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哭奶奶(2)

作者:徐世立

|

类型:历史·军事

|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0

|

本章字节:7540字

很不幸,有所大学连续两年军训结束时的汇报表演都叫我撞上了。宣布军训“圆满”结束时,一阵欢呼过后,我看到无数抛到空中的绿色贝蕾帽。抛帽欢呼是西方的一种表情方式,我是从电影和许多影像资料中看到的,但我没看到他们抛出的帽子是不接住不收回的。军训队伍潮退之后,操场帽子遍地,无数双脚从上面踩踏过去。这还不是最剌痛我的,更有人将帽子当球踢,泄愤般一只只踢向天空,落到地上,又踢向天空。2009年,我还看到不少学生将帽子当篮球,一只只投向篮框,落不下来的叠摞在篮框的犄角,堆得老高老高。而这时,检阅的校领导并未散尽,有的还在主席台上。有支部书记和老师实在看不过去,赶紧满地收捡。一位80多岁的教授老太太也蹒跚着弯腰捡拾,一边捡一边说“心疼”,说“怎么得了”,还说要去找校领导。


学生们抛帽欢庆苦难的军训终于结束,从此不再被“军人法西斯”无情摧残。若不是顾忌身体裸露,会不会有人将一身绿色的迷彩服也脱了扔在操场上?


这情景不能看,不能想。但愿我看到、我写下的这情景,是对中国高校军训整体状况的以偏概全。


我要在这里完整地记下这样一段话:“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再拥有美好的一切,生活又回到了战争年代,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生存下去?”


这段话,军训的大学生们说不出,它出自一个14岁女孩彭莹之口,并写进自己的日记,写时,她正在“少年西点”千里行军的路上,时间与高校军训同时。小女孩一边经历磨难,一边在磨难中升华自己。设若大学新生们都如小女孩这般“走过”,这般的“用脚思想”过,至少许多新生不致军训时在太阳下晕倒,也不至于有新生在某次长途行走中突然死亡。


仅此,即可证明徐向洋、陈锋、刘晓冰存在的理由。


虚狂、娇怠、羸弱的时代病,并非人眼看不到、人心想不到,总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或操控,或不作为。很多事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一周、半个月和大大缩水的一个月军训,能使学生获得真知真见真感?我不信。我是以儿子比军训苦甚长甚的三个多月为据。如果大家都心知肚明军训是一种收效甚微聊胜于无的形式,又何必虚张声势年复一年地形式,反令学子们徒添抱怨。如果战争其实离我们非常遥远,如果我们的孩子一代比一代腹有诗书,体格强健,精神崇高,心忧天下,为民族兴衰和保家卫国时刻准备着,我们当然还可以年复一年地形式下去。


即便是形式,很多学校和学生也不愿把这形式走完,便有学校将长途行走强行列入学分范畴。据武汉晚报载,中国地质大学江城商学院规定,全院4000余名学生,必须一次走完20多公里,记05个学分。为防学生弄虚作假,沿途设6个监控点,每过一点盖一个章,到终点6章齐全算通过,结果仍有30多名学生中途偷偷搭乘3辆微型面包车返校,被逮后哭求补考机会。


2007年2月,河南《大河报》载,居住郑州的钟灵文决定带领一个经商两个念书的3个儿子,徒步700里回老家新蔡县前钟营村过年。在父亲的强势“压制”下,父子4人从2月5日走到2月14日,用时9天,每天以平均40公里的速度走回了老家,两个儿子脚起连串大泡,3个儿子对这次艰苦备尝的行走“刻骨铭心”。


这是民间的一种另类“军训”,也是民间深谙的小常识大智慧。民间实在,憎恶形式。民间有超越功利的眼光。


2008年3月北京“两会”期间,有上海人大代表提出议案,建议大学本科由4年制恢复为5年制,用1年时间对入学新生进行军训。而早在2005年3月,重庆的人大代表就向北京“两会”提出了大学生强制性服兵役1年的建议。2009年3月,湖北的一位全国政协委员也提出了大学毕业生服兵役的议案,不过此议案的出发点是为缓解大学生的就业压力。议案、建议出来了,然附议者寡,民间反对的声音也有,都引不起大的反响,不像一些被认为紧迫的民生议题被强调被热议,好像此建议与改革无关与民生无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一代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强大更大、更紧迫的事。现在上下高度关注的“民生”中,对是否包含“民心”是含糊不明的。我认为“民心”应天然地归于“民生”之母题;而今天孩子们的心难道不是将来中国的“民心”?我当然希望国家能郑重考虑上述议案和建议,从战略的高度将此作为大学教育改革的突破口,并以此带动全面教改,进而影响国风之变。这些议案和建议可以完善,不可等闲视之。我个人以为此事大到关乎一个人口大国的生存智慧。


2009年元月2日8点45分,我的89岁的慈爱的母亲因感冒引发心肺功能衰竭去世了。她没有等到徐家唯一的孙子修远3月3日的18岁成年,也没看到修远后来考上大学。母亲的临终遗言是:“我这一生,儿女就是我的世界。”


2008年12月12日,令在大雪。母亲离开我家,我的几个姐妹用轮椅将她推到马路边准备搭乘出租车回家。一辆辆空车却拦不住,拦下了一看又开走。司机们不肯搭载一个坐着轮椅的耄耋老人。公交车也不高兴搭载老人和轮椅。寒气下降的傍晚,无奈的女儿们只好推她回家。长长的路,快一个小时啊,寒冷的风要了我妈的命!母亲到家时说,我都快冻僵了。母亲死于寒冷的风,死于风的寒冷。我虽然对拒载至今不能释怀,但不想将母亲之死与拒载的出租车司机连在一起。我一直没有对儿子说起奶奶因什么入院而最终离开我们,我不想让儿子看到又一种人心人性的黑暗,和这黑暗折射的黑暗的社会一域,而更添他内心的灰暗。而此刻,我想写出,并写出那句“在这个日益冰冷的世界”。


我还想写出,2009年1月1日,母亲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支撑着要见的一个人不是她的儿女孙儿,而是儿媳晏紫。晚上8点多晏紫赶到医院,母亲靠在病床上,微笑着久久地盯着晏紫的脸看,两眼发光。她不舍地握住晏紫的手轻轻摇晃,刚一开口便泪不能禁。她知道这许是最后的时刻了,20年了,婆媳间从无过节,哪怕连一句生硬的话也没有过。婆媳手拉手哽咽无语泪眼婆娑。母亲仍然没将那句“晏紫这样的媳妇世上难寻”当晏紫的面说出口,但母亲此刻心里是有这句话的。此情此景,令我们六七个兄弟姐妹动容。病房的人知道了这种关系后,全都瞪大了眼睛。


作媳应学晏紫,当婆当如吾母。


我和晏紫离开医院不到一个小时,母亲便昏迷了。等我再次返回时,母亲已睁不开眼睛,但两次努力用手臂将我的头揽在她的怀里。


尊敬的读者,请原谅我占用了你们的时间,写了这些游离本书主旨的文字;请你们谅解一个忽然间失去了母亲的儿子失控的悲情。


当我在电话中告诉奶奶的死讯时,儿子在电话中哭出声来。长大以后,我从没听儿子这么哭过。儿子决定赶回武汉送奶奶最后一程。


母亲的遗体元月4日凌晨火化,3日的深夜,儿子还在北京机场的几个航站楼间奔跑。他误了一趟机,改签了更晚的航班,回到奶奶家时已是4日凌晨两点。


一进门,就看到横躺在厅门口的奶奶。儿子僵硬地伫立,凝望,忽然双肩抽动,悲恸失声。


此时,孙儿的眼泪似水淌。


4日中午,担心误机,儿子饭也没吃就返回了北京。这时距4个月的考前培训班结束只剩下几天。


这是儿子第一次看见亲人离去,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对死亡这么直观。很多时候,人是从死中看到生的意义,从亲人的死中感悟亲情和亲人。


儿子后来以此写了进入大学后的第一篇作文,作文是打印,没署名,班主任含泪读完,又将它读给全班的学生听。我信任儿子的文笔,更信任儿子的感情。


我们没有将火化后的母亲立即入土。我们在汉阳县(现为蔡甸区)永安长新集老家父亲的坟山上为父母重修了一个合墓,拟在4月5日清明节将母亲送上山,届时在老家举行一个追思会,由儿子主持,我致追思辞。这样安排还有一个想法,那时儿子专业考试已毕,或许有一个好消息可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


元月6日,我给儿子发去短信:痛失慈母!永失我爱!父母双亡,一夜间我成了孤儿。我再无妈可叫,心都空了。无尽的追思怀念,无尽的追悔自责,无尽的苦涩苦泪。修远,你要爱你妈,温顺,理解,和颜悦色,善言嘉行,成人成才,都是爱。世上最亲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给你生命和全部的爱的母亲。


一直不见儿子回信。直到元月9日傍晚,突然接到儿子的短信:一直没有给你发信息打电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体会不到失去母亲的痛苦,我安慰不了你什么。但是我觉得奶奶走了你的生活还得继续,奶奶也希望你过得好。你还有家庭有我们,希望你能尽快从悲伤里走出来。


儿子说他“体会不到失去母亲的痛苦”,是实话,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圆滑。因为“体会不到”,所以儿女往往在母亲生前不知体谅,不温顺,不和颜悦色,不知用善言嘉行去博得母亲的欢心,等体会到时,母亲却已不在人世。儿女真正的痛苦,是对自己在母亲生前该做的事没有做、做了的事没做好的追悔,这种痛苦才是最深的!


我的姐妹和弟弟都说过这样的话:要是妈能再活过来一次就好了。他们在是说,若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会为母亲做很多很多,做到最好最好。但这样的机会永远没有了。


x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