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诣凡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1
|本章字节:6412字
2009年,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妹妹不对劲,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让我替他去看看。由于这哥们儿常常替我捎东西,基于这层关系,我就去了。
他妹妹是个大学生,在南平八公里一所大学念书,已经念大四了,品学兼优,是个乖孩子。最近他家老父亲病重,在巴南区七院住着,说是已经昏迷很多天了,但是体征平稳,兄妹俩天天都去医院看老父亲。他们的母亲去世多年了,大哥大嫂除了要照顾老人,还要赚钱负责妹妹的学费。考虑到他们的家境,我每次托他带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多给那么些钱。
见到我朋友的时候,他显得非常焦急,说他妹妹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魂不守舍的,问什么也不回答,不吃饭不喝水,就那么傻坐着,今天也没去念书。我问他你妹妹现在在哪儿,他说他老婆带她去医院陪老头子呢。于是我又跟他去了医院。
推开医院的病房门,一种压抑感袭来,我很讨厌那种压迫感,白墙蓝地狭小的房间,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激起一阵消毒水的气味,令人窒息难受。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妹妹,她个子小小的,戴个黑框眼镜,留了一头刘胡兰似的发型。
她一直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父亲,眼神呆滞无神。经验判断,这孩子没被怪东西上身,还真是吓着了。
有种奇怪的病症,在经历了某些突然出现的不可思议的刺激之后发生。有些人也许会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说吓死我了,有些人则会开始发愣出神,还有些甚至发疯发狂,有点类似于我们常常提到的“失心疯”,属于精神上的问题。
看他妹妹这样子,他也是一脸焦急。他的脸仿佛是在跟我说,我老父亲都这样了,妹妹也这样了,这该怎么办好。
不用他说我也会帮他的。我坐在小姑娘身边,凑进她的耳朵念了些安魂镇定的口诀,她也总算渐渐回过神来。沉默一阵以后,她的脸上开始出现害怕的神色。我跟她哥说,让我和小姑娘单独聊聊。于是我带她到外边走廊,问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她从学校出门后,坐公交车到李家沱下车,下车后准备走小路上坡到医院去,山坡上突然冲下来一辆三轮摩托车,她眼看就要躲闪不及了,不料自己竟奇迹般地闪开了。摩托车司机见没发生什么事,也就自己走了。
她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很恍惚了。她告诉我,当时闪开的时候,她好像不是自己躲开的,而像是有人把她推或者拉开的。她说她很害怕,不是害怕遇到鬼救命,而是害怕这个救她的力量是自己昏迷的父亲。
她说,父亲好的时候是个老实的农村人,他们家几代都住在李家沱群乐村那一带,那附近后来开发了,占地圈地,还建房。没了土地,他父亲等于就没了工作,于是他就买了摩托车天天在那一带拉客。因为母亲去世得早,大哥又结婚了,所以是父亲全力在抚养她,天下父母心,哪怕自己过得苦,也要让自己的孩子过得和别的孩子一样。
好在她算是个知足的孩子,也能明白父亲的辛苦,所以念书还算用功。为了能照顾照顾家里,替父亲分担点家务,她特意考了离家比较近的这个大学,谁知道2009年年初的时候,父亲因为肝癌,失去了赚钱的能力,并因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
前年父亲不让她去借钱,他们就只好有一天没一天地拖着。直到近期父亲还出现了大脑昏迷,人大部分时间处于休克状态。她说完很惊慌,问我是不是父亲已经死了,是不是父亲的鬼魂救了她。
说真的我真觉得是。但我没法这么回答她。
心率器还在跳,说明父亲的生命还在,可是也有那种身体还活着,魂魄却已经离开的现象。身体死亡,也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由于不敢确定,所以也没法回答她。我决定先试探一下。我承诺她,会给她一个答案。
回到病房后,我悄悄取出罗盘。罗盘针的动静告诉我,这个病房里,真的有灵魂。那就只能是她父亲,因为再也没其他人了。尽管心里感到一些遗憾,可生死有命,我不是医生,所以无法挽救一个垂死的人。
华佗治人,孙文治国,我却只能当个灵魂的带路人。
我把大哥叫出病房,问他父亲最牵挂的是什么。大哥说,就是他和小妹。我说我没法救你父亲,但是为了让他能走得安心,让你妹妹不会绝望后做什么傻事,也许你要陪我冒一个险。
庆幸的是,他答应了。大哥问小妹拿了家里的钥匙,带着我去了小妹和父亲住的房子。
我和她大哥走到楼下的时候,由于那一片还在建房,楼下坐着的都是些彼此认识,却都因为没了耕地而无所事事闲聊的街坊。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连我都能感受到背后那种直视的目光,那目光好像是在说,看啊,他家老头子估计快死了,可怜啊,好人没好命。这是他儿子吗?生了病才回来。
被人背后审视的感觉怪瘆人的。人言可畏,人心也如此。到他家里后,我拿出他父亲的一些物件,开始召唤笔仙。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笔仙碟仙一类的东西是比较危险的吧?请神容易送神难,笔仙碟仙的现身是要消耗它的阴寿的,遇到善良的倒也罢了,遇上不好的,一定会从你身上讨点什么。你向它借了东西,别想不还。在我接触到的一些请仙的人里,有些人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送走,才厄运连连,甚至搭上生命。
我不会说怎么送神的,因为我不知道请的是什么神。只能劝诫他人不要尝试,如果真的遇到麻烦,除了你自己,谁也化不了。佛家会念经超度,道家会喊咒送神,前提是你还活着。别试图用这一类的方式来改变命运,命运自来就是这样,你只能从命。
我和大哥在召唤笔仙之前,是有指定的召唤的,连喊法都是有讲究的,我们召的就是他父亲的亡魂。有些过程太过诡秘,这里不便多说,请到父亲的亡魂后,他借我和大哥交叉相握的笔给小妹写了封信。
回到医院后,我不忍心再进去看父亲和小妹,就告辞了,离开前,我告诉大哥他父亲没几天了,有需要随时叫我。并告诉他,信先别给小妹看,免得她接受不了。
几天后,大哥打来电话说父亲走了,他咽气的时候流下一行泪。我直接赶到四公里外的江南殡仪馆,老人的冰棺前,冷清地跪着三个孩子。街坊们也陆续来过,大多留下奠礼后坐坐就走了,个别兴致好的搓上几圈麻将。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热血,跟着跪在他们身边。虽然我一辈子没跟这个老人说过一句话。这一跪,只因他借我手写下的信。
按重庆的风俗,守灵时间需要跨两个晚上。第二个晚上之后的早晨是聚集亲友,做告别仪式,然后火化。告别仪式上需要长子讲一段话,我一生因公因私参加过无数葬礼。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讲的都是一些父亲多么伟大,如何教我做人,怎样伴我成长一类的话。
可是当大哥发言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父亲写给小妹的信。纸上满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痕迹,想必大哥不知道看着这封信流过多少次泪水。内容被大哥修改过,只是为了不让妹妹听出是父亲的亡魂写的:
妹儿,我让你哥哥现在才把这封信拿出来。
你大哥辛苦,以后能帮大哥多少就帮多少,二十三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小家伙,爸爸很快乐。
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注意身体,今后过马路要小心。
虽然这封信我早已看过,可此刻的我刻意回避了小妹的眼神。非亲非故的我,依然被这份父爱感动。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朴实平淡,数十个字,却有千言万语。
我虽避开了,却也听到了小妹那种形容不出来的哭声。我很幸运,我的家人至今安好。人一辈子,却总难逃过这一幕。而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父母健在时,多陪他们说话,带他们散步,甚至多陪老爸下两盘棋,他便觉得足够了。
我一直送到火化间,在老人的胸膛上,放下那封信。那是一封我写给这个父亲的信,内容我谁也没说。一切结束以后,我留下我的奠礼。
认了小妹做干妹妹,告诉她今后还有一个哥呢,别了兄妹俩,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