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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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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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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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40字

有时候,她也会告诉她们一点证券交易所的内幕消息,不过这并不是说史摩尔太太跟海丝特姑太听了就会照做。她们也没有钱投资,可是这些话却使她们接触到生活的实况,因此她们听得非常起劲。这是一件大事。要去问问倜摩西,她们说。可是她们并没有去问他,因为没有问,她们就知道这种消息倜摩西听了反而烦心。不过事后有好几个星期她们都会悄悄翻阅马坎德太太说的那家报纸这家报纸很受她们重视,认为它真正代表当时的时髦风气看看“布莱特红宝石”或者“羊毛雨衣公司”的股票究竟是上涨还是下跌。有时候她们连公司的名字都找不到,那样她们就等到詹姆士或者罗杰,甚至于史悦辛来到时,带着兴奋好奇的心情,用抖颤的声音问他们波立维亚石灰亚铅公司的股票怎样她们在报纸上连名字都找不到。


罗杰就会回答:“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废纸!你们准要跌得鼻青眼肿把钱投在石灰和那些你们不懂的东西上面!哪个告诉你们的?”及至问清楚马坎德太太跟她们怎样说的,罗杰就走了,到了城里向人家打听一下,说不定在这些股票上自己也投点资。


当时吃晚饭正吃到一半,事实上刚巧是斯密沙儿端上羊胛肉的时候,马坎德太太神气活现地把四下望望,就说:“哦!你们晓得今天我在里希蒙公园碰上哪一个?你们绝对猜想不到索密斯太太跟波辛尼先生。他们一定是下乡看房子回来的!”


威尼弗烈德咳了一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个见证是他们每一个人潜意识里都等待着的。


说句公道话,这实在不能怪马坎德太太,她跟三个朋友结伴去游瑞士和意大利湖沼区刚回来,所以没有听到索密斯跟他的建筑师闹翻了。因此,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句话会给听的人那样深刻的印象。


她身子坐得笔直,脸色微红,转动着两只尖锐的小眼睛把一张张脸望过来,估计她这句话产生的效果。海曼家的两个男孩子一边一个坐在她旁边,同样一张瘦削、缄默的饿脸向着盆子,继续吃羊胛肉。


这两个,基里斯和杰斯,长得非常之像,而且形影不离,所以人家都把他们叫做“德罗米欧哥儿俩”。他们从来不谈话,而且好像成天无所事事:人家通常都当做他们在准备一个重要的考试;总是看见他们在附属他们房子的公用花园里散步,帽子不戴,手里拿着书,牵着一条猎狐的短毛狼犬,相互问一句话不说,一直抽着烟,这样耗了几个钟点下去;每天早上,两个人各自骑一匹出租的瘠马,马腿就跟他们自己的脚一样瘦,在相隔五十码的光景,缓辔向坎普殿山驰去;每天早上,约莫过了一个钟点之后,仍旧相隔五十码的光景,又看见他们缓缓驰回来;每天晚上,不管他们在哪里吃晚饭,在10点半左右总可以看见他们在阿尔罕布拉广场那边倚着栏杆。


这哥儿俩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不在一起过,他们就这样安度着岁月,显然十分满足。


在这不好受的当儿,他们心里忽然被那种上流人士的情绪隐隐激动起来,所以都转身望着马坎德太太,用着差不多同样的口吻问道:“你见到那个?”


马坎德太太没想到会这样问她,诧异得把叉子放了下来。斯密沙儿正走过她跟前,当时就把盆子撤去。可是马坎德太太非常镇定,立刻说:“这羊肉真好,我还得再吃一点。”


可是事后回到客厅里面,在史摩尔太太旁边坐下来之后,她决心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她开口说:


“好一个美人儿,索密斯太太。那样的多情!索密斯真是好运气!”


她一心想要打听一点消息,就忘掉适当照顾福尔赛家人那种碍面子的感觉,这家人再有什么苦衷是绝对不肯让外人分担的,史摩尔太太整个身体呼噜一声挺起来,一副庄严的面孔,带一点抖说:


“亲爱的,这件事情是我们从来不谈的!”


公园的夜晚。


虽然史摩尔太太凭着自己屡试不爽的本能,说了一句话,使得她的客人“只有更加迷惑”,可是要找一句比她形容得更加确切的话,倒也不容易。


这件事情即便是在福尔赛家自己人中间也是不能谈起的用索密斯自己发明的一句话来形容,这是“地下活动”。


可是自从马坎德太太在里希蒙公园碰见他们之后,一个星期不到,福尔赛家的人全知道“那两个”做得太过分了。詹姆士他每天那样安安分分从家禽街回到公园巷来知道了;终日闲荡的乔治他每天从哈佛斯奈克俱乐部的大弧窗口逛到红篮子酒店的弹子房里也知道了;只有倜摩西,大家都小心瞒着不让他知道。


福尔赛家人听到时的感想,以乔治的一句话比任何人都形容得确切,他跟他兄弟攸斯迭司说:“‘海盗’真的‘干了’。”想来索密斯快要“吃不消”了。乔治专门会发明这类别腔别调的话,在时髦社会里到现在还流行着。


人都觉得索密斯当然吃不消,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也许他应当闹了出来,可是闹出来又多么的不体面。


除非把这件丑事公开宣扬出去,这个他们无论如何没办法赞同,此外就很难有什么办法可想。处在这种僵局下面,惟一的方法还是一点不跟索密斯说起,而且相互之间也不要谈,事实上不闻不问。


摆出一副严峻而冷冰冰的面孔给伊莲看,或者会使她有点顾忌。可是现在很少看见她的人,要想故意找上她给她冷面孔看,好像也有点儿困难。詹姆士为了儿子这件不幸的遭遇着实感到痛苦,所以有时候关在自己卧房里的时候,就把心事向爱米莉倾吐了出来:


“我真不懂,”他总是说,“把我可急死了,这非出丑不可。那就对他很不利。我不预备跟他讲什么,也许一点事情都没有。你怎么看法?人家告诉我,她很有艺术眼光。什么?唉,你真是个‘十足的裘丽’!嗯,我看事情要闹得不可收拾。这都是由于没有孩子的缘故。我一开头就看出不对了。他们从来不告诉我不打算有孩子的事情什么话都不告诉我!”


他跪在床前,烦得瞪着一双眼睛,向着被呼气。他穿了一身睡衣,脖子向前伸出来,伛着背,那样子活像一只长身白鸟。


“我们的主”他把这几个字说了又说,心里反复想着的仍旧是这件丑事恐怕要闹了出去。


他也跟老佐里恩一样,总怪自己的族人凭空要干涉到自己的家庭生活,悲剧的起因就在这里。那班人他脑子里开始把斯丹赫普门那一房,连同小佐里恩和他女儿都看做“那班人”了为什么要跟波辛尼这种人攀亲呢?(他已经听到乔治起的那个“海盗”的绰号,可是弄不懂是什么意思这个小伙子是个建筑师啊。)


他本来一直敬重自己的哥哥佐里恩,而且信赖他的那些见解,现在开始觉得自己把佐里恩有点看错了。


他没有老哥的那种倔强性格,所以他的悲愁比愤怒多得多。他最大的快乐是上威尼弗烈德家里去,带她的几个孩子坐马车上坎辛顿公园。在公园里那座圆池子旁边,常看见他踱着方步,眼睛焦灼地盯着小蒲白里斯·达耳提的小帆船,好像肯定这只船拢不了岸似的。就在这时候,小蒲白里斯可喜的是,詹姆士觉得,这孩子一点儿不像他的父亲在他脚后跳跳蹦蹦地,总要骗他再赌一个便士,看它拢不拢岸。他自己发现这船是迟早总要拢岸的。詹姆士就打赌,而且总是他付钱有时候一个下午要付上三四个便士,小蒲白里斯好像对这项游戏永远不厌似的在付钱的时候,詹姆上总要说:“啊,这是给你放在扑满里的。咦,你很算得上一个阔人啦!”一想到自己的外孙钱愈来愈多时,在他真是开心。可是小蒲白里斯晓得有一家糖果店,他早有妙算了。


他们时常穿过公园步行回家。詹姆士高肩膀,一张沉思而焦虑的脸,望着伊莫金和小蒲白里斯两个肥壮的小身体,执行着他那又瘦又长的保护人的职务,可怜的是他这副模样丝毫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是这些公园并不仅仅属于詹姆士。这里有福尔赛、也有流浪者、有儿童、也有情侣,他们日日夜夜在这里休息游荡,全都想摆脱掉一点工作的疲劳和街道的尘嚣。


树叶子慢慢变黄了。依恋着太阳和温暖如夏的那些夜晚。


10月5日是星期六,天色从早到晚都是那样的蔚蓝,日落之后,又变成紫葡萄那样的深红。晚上没有月亮,清澈的夜晚像件黑丝绒的衣服一样笼罩着公园里的树木。树枝上叶子已经稀了,望上去就像羽毛,在静止的温暖空气中一点儿也不动。全伦敦的人都涌到公园里来,从夏天的酒杯里喝掉那残剩的酒脚。


一对对情侣陆陆续续从公园各个门里流进来,或者沿着小径走,或者在烤热了的草地上漫步,一个个不声不响从亮处蹑进那些疏树荫里面:那儿,裹在温柔的黑暗里,或者倚着一棵树身,或者躲在一丛灌木的阴影里,他们除掉自身以外,其余的一切全都忘怀了。


小径上又来了些人,在他们眼中,这些先驱者看上去只是那片热情黑暗的一部分,从黑暗里面传来一阵奇异的喁喁声,就像是心房的忐忑跳动。可是当那阵喁喁声传到灯光下的那些情侣耳中时,他们的谈话动摇了,停止了。他们的胳臂勾搭起来,眼睛开始向黑地里找寻、窥探,搜索起来。忽然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拖住一样,他们也跨过栏杆,于是像影子一样在灯光下消失了。


远远的、冷酷无情的隆隆市声包围着这片寂静。这里面,洋溢着千百个挣扎着的渺小人类的各种情感、希望和爱慕。尽管那个大福尔赛集团市政府对这类事情不以为然,一直认为爱神是社会的严重威胁,仅次于阴沟的排泄问题。尽管如此,这天晚上在海德公园里,而且在千百个其他公园里,爱情仍旧在进行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些千千万万的工厂、教会、商店、税局和沟渠因为他们是这些的监护者就要变得像没有血液的脉管,没有心脏的人一样。


当这些置身度外、谈情说爱的人类天性藏身在树底下,远离开他们无情的敌人“财产意识”的监督,悄悄进行着幽会的时候,索密斯正从湾水路倜摩西家里一个人吃了晚饭回来。他沿着湖水走着,脑子里盘算着未来的那件讼案,这时他听见一声低笑和接吻的声音,不由得使他的血液从心里涌起来。他想第二天写封信给《泰晤士报》,请编者注意我们公园里的情形太有伤风化了,可是他后来并没有写,因为害怕看见报纸上登出自己的名字。


他在爱情上虽然是个快要饿死的人,从那片寂静中传来的喁喁私语和黑暗中半隐半现的人影,对于他的作用就像是一种病态的刺激。他离开水边的小路,悄悄走到树底下,沿着一丛丛树木的浓荫走着。在这里,栗树枝上的大叶子低垂下来,形成更加黑暗的隐秘巢穴。索密斯故意绕着圈子走,想把那些抵着树身的并排椅子,那些搂抱的情侣人家在他走近时都转动一下偷偷窥看一下。


现在他站在小丘上眺望着下面的什宾湖了,湖上灯光明亮,一对情侣坐在湖边一动不动。被银色的湖水衬上去就像一片黑影子,女的把脸埋在男的颈子上望去就像一块雕刻出来的整体,象征着爱情,静静的,毫不害羞。


像胸口被打了一拳,索密斯赶快溜进树荫的深处。


他这样搜索,究竟是什么心思呢?究竟找寻什么呢?是找疗饥的粮食,还是黑暗中的光明?谁知道他在指望发现什么是与己无关的对于男女爱悦的认识,还是他私人这出“地下”悲剧的结局?因为,话说回来,这里每一对无名的,叫不出名字的黑漆漆的情侣怎么见得不会是他跟她呢?


可是以一个索密斯·福尔赛的妻子会像一个普通下流女子坐在公园里他找的不可能是这种事情!这太想入非非了;然而,索密斯仍旧踏着无声的脚步,一棵棵树走过去。


有一次他赌咒是了,一声“但愿能永久这样”的低语又使他的血液涌了上来,于是他耐着性子,坚决地站在那里,等着这两人起身。可是在他面前走过的只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女店员,穿着一件肮脏的上褂,吊着她情人的胳臂去了。


在树下那片寂静里面,无数其他的情人也在低声说着这个希望,无数其他的情人相互搂抱着。


索密斯忽然感到一阵厌恶,他抖擞一下身子,回到小路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放弃寻找了。


在植物园里的幽会。


小佐里恩的境遇并不像一个福尔赛家人那样宽裕。水彩画家总要到乡下去走走,寻幽访胜,不这样经历一下的话,就不能下笔,可是这笔钱他却出不起。


事实上,他时常弄得没有办法时,只好携着画盒子上植物园去,在植物园里,一个小凳子放在智利松的树荫下面,或者橡胶树背风的一面,他常会画上大半天。


一位新近看过他作品的画家曾经发表过下列的意见:


“你的画也可以说是很好,有几张的色调确实表现出对自然的感受。可是,你看,这些画的题材太分散了,绝对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的。比如说,如果你选择一个固定的题材,像‘伦敦夜景’,或者‘水晶宫的春天’之类,一连画上许多幅,人家一看就会知道这些画是怎么一回事。这一点非常重要,也不是几句话说得完的。所有在艺术上享盛名的,像克伦姆·斯东或者白里德,他们之所以享名都是靠避免那些人家不熟悉的题材,都是把自己作品限制在一个同样狭窄的范围里,让人家一望而知是他要买的画。这完全是讲得通的,因为一个收藏家买一张画,总不愿意把鼻子凑在画布上半天才看出是哪个画的,他要人家一看就能够说出,‘一张福尔赛的精品啊!’拿你来说,小心选择一个人家能够当时就能看上的题材就更加重要,因为你并没有什么特殊独创的风格。”


小佐里恩站在那架小钢琴旁边听着,微带笑容。钢琴上面一只花瓶插了些干玫瑰叶子这是园子里惟一的出产放在褪了色的花缎上。


他的妻子瘦削的脸上正在怒容满面望着这位说话的人。小佐里恩转身向妻子说:


“你懂吧,亲爱的?”


“我不懂得,”她用她若断若续的声音说,里面还夹着一点外围口音,“你有你的独创风格。”


那位批评家望望她,谦逊地一笑,就没有再说什么’。他跟别人一样,知道他们过去有一段恩爱史。


这番话对于小佐里恩的影响倒是很深。这种说法和他原来相信的一切都相反,和一切他认为艺术上讲得通的道理都相反,可是有种古怪的内在倾向推动着他违反自己的意志,要他把这些话利用一下。


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有一天早上小佐里恩忽然起了念头,想要画一批伦敦景色的水彩画。这个念头因何而起连他自己也弄不懂,一直到第二年他把这批水彩画画完,而且卖了一笔好价钱之后,某一天碰到他丢开个人得失而随意设想的时候,这才被他想起那位艺术批评家的话来,并且从自己的艺术造诣中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是个福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