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作者:徐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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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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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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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764字

10月12日,晏紫欲用儿子“随记”中记述的杜义的故事对比出儿子读书的幸福,激励儿子的学习积极性,刚一开口儿子就伸手道:打住,你觉得你还没有把我害惨吗?晏紫如被棒打。她又劝儿子不要带手机上学,学校有规定,但无效。接着,儿子反复申明,期中考试后一定换班。晏紫心里有数,和他斗智,料他这状态考不到500分,说,行,考到500分,你换班。儿子心里同样有数,试探说,考不到500分呢?晏紫说,免谈!10月24日晚,儿子第二次对晏紫说他不想上学了,晏紫怒道,那你回三纵去!儿子没做声。10月25日早,儿子第三次说不想上学,晏紫态度强硬。磨蹭了很久,儿子勉强去了学校。10月29日,儿子早上又起不来,又找借口向向老师请假,上午两节课没上。


情形一天比一天严重。比去三纵前的高一上更严重。那时还上学,只是迟到和上课睡觉不听讲不做作业,现在是连学也不想上了。儿子只和他妈纠缠,缠得晏紫身心俱疲,魂丢神散。我却在心里替向老师难受:当初那样,如今这般!


10月30日,儿子一天没上学。下午,晏紫在儿子的卧室与在电脑上的儿子好说歹说,儿子将耳塞堵住耳朵,这一堵堵出了晏紫的万丈心火,也堵出了她的万般无奈。她转身出来找我,要我去“教训教训”儿子。


这时候的我早已丧失收拾残局的能力。晏紫的怒火转移燃烧,我身上也着了火,火舌喷向儿子,将儿子“喷”出了卧室,三人都聚到客厅里。那天的我变得毫无理性,狂怒的吼叫代替了语言,激烈处,儿子赌气地说了一句“你把我再送到三峡去”,我说,你问问你妈,她答应不答应?她要答应早送了!


这句话狠伤了儿子。这样的想法也深伤了儿子。儿子回到卧室的床上,憋屈得吐不过气来的样子,突兀冒出一句话来:“你心里只有奶奶!”


失控的情绪没有给我分辨、探究的时间,如奔腾的山洪将我齐顶淹没。这本来是一句很有内涵的话,一句富于感情的内心独白和真情道白,这是一个孩子对父亲隐藏很久压抑很深的情感诉求。他不是指责我对奶奶的爱,而是指责我没有给他像对奶奶那样的爱。可在当时我没觉出分厘,只是一味将这句含有精微心理的话理解为儿子是对我孝敬母亲的指责,同时又引发我内心对儿子不顺不孝的强烈不满和愤慨。人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候犯错误。我本该冷静下来,用心去理解一个孩子的委屈,反省我之于儿子的父爱缺失;儿子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能分辨出爱的倾向,掂量出爱的分量,以及给予的失衡。其实儿子的内心是希望被爱的,对父爱是怀着渴望的。紧接其后,我却大声而凛然地喊出了一句无论听来还是想去都义贯古今的话:“是的,我孝敬奶奶!我爱母亲!有什么不对吗?你去问问全世界!”


写到这里,我对儿子深怀歉疚,对其后儿子的无语深怀歉疚。我用“道德正确”对儿子实施了“道德绑架”,压制和剥夺了儿子正确、理性、真情的表达。我很悔。


在我还沉浸在道德优越的荣耀心自豪感之中时,儿子冷不丁朝我掷来一枪:“我小时候就想过,我要是没有你这个爸爸多好!”


……


风乍起,吹乱一湖秋水。我不再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我是一片干涸的河床。我回归到父亲的角色。我掉进了冰凉的湖水里,周身寒彻。


轮到了我失语。


我看见儿子的眼睛红了,渐渐的,泪光闪闪,那至伤至屈的表情……


那一刻,纷争止息,巨大的沉寂笼罩着我们。我哀而不伤。我哀大于伤。一股温情莫名地从我心底升起,犹如从湖水中爬上岸来,体温回升。


我不能掩盖我受伤的事实,恰如我不能掩盖就在那一刻之后我立即原谅了儿子的事实。与其说是我原谅儿子,不如说是我不能原谅自己。这句话儿子早就想说了,今天终于说了。儿子是在说真话。对孩子说的真话和说真话的孩子,成人世界应该永远保持敬意!


后来长长的一段日子,这句话萦绕我心,但不是耿耿于怀,更多的是回想和感想。4岁半以前,我和儿子不在一起,儿子对父亲很陌生。4岁半以后,我不习惯与儿子身体的亲密接触,随之而来的却是巴掌和器物对儿子身体进行的惩罚性接触。因为认为晏紫对儿子的爱是无度之爱,我吝啬父爱,走向无爱的极端。16岁时,我又以极端的方式将他送到三纵。儿子感受不到父爱,父爱成为他情感和心灵的空白。在一种畸型之爱的环境中长大,儿子的心也变硬了,说出这样的话在情理之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接受现实,改变现实。一位意大利学者写过一本叫《父性》的书,我也曾想以此为题写一个章节在此书中,还是放弃了,感觉父性比母性更复杂更难写,我怕我写不好,也不够格。刘亦婷之所以成为“哈佛女孩刘亦婷”,我以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后来有了一个后父张欣武,这一点被很多人忽略了。这位后父父性的付出超越了无数生父,同时说明父性和父性教育是多么重要多么的不可或缺,证明“子不教父之过”的传统经典之论是多么具有真理性,所以有了后来张欣武署名在前刘卫华署名在后的此书的增订本。回到我自己,我想说,正是在儿子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我的“父性”才真正的被唤醒,这是我后来慢慢觉悟到的。我并不感到儿子的话对我有多么大的伤害,是我先伤害了他。从此以后,我要开始学着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我想改变我在儿子心目中的严父形象,因为典型环境中形成的典型性格的儿子需要我的这种改变。改变从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和细节,每一个表情和眼神乃至每句话的语气开始。想改变现实,先改变自己。我仍然相信真爱的付出会结出感情的果实。我不相信成年后以至儿子也当上父亲后还会如此这般的“不希望”,但前提是我要做好我自己。


事实上,还未到成年的时候,在我后来有次玩笑着重提此话时,儿子立刻羞涩难当地支吾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