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本章字节:12900字
这里面还有欧巴莱少校,总是要发言,要是改选查账员附议一声也好,有时候还在会场上引起严重的恐慌,原来有人事先得到一张小纸条子,请他致谢词,也可以说建议,当这位老兄正在暗自高兴的时候,却被这位少校抢先提出来了。
除掉这些,另外还有四五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对于这几个人索密斯都抱有好感,他们都是生意人,都喜欢亲自过问一下自己的事情,但是绝不哕唆他们都是些忠实可靠的人,天天上城里来,晚上回到他们忠实可靠的妻子身边去。
忠实可靠的妻子!一想到这里,索密斯那种无名的苦闷又引起来了。
他该跟他伯父说些什么呢?这封信他该作怎样一个答复呢?
“……如果哪位股东有什么问题提出,我很乐意回答。”轻轻的砰一声。老佐里恩让手中的营业报告和账目落在桌上,站在那里用拇指和食指扭动着自己的玳瑁边眼镜。
索密斯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微笑。这些人有问题还是赶快问罢!他满知道自己伯父的那一套(理想的一套),接口就会说:“那么我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账目!”决不让他们哕唆,这些股东很会浪费时间!
一个高个子白胡须的股东站起来,一副瘦削的不满意的脸:
“董事长先生,我依照议程对账目上一笔五千镑的用途提出质问。账目上写的是‘付给本公司已故矿长的孤孀和子女的’(他忿忿地向四周望望),而这位矿长是公司最需要他服务的时候呃很没有理由地(我说没有理由地)自杀了。你刚才说过,他和本公司的聘约是五年为期,这个期限不幸被他亲手割断,因此服务只满一年,我”
老佐里恩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
“董事长先生,我相信我是遵照议程提出的,我要问董事会付给或者建议付给呃死者的这笔数目算什么?是不是指的如果他不自杀的话就可以为公司做许多事情,因而酬报他呢?”
“这是酬报他的过去。他对公司曾经有过很宝贵的贡献,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那样的话,先生,我只好说,既然是指过去做的事,数目就太大了。”
那个股东坐下来。
老佐里恩等了一会,又说:“我现在提议通过营业报告和……”
那个股东又站起来:“我请问董事会可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钱我毫不踌躇地说,如果是他们自己的钱的话……”
另一个股东,长了一副圆圆的执拗的脸,站了起来。索密斯认识他是死者的舅爷。他激动地说:“在我看来,先生,这个数目还不够!”
包姆牧师这时站了起来。“我想发表一点儿鄙见,”他说,“我要说,对于这位呃死者自杀的事件我们的尊贵董事长应当慎重考虑一下慎重考虑一下。我有把握说,他已经考虑过了,因为我这句话代表我自己说,而且我认为也代表全体到会的人说(对啊,对啊)他是得到我们高度信任的。我想,我们大家都愿意以仁爱为怀。不过我肯定觉得,”他狠狠地把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望了一眼,“他可以想办法,或者用书面形式,或者把抚恤金削减一点也许更好些,来表示我们对死者的高度不满。因为这样一个有前途、有价值的生命,不管从他自己的利益出发或者从恕我这样说我们的利益出发,都迫切需要他延续下去,不应当这样违反神意从我们里面剥夺掉。这样严重的渎职行为,放弃一切人类责任和神圣责任的行为,我们是不应当哎,我们是不宜予以表扬的。”
牧师老爷坐了下去。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又站起来:“我仍旧坚持我刚才讲的话,”他说,“这个数目还不够!”
头一个股东这时插了进来:“我对这笔开支是否合法提出质问。我认为这笔账是不合法的。公司的法律顾问在座,我根据会议程序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全场的眼光都落到索密斯身上。果然出事情了!
他站起来,嘴唇紧闭,冷冰冰地。他的心情振奋起来,本来全神贯注自己脑海边缘上那片隐现的疑云,这时总算扭转过来了。
“这里的论点,”他低着声音淡淡地说,“一点不明确。由于双方今后不可能再履行他的责任,这一笔支出是否完全合法很难说。如果必要的话,可以申请法院解决。”
那位已故矿长的舅爷眉头一皱,用讽刺的口吻说道:“我们谁都知道可以请求法院裁决。我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给我们提供这样高见?索密斯·福尔赛先生吗?真是!”他尖刻地望望索密斯,又望望老佐里恩。
索密斯苍白的面颊一阵飞红,可是仍然维持着自己那种傲慢的神情。老佐里恩眼睛盯着那位发言人。
“如果这位已故矿长的舅爷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
可是,就在这时,那五个对索密斯抱有好感的、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里有一个站起来。他说:
“我完全不赞成这个提议。你跟我们说,这个人的妻子儿女靠死者生活,因此要我们赈济。他们也许是这样情形,这我都不管。我在原则上整个反对这件事。这种温情的人道主义早就应当反对了。国内到处都泛滥着这种人道主义。我就反对把我的钱付给这些我认都不认识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事配拿我的钱呢?我根本反对这样做,这不是生意经。我现在提议把营业报告和账目暂时保留,把这笔抚恤金完全划掉。”
这个有实力的沉默的股东说话时,老佐里恩始终站着。这人的一大段演说在大家心里引起了共鸣。当时社会上一些清醒的人士里面已经开始了一种崇拜坚强的人、反对善举的运动,这段演说实际上也是这种主张。
那句“不是生意经”的话把所有的董事都打动了,私底下大家都觉得的确不是生意经。可是他们也知道董事长的脾气就是那样专断,那样执拗。董事长心里也不是没有感觉到不是生意经,可是他定要通过他的提议。他会撤回吗?那似乎不大可能。
大家都兴奋地等待着。老佐里恩举起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玳瑁边眼镜微微发抖,含有威胁的意味。
他向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
“先生,像你这样详知我们已故矿长在那次煤矿爆炸事件上出的大力,你难道真要我提出修正吗?”
“我要。”
老佐里恩把修正案提出来。
“谁附议?”他问,以安详的神气把四周望一下。
就在这时候,索密斯望着他的伯父,感觉到这老头子的魄力。没有一个人动。老佐里恩的眼睛正视着那个坚强沉默的股东,说道:
“我现在提议,‘大会接受并通过1886年的营业报告和账目。’你附议吗?赞成的人请依常例举手。反对的没有。通过。第二项议程,各位先生”
索密斯笑了。佐里恩伯伯的确有他的一套!
可是这时候他的心思又回到波辛尼身上来了。奇怪,这个家伙怎么常使他想起来,即便是在办事的时间里也摆脱不掉。
伊莲下去看那个房子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道理,只是应该告诉他一下,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她又有什么事情告诉过他呢?她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烦躁。他巴不得房子立刻就造好,夫妇搬进去住,离开伦敦。城市对她不太适合,她的神经受不起刺激。那件分房的荒唐事情又涌上心来了!
这时会已经散了。就在那张亏本矿穴的照片下面,汉明斯被包姆牧师揪住了。矮小的布克先生皱着两道粗眉毛,含怒微笑,他已经快走了,还跟老史克卢布索尔争论不休。两个人相互仇视得就像冤家。他们之间为了一件柏油合同的事情闹得不痛快,本来是老史克卢布索尔的生意,可是布克先生跟董事会说好让他的一个侄儿接了。这话索密斯是从汉明斯嘴里听来的,汉明斯就喜欢搬弄是非,尤其是关于那些董事的事情。只有老佐里恩的事情他不敢传,因为他害怕他。
索密斯等待着时机,一直等到最后一个股东走出门时,他才走到自己的伯父跟前,老佐里恩这时正戴上帽子。
“我能不能跟你谈一分钟话,大伯?”
究竟索密斯指望从这次谈话中得到什么结果,谁也不清楚。
福尔赛家的人一般都对老佐里恩带有某种神秘的敬畏,也许是由于他那种哲学的见解,也许是像汉明斯毫无疑虑说的由于他长了那样一个下巴,可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在这两个长辈和晚辈之间,他们碰见时只淡淡地招呼一声,谈话中提到对方时大都不置可否,从这些上面也隐约看得出他们一直暗藏着敌意。拿老佐里恩的话说,这种敌意可能是由于他看出自己侄儿的那种沉默的坚强性格(在他说起来当然就是“固执”),使他暗地里很怀疑这个侄儿会不会买他的账。
这两个福尔赛,虽然在许多方面就像南北极一样距离得那样远,都各自具有那种坚强而谨慎的明察事理的能力比起族中其他的人来都要高明,这在他们这个伟大的阶级里应当是最高的造诣。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如果运气好一点,机会多一点,都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两个人里面无论哪一个都可能成为一个好的理财家、大经纪人,或者政治家,不过老佐里恩处在某种心情之下碰到他抽一根雪茄或者受自然感染时虽然对自己的高位不会加以鄙视,但肯定会加以怀疑,而索密斯,由于从来不抽雪茄,就不会了。
再者,老佐里恩一直还怀有一种隐痛,觉得詹姆士的这个儿子詹姆士他一向就看不起的竟会一帆风顺,而他自己的儿子……!
最后也还有提一下的必要,就是老佐里恩在福尔赛家人中间也不是隔绝的,族中的闲是闲非照样传到他耳朵里,他已经听到关于波辛尼的那些怪诞的传闻,虽然不够具体,但是同样令人烦神的谣言,使他深深觉得丢脸。
就和老佐里恩平日的作风一样,他不气伊莲,反而气上索密斯。想到自己的侄媳妇(为什么那个家伙不能把她约束得好些唉,真要叫冤枉!好像索密斯能够约束得了她似的)会勾上珍的未婚夫,简直是丢尽了脸。可是,一旦觉察事情不妙,他并不像詹姆士那样闷在肚里,而是无动于衷地抱着达观的态度,承认这并不是不可能,伊莲有种地方的确叫人着迷!
他和索密斯一同离开董事室,走上嘈杂而扰攘的齐普塞得街;索密斯要谈什么,他已经有些预感。两人并排走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索密斯眼睛东张西望地,踏着碎步子;老佐里恩身体笔直,懒洋洋地拿着阳伞当做手杖。
不一会儿,两人转到一条相当清静的街上,老佐里恩本来是上第二家董事会去,所以他向摩尔门街走去。
这时,索密斯眼睛也不抬,开口了:“我收到波辛尼一封信。你看他讲的什么话,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下。我在这个房子上花的钱比原来打算的多得多,所以事情要弄清楚。”
老佐里恩勉强把这封信看了一下:“他信上讲得很清楚,”他说。“他讲要由他‘全权做主’,”索密斯回答。
老佐里恩望望他。这小子的私事开始找他头上来了:他对这个年轻人长期压抑着的忿怒和敌意发作出来。
“你既然不信任他,又为什么要用他呢?”
索密斯偷偷斜瞥他一眼:“事情已经老早过去了,还有什么说的”,他说,“我只是要把话说清楚,如果我让他全权做主,他可不要坑我。我觉得如果你跟他说一声,会更有力量得多!”
“不行,”老佐里恩毅然说,“这个事情我不管!”
两个人的讲话都意义深长,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就好像是说双方都明白了。
“好罢,”索密斯说,“我本来想,看在珍的面上,还是告诉你一下,没有别的,胡搞我可不答应,这一点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下的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佐里恩和他顶起来。
“哦!我不知道,”索密斯说。老佐里恩的声严厉色使他着慌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不要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他悻悻然又加上一句,神色恢复了镇静。
“告诉我!”老佐里恩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你拿这样一件事情来找我哕唆。我不要听到你的琐事,你自己去处理好了!”
“很好,”索密斯泰然自若地说,“我会处理的!”
“那么,再见。”老佐里恩说。两个人分手了。
索密斯一步步走回去,走进了一家有名的食堂,叫了一盆熏鲑鱼和一杯查伯利斯酒。他中午一向吃得很少,而且大都站在那儿吃,认为这个姿势对他的肝脏有好处。其实他的肝脏很健康,可是他却指望把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装了进去。
吃完之后,他慢慢走回事务所,低着头,对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全然不理会,而那些行人也全然不理会他。傍晚的时分,邮差给波辛尼送来f面的复信:
福尔赛·布斯达·福尔赛律师事务所。
中东区,家禽街,布兰奇巷2001号,
1887年5月17日。
波辛尼先生:
来信奉悉,提的条件很使我诧然。我觉得本来,而且一直是由你“全权做主”的。据我的记忆所及,我不幸提的那些建议就没有一条得到你的同意。现在根据你的要求由你“全权做主”,但要跟你说明在先,就是房子完全装修好,交割的时候,全部费用,包括你的酬金在内(这是我们谈好的),不能超过一万二千镑12000镑。这个数且是够你支配了,而且你要知道它已经远远超出我原来的预算了。
索密斯·福尔赛。
第二天,索密斯收到波辛尼一封短柬:
飞利浦·白恩斯·波辛尼,
建筑师事务所,
斯隆街309号d室,西南区,
5月18日。
福尔赛先生:
如果你以为我在室内装修这种精细工作上会受到你钱数的约束,恐怕你想错了。我可以看得出你已经对这件事情,同时对我,都弄得乏味了,所以我还是退出的好。
飞利浦·白恩斯·波辛尼,
索密斯对于怎样回信苦心盘算了好久。等到夜深,伊莲去睡觉以后,他在餐室里写了下面一封信:
孟特贝里尔广场62号,西南区,
1887年5月19日。
波辛尼先生:
我认为半途而废对于双方都极其不利。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信中说的数目你超出十镑二十镑甚至于五十镑的话,会在我们之间成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鉴于此,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你的答复。你可以根据这封信的条件“全权做主”,我并且希望你能勉力完成室内装修,这种事情我知道是很难绝对准确的。
索密斯·福尔赛。
波辛尼的回信在第二天来了:
5月20日。
福尔赛先生:
行。
飞·波辛尼。
老佐里恩去动物园。
老佐里恩草草把第二个董事会普通的例会虚应过去了。他简直不容别人分说,所以在他走后,其余的董事都窃窃私议,认为老福尔赛愈来愈专横了。绝对不能再容忍下去,他们说。
老佐里恩坐地铁到波特兰路车站,出站就雇了一部马车上动物园去。
他在动物园里有个约会了;近来他这种约会愈来愈多了。珍的事情愈来愈使他焦心,照他的说法,珍“完全变了,”因此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她老是躲着不见人,而且一天天瘦起来。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不然就被她抢白一顿,再不就是一副哭丧脸的样子。她变得简直完全不是她本人,都是这个波辛尼引起的。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是一个字也不肯告诉你!
他时常坐着发呆了老半天,手里的报纸也不看,嘴里衔的雪茄熄掉。她从三岁孩子起就跟他形影不离!他是多么疼爱她呀!
什么家族观念、阶级观念、传统观念,这些他全顾不了。末日的大难像阴影一样罩在他头上,他毫无办法可想。他一向是随心所欲惯了的,现在弄成这样使他很气恼,然而没处发作。
他正在抱怨马车走得太慢,车子已经到了动物园门口。他天生是个乐观性格,专会及时寻乐,所以当他向约会地点走去的时候,方才的怨气已经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