人,心地善良。这人老了老了,总想有个伴儿。人活着没有感情,没有女人,就等于死了一样。”我嘟囔着:“您找谁不行,非找我岳母,这要是传出去,再让院子里大人孩子一宣扬,弄得我们出去怎么见人?再者说,我岳母能同意吗?人家可是几次表态,坚决不再婚,说山可搬,海可填,让我再婚难上难。”我爹沉着地问:“你别管其他人说什么,你笑话我吗?”我摇摇头。我爹说:“所以派你去,告诉你岳母,就说我爱她。”我一摊手:“我张不开这个嘴啊。”我爹虎着脸:“她还能把你吃了。”我犯愁地说:“盼盼那也是一关……”我爹说:“就算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吧。给你两天的时间,后天,同一时刻同一地点,我等你的消息。”我的汗都下来了,嗫嚅地央求:“两天,太紧了,过半个月行吗?”我爹掷地有声地说:“就后天,一分钟也不能拖。你和盼盼连恋爱带结婚才两年,我知道,结婚时盼盼就怀孕了。”他说罢看了看表,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走吧,我想睡了。”
我慢腾腾地走出我爹的房门,周围几个房间的灯都灭了,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我觉得脑子发懵,手也发麻,怎么也料不到我爹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事,而且让自己儿子去办。我爹当局长这么多年,没闹过任何绯闻。在我爹手下当秘书的,也有几个漂亮女人,我爹很少动过眼皮。特别是我娘去世后,做媒的不少,我爹没有见过一个人。包括庞主编给我爹介绍的一个退休女记者,有才华又秀气,半年内死缠着我爹,他都没有松口。怎么这次会相上岳母,大言不惭地说爱她呢?对岳母来说,她不算出色,是一个唠叨的女人,岁数又偏大。我走到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水上湖,被月光映照得像一面镜子。飞鸟在夜空中盘旋着,“嘎嘎”地叫。我想起我娘,不知不觉一摸脸颊,一滴泪水凝结在上面。
莫非我娘的预测变成现实了,我爹非要跟我岳母把假的做成真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