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治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8
|本章字节:5814字
在下堂子胡同,我和表哥费了半天的劲儿,那书橱还是搬不出来。我说:“你这书橱当初怎么搬进去的呢?”表哥乐了:“我是在屋里打的。”我说:“那你怎么会搬出来。”表哥拿起斧头抡起来把书橱劈了,然后说:“这不就搬出来了吗?”我问表哥:“你在日本不是干得不错吗?”表哥显摆地说:“混到总经理助理,连日本人都嫉妒我。”我问:“那你为什么要回来?”表哥说:“我憋了一口气。”
表哥到日本后始终住在山本家,山本在大阪是个大家族,山本又是大家族的元老。山本年迈,便提出只当董事长,总经理由他的小弟弟接替,而佐佐木正是山本小弟弟的独生女。
表哥说:“我一直想回国发展自己的事业,于是拼命地学习山本家族的经验。他们开公司,经营钟表,有一个新理念,那就是不把客户当成上帝,而是当成亲兄弟和亲姐妹。他们认为上帝太神圣,也太遥远,甚至不信奉上帝的人会觉得上帝是虚构的。而亲兄弟和亲姐妹则实实在在,彼此有着血缘关系,是值得信任的。”
表哥佩服佐佐木的父亲,他担任总经理后,常在礼拜天穿着平民的服装,拉着三轮车让街上闲走的老人坐上,在街上跑来跑去,欣赏大阪那半江春水半江花的风景。表哥问他:“您已然是总经理了,为什么还这么做?”总经理回答道:“我想保持平民的心态,树立平民的形象,让大家觉得我们公司是为平民服务的。”
表哥总想搬出山本的家,自立门户,他觉得山本像一个影子一样罩着他。山本对表哥说:“你别搬走,我没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在我这儿住你也能减少费用。”表哥摇摇头说:“你让我再想想,北京还有我父亲呢,我毕竟是他的儿子。”山本说:“让你父亲尽早来大阪,我带他好好转一转。”表哥说:“他要来,他说一定要在东京见你的。”山本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你告诉他,所有费用我出。”表哥摇摇头说:“不,父亲说了,所有的经费完全由他支付。”
我问表哥:“你回国的信念动摇过吗?”表哥点了点头。
春节刚过,表哥由于连续一个礼拜昼夜不停地翻译资料,突然间视网膜出现了严重的故障,眼前一片模糊,像是挂上了一层白纱。大夫检查完,说他有可能会失明。表哥住在医院里,他看一切都是歪的斜的,钟表在墙上明明是中间,却让他看成是斜挂的,他需要歪着脑袋才能看清是几点几分。那窗户明明端端正正的,他却觉得窗户被阳光挤成了三角形。山本守候了他一夜,走时他对大夫叮嘱道:“一定要治好他的眼睛,不管花多少钱,我要对得起他的父亲,我的老朋友。再说,干钟表产业的,没有一双好眼睛是做不好的。”
一天中午,表哥拿出一面镜子,他发现自己的脑袋长得奇丑无比,小眼八叉的,鼻子大,嘴巴像一个大窟窿,好像是外星人。他哭了,这样的眼睛看世界怎么都变样了。佐佐木来看望他,表哥到大阪后,山本特意安排佐佐木辅导他学习日语。表哥没有把佐佐木放在眼里,觉得她除了声音动听外,没有什么优点了。可这次表哥见到佐佐木,他的视野里发生了奇迹,相貌平平的佐佐木竟然变得俏丽起来,五官柔和,那眸子如一双熟透的野葡萄,幽亮幽亮的。表哥攥住佐佐木的手,傻乎乎地问:“我看你怎么突然漂亮了呢?”佐佐木羞涩地注视着他,她暗地里喜欢表哥,却从没有说出口。表哥说:“为什么我丑了,你俊了?”佐佐木安慰他:“你会好的,这个世界有丑陋也有美好,但丑陋和美好都不是瞬间能够看清楚的。”
佐佐木天天来看他,表哥的眼里有了一份美丽和温馨。他渐渐觉得佐佐木成了自己的精神依托,哪回佐佐木来,他都紧紧攥着对方的手说话,而佐佐木就这么忍受着表哥那双大手的力量,哪回走时都得想方设法抽出手。
到了四月,正是大阪的樱花盛开之时。日本岛狭长,樱花从南到北渐次开放。在樱花开放最浓的时候,人们都争相去观赏,樱林中铺满了红的、蓝的各色的塑料布,多是老人坐在那儿看着孩子们玩耍。也有小伙子半卧着,弹着吉他。樱花开放,花落时飘飘洒洒,漫天飞雪,一夜间樱花铺地。树木茂盛,鲜花竞放,连风也开始醉人了。
这天白天,佐佐木牵着表哥的手在大阪城游逛。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浪漫的情侣。可在表哥的眼里,美丽的大阪城只是一片片的粉白色,偶然也有一两束红色和绿色闪过。佐佐木告诉他:“那是女人支的花伞。”表哥问佐佐木:“这樱花能开多久?”佐佐木说:“也就一个星期吧。”表哥触景生情,感叹人间世事无常,他流泪了,说:“这么美好的东西瞬间就凋零。我的眼睛如果治不好,我就马上回国。”佐佐木劝慰他:“你会看清的,真的,大夫说你现在的眼睛已经转移为轻度了,你很有希望能治好。”表哥说:“我的眼睛模糊了,人生也就不会再清楚。可惜我想干的事情没有干成。我总想回国继承父业,自己办个钟表公司。世界上不分皮肤,不讲国度,人人都得有手表,手表是记录人生的最好证据,我从事的事业多么有价值啊。”佐佐木把脑袋倚在表哥的臂膀上说:“你如果治不好,我就是你的眼睛,凡是我看到的美好事物,我全告诉你,让你与我一起来分享吧。”
晚上,月光如水。华灯初上,樱花比白天更添了几分姿色。佐佐木身穿浅色和服,正与樱花相合,人也标致了许多。表哥和她谈天说地,情绪显得异常兴奋。他说:“我曾经到奈良的寺庙里拜香,刚走进院门,就被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拦住。他对我说,‘孩子,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没做,就这么无所谓地拖延?’我忙说,‘有啊,比如我想追求爱情,但我觉得还年轻,就想等等。’老人说,‘我是要死的人了。我得了血癌,医生说我顶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一生中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就是总把想干的事情拖延。我现在想干了,但已经干不成了。’我奇怪地问老人,‘周围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告诫我?’老人指指眼前拥挤的人群说,‘这些人我都一一告诫完了,你是最后一个。’”
表哥将佐佐木满满当当地揽在怀里,他指着窗外的月亮说:“那是不是圆的?”佐佐木轻柔地说:“很圆。”表哥把佐佐木拉到窗户前,又指着窗外草坪上那一片树林说:“那是不是树林?”佐佐木说:“很大的一片。”表哥说:“佐佐木,你能不能脱下上衣?”佐佐木不解其意,犹豫着没动,表哥又重复了一遍。佐佐木把病房的门关上,走到表哥面前,默默地脱掉上衣,只剩下内衣没脱。表哥固执地说:“我要你全脱了。”佐佐木小声求饶着:“我们女人是要保留自己的。”表哥说:“我要试试自己的眼睛。”佐佐木想了想,毅然地脱下了仅有的内衣,表哥觉得眼前闪现出一泓青色,在月光下,青色中嵌出两粒红色,挺挺的,像是最珍贵的玛瑙。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佐佐木惊叫:“你不要这样。”表哥攥住了两粒红色,他兴奋地喊道:“我看见了,这是你的***。”佐佐木抽泣着,然后大声问:“你的眼睛好了?”表哥说:“我好了。”佐佐木说:“你看我漂亮吗?”表哥也流泪了:“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两人再次亲密地拥抱。“我曾向父亲发过誓言,不会娶日本女人为妻。”“你留下吧,山本家族有你的位置。”“不,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不是所有中国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