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天日记（54）

2007421星期四晴

我们吃饭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早饭3分钟解决。

上午我们剪了光头。长这么大，第一次剪光头，说实话，我觉得很丑。看着自己掉下的头发，那个心疼啊。这种样子怎么见人啊。

下午写家信。这已经是我的第5封信了，感觉在每一封信间都有新的收获，新的感悟。离家快两个月了，对家人越来越思念！有太多话想说，但短短一封信，能说的实在太少，但每次我都是队里写到最后的人。今天也是如此，真希望尽快收到回信。

晚饭后看关于三峡纵队的“鲁豫有约”。在家里，我总和妈妈一起看“鲁豫有约”这个节目，想必关于“三纵“的这个节目她也看了，看时的心情一定是又高兴又悲伤吧，因为她从那时就可能打算把我送来了，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我赶紧上网看，儿子真的剃了光头，表情很苦，心结很深。再看三纵站桩训练的照片，男孩一片光头，个个表情苦变了形。行军归来陈锋下了狠手，走在了同有军人背景的徐向洋前面。淮安总部的男孩后来剃光头还经过了一番民主讨论，陈锋却不由分说。除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此举更是“苦其心志”。看到这画面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这里面有我一直对儿子长发的“成见”，还因我体味了和孩子们一样的那种内心不可言说的屈苦。在家中他们可以说“不”，在这里他们只能服从。也许陈锋认为必先“革面”，方能“洗心”。

现在的孩子个个惜发如命。每个人都有过年轻的时候，扪心自问，谁个不曾在乎过自己的发型？这些孩子，正因为是孩子，他们那与他们的年龄、身份不相称的个性长发、染发，不断挑战父母的视觉和心理承受力。与家长、社会对此的容忍度相比，今日中国的中小学校要低得多。我曾查阅了部分中学的校纪校规，几乎百分之百对男女生的长发染发戴耳环钉耳坠耳钉作了强硬规定，有的细到男发两边不遮双耳，后面不过脖颈。规定当然不是未成年的学生们制定和参与制定的，如期而至的青春期反应以及中国特殊的一代新人和“特保儿”中，便涌现出许多奋不顾身的规定、规范的叛逆者，他们翻越“藩蓠”，冲决“阻隔”，首先从“头”开始。细心观察，你会发现校纪校规只在纸上，许多学校仍然不乏“披头士”和彩发缤纷的学生。这种情形在非重点高中最为突出。这些来工作室的孩子们，虽然与头发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分析成因，长长的多彩的头发总是有点难脱干系。所以，当突然决定孩子们集体剃发时，我能想象他们内心裂痛的模样，甚而想到清军入关后“留发不留头”的强暴。巧合，几乎与此同时，武汉一个女高中生的一篇反对学校关于中学生发型和不许男生留长头发的规定的文章，作为“楚才作文”的优秀作文发表在武汉晚报某版的头条，文中也将剪发与清军的“留头不留发”联系起来。我知道这联想不甚恰当，又控制不住自己不这样想。曾有报载，广东佛山禅城实验高中高三五班32名女生因集体拒绝学校要求剪长发的要求而被学校强制停学和退学，好似一场“护发”运动，而此类“护发事件”和“护发运动”，在当今很多学校中并不鲜见。

三纵集体剃发不久，淮安徐向洋总部展开了一场“关于男生剪长发问题的讨论”。注意，总部只是想剪去男孩的长发，而非剃光头，但参与讨论的男生80%反对剪发，20%中立，赞成者为零。代表性意见如下：

一，我们现在和家长不在一个时代了，审美观随着社会发展也跟着变化了，家长要与时俱进；二，有思想、有自我、有个性的我们才是真正的我们，长发是一种言不可及的气质，家长学校不应干涉；三，现在网络流行“非主流”，青春期的我们心理很矛盾，留长发可以让我们自信；四，头发长与好孩子、坏孩子没有必然系；五，时代在变化，每个人都在追求潮流，许多家长也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不能有双重标准。

与男生同步，总部女生纵队也开展了一场，讨论源于一位女生家长关于女生剪刘海的建议，她认为如今许多女孩耳畔留出两溜长发直坠两腮，前额被头发完全遮盖，有的额发连眼睛都盖住了，只能从发缝中鬼鬼祟祟地往外“窥视”，实在难看。她却不知这正是当前女生中最时尚最流行的“非主流”发型。家长不接受，孩子说这是时尚，而时尚有什么错？代沟！

讨论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15个女生发言，15人全部赞成剪刘海，百分之百。

一个是剪刘海，一个是剃光头，相比三纵的男生，总部女生的痛苦小多了。一个

是改良，一个是革命。

更戏剧性的情形出现在几天后徐向洋工作室网站首页的刊头照片上：一群身穿迷彩服的男生竟然全部剃了光头，照片下还有一行字：一切从“头”开始！

如何解读这幅照片这行文字呢？说明“护发运动”的彻底失败，还是孩子们个性与规范平衡意识的觉醒？是徐向洋关于“毁了一个旧你，再造一个新你”的理念在此一事物上的一次矢志不移的实践，还是对所属分支三峡纵队的“不耻下学”呢？

想起上世纪80年代日本发生的一件事。一名女中学生违背校方禁留长发的规定而被开除，女孩的家长诉诸法院，法院判其败诉，理由是日本之所以有今天，日本之所以是今天世界之日本，靠的就是规则和纪律。

就在修改此书的2010年10月9日，山东临沂市第15中学13岁的初一女生张悦，因被学校和老师三番五次要求剪去长发喝农药自杀身亡。家长认为是学校逼死了女儿，把孩子的灵堂摆在了学校大门口，要求学校赔礼道歉并赔偿15万元。学校则以教育部颁发的《中学生日常生活规范》为据，不予道歉，但出于人道考虑，最后赔偿了12万元。就在此事发生前的2010年9月18日，吉林四平市梨树县第4中学同为13岁的女生李彤，亦因学校要求其剪去染色的黄发喝农药身亡，学校为此赔偿了18万元。

剪发，自杀，这些都是表象，其中潜藏着深层的原因，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得清明。外国的孩子可能因为对减发不满诉诸法律但不会自杀，中国的孩子可能因为对减发不满自杀但不会诉诸法律。这就是国之差，民之别。重要的不是认识到差别，而是认识到了，我们该怎么办？

2009年8月，晏紫送儿子到北京上学的前夕，有一天在翻看我与儿子的往来信件时，我偶然从一个信封中发现了一个折叠得很小的纸片。两年多过去了，我却不知道儿子的信件中还附有这个我肯定不曾看过的折叠的纸片。我掏出来，轻轻的一折折打开，愣了，纸片中包裹着几绺头发。是儿子的，我熟悉他硬直的发质。

头发，这样一个令人心惊的细物细节，差点被我遗失了。当时我想将它还给儿子，但没有，不要在他最快乐的时刻用痛心的事物刺激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观念，历史已判定为陈腐，但儿子既然将这已“毁伤”之发肤保留了下来，我也一定将它保存下去，因为它记录了儿子内心太多将来值得回味和思索的东西。

百天日记（55）

2007422星期天晴

上午下雨，空气很清新。上午看了两部电影。下午先站军姿一小时，然后背《弟子规》。洗漱后写日记，晚上又准备看电影。这在这里的生活中，算很难得的了。

来工作室已经快两个月了，一转眼的功夫。翻翻以前的日记，原来我们经历过那么多的事。离家两个月，感觉却有一年之长了，原来的生活就像梦一样，变得模糊了。对家人、朋友的思念却与日俱增。阳光总在风雨后，就如今日的天气。想起刚来时的极不适应到现在完全适应，这个过程真的不可思议。

在父母的来信中，我了解到全家人都在关注着我，为我祝福着，我很感动。

想想，儿子说了多少个“不可思议”啊。

今天，北京的小舅也在网上给儿子写了留言：亲爱的修远，我是小舅。今天是星期天，我暂时得空。从送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从网上和你妈那里大舅那里关注你的一切。我关注你是因为我曾经是那么真心的爱你。修远，小舅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你是知道的。这不仅仅因为你是姥爷姥姥的第一个外孙子，也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姐的儿子，还因为小时候的你是多么的天真无邪聪明可爱！我们全家后来对你的未来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现在反省我们的一些想法和做法，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对你考大学的高要求，比如对你的某些甚至是奢侈的物质许诺。再比如，就在你买了一万多的电脑两个月后，我没有原则毫不犹豫地就满足了你的要求，用那么贵的钱给你买了psp，结果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你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真是悔之莫及！小舅在此向你道歉！

今年春节在郑州，我强烈感觉到你的变化，我发现你已经不是我们深爱着的那个修远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懒散、冷漠、无所作为、丧失目标、衣着发式都贴上表面是时尚而实际是颓废的标签的快速下落的修远！修远我坦率地告诉你，今年春节，我有一次向学生家长介绍你说这是我姐的儿子的时候，我的脸都红了。到后来我都不想与你说话和你有任何交流了。

好在恶梦般的这一切都过去了，上帝拯救了我一直爱着的外甥！因为上帝知道我的外甥本质上不是一个坏孩子！前天接到你妈的电话，说到了你的惊人变化，说到了你的4封既有感情更有思想深度的来信，我一直冰凉的心开始发热了，爱的感情像潮水涌上心头……我发现亲情的裂缝是很非常容易弥补的，我第一次真切体会了“血浓于水”的含义！我们只是一时走了一段弯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只会让我们的人生和感情变得更有质量！

关于你决心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事，我当然是高兴的，又怕这目标太高了，让你面对许多难度和高度。如果你下了决心，并作好了向这人生高度冲刺的准备，小舅将一如既往作你的坚强后盾！但是，你可要想好哦。

修远，希望你珍惜在宜昌的每一天，就像你爸说的，这样的生活过一天就少一天。希望不断听到你的好消息，看到你从内到外的转变，具备一个男子汉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和独具的才华。修远，小舅对你的爱没有变。而且，我觉得我比以前更爱你了。

小舅也反省了。2006年儿子中考后，晏紫带他去北京，小舅领他们参观了北大、清华，然后对儿子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3年后你若考取其中任何一所，我重奖。

百天日记（56）

2007423星期一雨

今天起床时外面还在下雨。全纵集合后，总值班员向我们宣布了这个星期的操课内容。明天会操、表彰大会。这星期各纵队还要组建中级班。

上午我当了一回队列会操指挥员，那种感觉就像我就是管带一样。我班作为示范在纵队面前演示了一遍整个会操步骤。午饭前在饭堂唱歌。

下午雨下得很大，我们在饭堂背《弟子规》、“八荣八耻”。我们就要迎来中级班考察了，这是在为考核作准备。雨一直没有停，天气一下子变得好冷，我们坐在饭堂直打抖。湖北的天气变化快得叫人措手不及。不过我已经适应这种善变的天气了。

晚饭后写日记看电视。真希望这雨多下几天。

上午接郑州大舅的电话，说姥姥姥爷开始生疑心了，说这么长时间，修远没个电话没点消息，不知我们又怎么在治他。

一个孩子，大大小小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和晏紫商量后，假儿子之口给两位老人发去报喜不报忧的短信。

下午又接大舅短信：世立，虽说孩子给你的生日祝福晚了一天，你可看到了他的进步？早能与孩子融为一体，你的祝福会来得更早。就这我们也为你高兴。你给修远的信我们看了，不错，很好，父母情若再浓些，更好。

我读出了短信中的批评之意。有件事令大舅印象深刻。大约七八年前，晏紫要到北京开会一周，她要姥姥从郑州来武汉照料儿子。我不同意，说我来照料。她说你照料不好。我说你要给我和儿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和权利。晏紫不听，还是让姥姥来了。事后姥姥向我委婉地转达大舅的批评：作为父亲，仅仅一周的时间都不愿照料自己的儿子，还让六七十岁的姥姥千里迢迢来武汉，实在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此我保持沉默，未作解释。在我记忆中，儿子长到16岁，我大约单独带他外出过两三次。我曾多次要求带儿子外出探亲旅游，晏紫都不同意，她不放心儿子的安全，担心我“马虎”。儿子上初中后，不论上学还是外出，她都认为坐公汽不安全而让儿子坐出租车。儿子至今只打的，否则，武汉三镇的街道对他像迷宫。

我给儿子大舅回短信：接受批评，采纳建议。

经历了这段刻骨铭心的变故，我表态诚恳。

80后的儿子的姑表哥王洎石今天在网上给儿子留言。当时他在武大商学院读研究生，现已在信息产业第11电子设计研究院南京分院工作。

修远：我是石头哥哥。其实呢，说什么并不很重要是吧，重要的是你能知道大家都在关心你，关心你的成长。在我看来，这样一段经历，对于一个在蜜糖罐里长大的“90后”来讲，是何其的珍贵。

不知道你信不信，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很羡慕你能参加这样的“魔鬼训练”，如果我有时间，我都想去参加。不过不知道我的身体受不受得了，毕竟你一直在打球，体质也好，我呢，大三以后就几乎没运动过了，呵呵。我总在想，即使我出生在比你条件差得多的家庭，即使我貌似从小就很懂事，其实呢，我成长的道路，也太顺了，顺得我不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我的失败在哪里，所以很多东西，我不懂得去珍惜。而且在我们这一代人心里，总有些优越感导致的惰性，这种惰性会消磨我们的意志。

现在好了，你正在体验一种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猜你得到的最大收获，应该就是意志的磨练了吧。也许你过去没有想太多“长大”后的事情，我在中学时也没想过，只知道在学校乖乖学习，周末和同学去打球玩星际。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生活真的是很快乐和阳光。但是现在我成年了，24了，特别是在大学期间，发现自己必须面对很多问题——面对人，面对事。成人的世界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有些问题，我从来不跟家里说，因为我还是固执地认为，他们帮不了我，我必须自己面对。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一颗健康的心，没有足够的知识和阅历，我恐怕会绝望。

我是在大学期间经历心理的一些剧烈变化的，你们应该比我们早。期间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换位思考，当我遇到一件事时，分别站在自己的角度和别人的角度去考虑去思考，发现所看到的东西比过去多得多——其实这好像就是“宽容”吧。这是一种令我愉悦的“成熟过程”。想必你在这40几天里，也已经开始有我当时的感觉了。

哎，不婆婆妈妈了，我这个人就是废话多，不精炼，@@。总之就是对我们徐家小孩的“早熟”都很自信啦，知道你一定成熟了许多。

今天收到儿子的第5封家信。

父子书（9）

爸、妈：

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