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李治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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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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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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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988字

“我会不会死?”敏问。我说:“我们走不出去就会死。”敏难过了:“我那么年轻就死,太遗憾了。我还有很多好生活没有过,我还很漂亮,很年轻。”我斗胆吻着敏的眼睛,冰霜在我火热的嘴唇下融化了。我说:“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死,我会用我的身体去融化你。”敏苦笑着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吧,我们刚才看到的是一排路灯,这里没有人烟。”听罢我有些恐惧。敏说:“只有你和我。”她说着一把抹去睫毛和帽子边缘上的冰雪,我们在地上只坐了十几分钟,便被迫开始边跺脚边说话,我在原地走来走去,敏也开始走动,以此保持最后的体温。我说:“我们是不是再向前摸索摸索?而且,还可以增加热量。”敏麻木地说:“盲目也许会使我们更加偏离有人的地方,还是等一等吧。”雪仍然狂下着,大风毫不留情地将雪沙刮进我们的脖领儿,我本来就铁青的脸,现在显得更加的灰暗。我们在桥边的避风处滞留了一会儿,两人无言,仅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刷刷”地向大地铺着花絮,除了心脏,两个人的身体都处于麻木状态,连脑浆也凝固了似的。我蠕动着嘴唇,对敏说:“我想我娘,想我的老婆,想我的孩子,想我可爱的亲人。”敏拼尽所有力量地说:“你真幸福,有这么多人可以想。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没有你那么多牵挂,我就想活。”我说:“你不想你过去的男朋友?”敏伤感地说:“如果我这次要是死了,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人真正爱我,包括你。你总跟我说起你娘,我觉得你在你娘的氛围里太狭窄了,没有你的感情追求。”


我不满地说:“为什么这么说我?”敏把脸凑近我说:“谁爱你都不如你爱你娘,这让爱你的女人伤心!”我被敏的话震慑了。敏继续对我说:“我为咱们报社一个领导做过两次流产,那都是我最心爱的骨血。他不敢到医院,叫他的秘书为我签字。我是女人,我不能得到女人应该有的一切。”我说:“为什么这时候说出来?”敏咬着嘴唇说:“我怕我没机会了,我只有说出来才不遗憾。他只爱他的官职!我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把他扔到地沟里!”这时,远远地从我们来的相反方向,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在雪地上蠕动,向我们靠近,黑团的后面是东方,黎明的鱼肚白隐隐在现,越显得那黑糊糊的东西可怕。


约莫几分钟之后,天越来越亮的时候,我发现那是一个大娘拉着一辆很是陈旧的破童车,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这边缓慢地走来,那两个黑团原来是大娘和她的小车。我们离开桥边,大步地向老人走去。靠近她的时候,大娘并不抬头,执著地拉着小车前行,她厚厚的头巾十分破旧,褪去了所有的颜色,但是它很大,几乎遮盖了她的上半身。大娘行走的时候不抬腿,身后的雪地上拖出两道雪沟,蜿蜿蜒蜒,很是凌乱。大娘见到小雪堆就凑上去,用她的毡靴外面的胶鞋把雪堆使劲拨开,里面露出黑色的煤炭,是卡车上散落下来的,她把大块的捡到自己的童车里,童车的轮下绑着两个木片,像雪橇似的被她拖动着。我们停在老人的面前,终于使她无奈地抬起头来。她的脸被厚厚的布裹着,露出温暖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她说:“跟我回家吧,你们一准迷路了。”大娘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她把硕大的头巾给我围上,我想谦让,但大娘已经拉起童车往回走。我摘下围巾,给敏系好,我看见敏的眼睛在发热。我想帮大娘拉车,大娘微笑地拒绝了。我总觉得大娘像是我娘,那神态那脸庞那身材。我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我娘来这里搭救我和敏。


朝阳破云而出,雪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有了阳光,人就有了温暖。公路与村庄之间的路完全被大雪覆盖得辨不出来了。我和敏尾随在大娘的后面,走进一间木房。房里点燃着很旺盛的炭火,有一张很大的床。敏对大娘说:“我想洗澡。”我诧异地说:“这个地方怎么能洗澡?”敏脱着上衣说:“洗澡不好吗?”大娘微笑着跑去烧水,没一会水汽在屋里弥漫着。敏洗澡时兴奋地喊叫,连声喊着舒服。看着敏洗澡,我想起了我爹。其实我对洗澡不是很感兴趣,因为看自己的身体总是这么单薄,像是一棵枯树。敏洗完了对我说:“你不洗澡吗?”我说:“你一洗澡我就乱想。”敏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她的表情很复杂。敏说:“我给你烧水。”大娘走过来说:“还是我烧的水热。”大娘又跑去为我烧水。我泡在热水里觉得筋骨在慢慢变软,我想大声唱点什么,就想起了我爹唱给我娘的那句:“喊一声我的心肉肉你听清,你不疼我你休想再把别人疼。”我洗完澡就和敏这么并肩躺在床上,我想拥抱敏,想着想着就把胳膊伸出去。敏满满当当地躺在我的怀抱里。敏在我胸前如一条银鱼,我摸她光滑的鳞,摸她透明的骨,摸她鲜红的脉。我突然哭了,我想起了盼盼,她是不是在思念我?我想起了我爹,突然有了一种理解。男人在和一个女人好的时候,总是在想着另一个女人。


恍惚间,我见到窗户被橘红色的晨光惬意地涂抹着,迷糊中,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我微微睁开眼,见我娘坐在我身边,慈祥地看着我,嘴唇在抖动着。我惊呆了,老人的面容有了改变,显得很滋润,全然没了去世前的那种疲惫和憔悴。我喊了一声:“娘,你还活着,你没死?”我娘笑着说:“我死不死没关系,你不能死,你还有好日子。”我急迫地抓住我娘的手,问:“你是我娘吗?”我娘说:“你说是就是,孩子记住,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你都会闯过去的,因为有人爱着你,有人想着你。”我娘悄然离去了,我又睡了,阳光抚摸着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醒来,见敏依然在自己身边酣睡着,我娘不在了,但炭火还是那么旺。我透过窗户,看见初升太阳的万道光辉,长途汽车在浩瀚的草原上蠕动着,逐渐朝这里驶来。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不是开往二连浩特的长途汽车吗?我摇醒了敏,说:“车来了,咱们该走了。”我们出门的时候房子里空空的,桌子上有一瓶白酒。我喝了一口,从脚到脸涌着暖流,说:“好喝。”敏也抢过来喝了一口,说:“好喝。”敏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说:“咱们走吧。”太阳已经扭转了角度,长途汽车距离小房子越来越近,我又喝了一大口,觉得胸口在发胀。敏不示弱地也喝了一大口,她被呛得大声咳嗽。我的脸与她的脸挨得很近,可以感觉到敏那饱满健康、红彤彤的面颊,向自己传递着热流。


敏倚在我身上打手机,手机始终打不通。我对敏说:“你在雪地里跟我说谁谁的话还记得吗?”敏歪着脑袋问道:“我说过吗?”我看着敏装糊涂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敏说:“我以为我死了才告诉你,希望你能保密,不管以后我们成什么样子,或者陌路人或者仇人,都不能再讲了。”我问:“为什么?”敏看着窗外的景色回答:“他要是闪失了,我就算完蛋了。男女情感到了我们这份上,更多的不是冲动,而是相互的身体和政治经济上的利益。因为人总是要消费的,生活得越好就越需要钱,人总是渴望攀高位的,权力越大越需要更大的靠山。在这一切面前,败下阵来的只有感情了。”


我沉默着,刚刚暖和的身体又在发冷。在车上,我忐忑不安地问敏:“昨天晚上你看见我娘了吗?”敏一脸悻悻地样子:“你还说呢,一晚上你总是抓住我的手,要不就抱住我的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弄得我很紧张。”


我问敏:“晚上我对你做了什么吗?”敏看着我,不高兴地说:“你想和我做什么?”从二连浩特出差回来,敏总是躲着我。我想和她说点儿什么,她也总是支支吾吾。半个月以后,有关刘副主编提升为主编的消息流产了,主编庞有信虽然早过了退休的岁数,但依然还在岗位上,据说是上面对刘副主编不放心。因为什么不放心,传言不少,其中就有他不成熟。在官场上,不成熟是一个托词,就是一个筐,什么都可以放在里面。


刘副主编有一段时间没上班,据说是闹情绪了。也奇怪了,刘副主编没有提升,敏又开始和我活跃了,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什么说什么。报社的人总爱聚餐,找个理由就能在食堂撮一顿。


那天晚上,我值夜班,一帮文人一起在食堂瞎侃,几盅热酒下肚,就开始侃起法国总统希拉克的绯闻,竟然同情者众。说着说着话题转移到我身上,越说大家越兴奋。众人说:“你小子有没有绯闻?”我镇静地说道:“没有啊。”众人不解,异口同声地说:“你竟然没有绯闻,绝不可能,从实招来!”我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清楚,众人说:“你太虚伪,把所有的隐私都包裹起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不就是害怕你和敏搞在一起吗,再有就是担心你的所谓公众形象。这说明你小子看得过重,没有一丝男人的情调。所谓的公众形象,说穿了就是给别人树立的,你应该留点儿自己的精神世界。”我火了,说:“我和敏怎么了?你们别瞎说。”我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对我说:“知道你也不敢碰敏,那不得有人吃了你。那你说,你除了和盼盼以外,喜欢过哪个女人?”我被他们说得无地自容,想想,自己怎么没有绯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