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跟别的埃文基人不一样(1)

作者:李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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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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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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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74字

这天晚上,夏冲在姥姥家吃罢了晚饭就出去打台球,却不知道戚敏一直在找他。台球厅是新鲜事物之一,说是厅,其实多在室外,兼营游戏机,化工厂附近就有一处。他心不在焉,打跳球总打呲,连输了几局,扔下台球杆,去打游戏机。所谓游戏机就是红白机连着一台电视,他操控着马里奥跳来跳去,反身踩乌龟,每踩九次就加一条命。这时,在路灯刺透了金币般的树叶的暗影下,出现了一个苗条的身影,正是戚敏。《超级玛丽》的电子音效滴滴答答地响着。


夏冲交了钱,跟她一起离开了。她问,你怎么办?夏冲说:


被开除了,“有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也许我不会被开除。”戚敏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噎住,一时无语。两人走了一小段路就起了争执,夏冲要回家,她跟着他,他撵她走,她又不走,他便闭口不言。戚敏又一次问,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一次,夏冲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说,你有别的男朋友,干嘛来找我?


“我有别的男朋友?谁说的?”戚敏震惊不已。夏冲说:“别问谁说的。”戚敏生气地说:“我是有一个男朋友,而且很坏,就是你!”稍停,又问,“是张然说的?”夏冲说:“我没说是他。”戚敏表情渐渐变化,由惊讶而苦笑,最后懊恼地说:“我真蠢,居然没想到这个原因。”


他们站在街边。她又说:“是张然说的,对不对?我也有个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你,他说的是假的。”


夏冲不屑一顾:“他不是你表哥吗?干嘛说假话?陷害你?”戚敏说:“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见过我有别的男朋友吗?我交了两个男朋友这种事,如果是真的,怎么会不闹得满城风雨?可是除了张然,你还听第二个人说过吗?”夏冲脑中铮然一响,也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头。


戚敏说:“你跟我核对一下他说的话吧,他都说了什么?”夏冲说,只有你有别的男朋友这一句。戚敏说:“那就不只核对他的这句话,还包括他说的别的话,他跟你说过的任何话,你告诉我,我跟你一一核对。


他都跟你说过什么,你一条一条说。”


“我明白了,张然是造谣,”夏冲兀自思考着,甚是震惊,说,“他这是嫉妒?他喜欢你吧?”


戚敏气得双肩发抖:“你又有结论了?你怎么就那么聪明?什么事你都知道?听了一句闲言碎语,你就信以为真,到现在,二十四天了不理我。


现在你又有结论了?你怎么那么自以为是?”


夏冲默默无语。


“自己不辨是非,又不问我,就说什么我们到此为止。干嘛这么对我?我是个铅笔橡皮吗?你一不高兴,随手就扔了?”戚敏抹抹眼泪,说,“我问了你几次为什么,你一次都不回答我。就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可真有自尊心—可是宁可让女孩受委屈。这些天我真难过啊。我干嘛喜欢你这么个怪物?今天我来找你,你还撵我走。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我先去你们班打听你家住哪儿,然后去你家,到了你家,你爸爸说你去姥姥家了,给我你姥姥家的地址,我又去你姥姥家,你姥姥说你不在,我问你可能在哪儿,她说,唉,这小子,总捅台球—她说你可能在这儿。现在你开心了?到了这儿,我站在你背后看你打游戏机,都不敢叫你,怕你不理我。跟你说话,也要小心看你脸色。让女孩低声下气,你就满足了是吧?”


他不得不暗暗承认她说得对。戚敏又说:“你说话呀。”他说,如果真的冤枉了她的话


戚敏打断他说:“就说说他跟你说过什么他自己的情况吧,你一条条跟我说。这件事我必须说清楚。”


夏冲想了想说:“他说他爸爸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戚敏说:“第一条就是假的,他爸爸没去世。你继续说。”夏冲只觉不可思议,问:“这为什么要说假话?”戚敏说:“你继续说。”夏冲说:“他家住在铁道边上的那片平房,这个是真的吧?我去过。”戚敏说:“这是真的。”夏冲说:“他有时候在火车上偷拿东西。”戚敏苦笑说:“卸货是吧?他们那边儿的人都卸货,可他不敢。”夏冲说:“他说你爸爸一直照顾他和他妈妈。”戚敏说:“这是真的。”夏冲说:“他去没去过南京?”戚敏说:“他说他去过?他没去过。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植物园了,我爸爸带他去的。


“初中时他踢球踢断过腿?”戚敏叹息一声:“这话他对我也说过。他从来没踢断过腿,因为他从来不踢球。现在你明白了吧?他的话里差不多有一半是假的。”“既然他父亲没去世,夏冲又问:他和她妈为什么要你爸爸照顾?”戚敏说:“反正他爸爸活着。”夏冲说:“他父母离婚了?”戚敏说:“也没有。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先不跟你讲了。”叹息一声,又说,“你明天见了张然,你问他,为什么要骗你。看他什么反应,然后你就明白了。”夏冲仍旧迷惑不已:“可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谎呢?也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啊。”“张然就是习惯性说谎,什么事都会说谎,”戚敏说,“无关紧要的、根本没必要说谎的地方也会说谎。”夏冲说:“还有这样的人?”戚敏说:“有。”他说:“好,好,张然,你等着。”


“等什么呢?难道你要打他一顿?”戚敏说,“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要不原谅,你应该不原谅自己不跟我说清楚。也可以怪我忘了事先提醒你。至于张然,他就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什么人才是不可原谅的?郭长虹、曲枫、于军、王昕,”她逐一报出学校里流氓无赖一类的货色的名字,“这样的人才是不可原谅的,他们自私自利,坏,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快乐。曲枫你知道吧?在老师办公室的锁孔里塞牙签、抹万能胶。谁得罪他了?一个都没有。他就是能在下作的事情中得到乐趣。张然不是这样的,很多做了不好的事的人都不是这样的,他们说谎也好,骗人也好,偷东西也好,并不是因为能得到快乐,而是没办法,不得不这样。”


戚敏一说到“偷东西”,夏冲便陡然想起了陈垚,心里顿觉灰暗,便只是点点头。


“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过分?我告诉你,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你了。比原来的喜欢减少了三分之一。我得去那边那个院子取自行车。”戚敏说,“你明天能上学?怎么又不会被开除了?”


夜已经深了,夏冲送她到了家。在楼上,戚敏的父母不见她回家,一定心急如焚。可是在楼下,两个孩子和好如初,难分难舍,喁喁低语,情话绵绵。戚敏表示对夏冲“原谅了一点点”,允许他抱着她,可是他要亲她,她却躲开了。“今天不行。你忘了这些天你怎么对我的?你惹到我了。”她说。夏冲说:“那我走了。”作势欲走。戚敏一跺脚,只恨这个人不可理喻,满脸焦急:“你怎么回事??”他们接了二十四天以来的第一个吻。“现在你怎么不去打台球啊?”戚敏说。她恼怒又热烈地回吻着他,咻咻的鼻息响在他耳边,鼓鼓的胸脯压在他的胸前。


次日早上,夏冲像个罪犯似的走进教室时,孙大炮已经等在里面了,一见夏冲,就用平板而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宣布说:“对夏冲的处理学校正在重新考虑,他可以先上课。”说完这句话,不顾众人作何反应,他便离开教室,对夏冲看都不曾看一眼。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响作一团。夏冲回到座位上,打开书本觉得不适,拿出原子笔觉得不适,胳膊肘放在书桌上也觉不适。悄悄环顾教室,看哪里都陌生。这些家伙会支持他吗?不,他们也许也讨厌学校,却决不会支持他,没准儿也嫌弃他是“害群之马”。他只觉得如芒刺在背。眼神往姚菡的方向瞟去,见她仍如往常一般垂着头。一股凛栗感顿时涌上心头,回来干嘛?这个地方已经没法待了。


为什么要造戚敏的谣呢?下了课,夏冲质问张然。本以为张然要么抵赖,要么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胡扯一通。孰料,他只是咯咯笑着说,开,开玩笑的么。好似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似的。


一连几天,到学校来说情的家长川流不息。那个给班主任起了世上最乏味的外号的男生的家长倒是没出现过,想必是他没敢告诉家长。此君似乎幻想着自己解决问题,每天在校门口蹲着,像朵香菇似的,不知道是抗议,还是想向谁求情,或者别的什么意思。没人搭理他。几天后不见了。


夏明远和乔雅听说夏冲要被开除,大为震惊,尤其是乔雅,一遍遍地痛斥夏冲:“夏冲,你可真行!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儿子竟然有一天会被学校开除!”夏明远说:“马上就放暑假了,学校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分明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故意除掉一些他们不喜欢的学生。”乔雅说:“别把你那套阴谋论往这儿用了。”两人又合起来对夏冲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冷静下来,商议出唯一的办法还是去找孙大炮。夏冲全力阻止,乔雅问为什么,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爸爸妈妈在当天晚上提了礼物去探望孙大炮。他们失望而归。乔雅在沙发上坐下,绝望地对夏冲说:“看来是真要开除你了,孙老师假装家里没人,根本就没给我和你爸爸开门。”


“学校就是想除掉他们这些坏学生,”夏明远说,“哪有什么依据?”


乔雅疲惫不堪地说:“别怪学校。要怪,第一怪你儿子,他不上进,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学校再阴谋诡计,能开除好学生?第二怪我们,如果我有本事,如果你还是厂长,他们能开除他吗?”


夏明远不吭声了。一股失败的气氛陡然弥漫客厅。如此一来,夏冲倒是意外地击败了爸爸。


一周后,学校大厅里贴出第二份公告,还召开了全校大会,正式宣布开除十三个学生,包括香菇在内。第一份公告上的其他十九人改为较轻的处分,也就是在家长们的活动之下获得了特赦。夏冲也在特赦之列,留校察看一年。教导主任宣读了名单,强调校方对某些坏家伙已经“网开一面”。武校长做了端正校风的讲话,疾言厉色,“老老实实做人”之类的话说了一火车,最后勉励大家在期末考试中考出好成绩。被开除的十三人自然无缘与会。这些人接下来做了什么,有多少个转学去了普通中学,有多少个就此失学,夏冲并不清楚,只知道追砍校长的那位后来成就了残奥会上的一番伟业。总而言之,“七月大清洗”相当圆满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