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斯东·勒鲁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0:37
|本章字节:10438字
可是,当他仍沉浸在她愿意为科学作重大牺牲的美梦中时,却突然得知,她拒绝结婚,是因为她已经嫁给一个叫巴勒枚耶的人。有一天,麦蒂尔德决定将一切告诉她父亲,并坦述这段过去。老教授因哥荣迪耶城堡的事故本已有所警觉,那时终于明白了悲剧的真相。那一天,麦蒂尔德跪在他脚下,搂着他的膝盖,对他陈述内心及年轻时的痛心往事。山杰斯教授以颤抖的双手搂着他亲爱的女儿,原谅了她,并亲吻她可爱的脸庞。她的眼泪及她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她为了补偿过去的错,甚至都发疯了。
他向她保证,虽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吃过的苦,但她仍是他最亲爱的宝贝女儿。这才终于使她得到些微安慰。可是独自一人时,老教授就变成另一个人了,一个完全孤独的人,一个完全孤独的人!山杰斯教授失去了他的女儿及他的神!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女儿的二度婚礼——虽然新郎杜尔杰克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麦蒂尔德试着以更温柔热情的态度使他振作起来,但是徒劳无功。麦蒂尔德觉得她父亲已不属于她了,他的视线回避她,他涣散的目光集中在过去的一个影像,但这影像已经不再是她了;他的目光如果转移到她,杜尔杰克夫人身上的话,是为了看她旁边的人,不是令人尊敬的杜尔杰克,而是另外那个人!那个看起来永远活力充沛,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那个偷走他女儿的人!他完全荒废了工作!他曾向世人允诺要解开“物质分离”的秘密,现在没人能知晓这秘密了,因为他放弃了。
所以此后的几个世纪,人们也将一直重复那些愚蠢的话:“一切创造自虚无,虚无呀!”
餐室灰暗阴森的布置使这顿晚饭更加死气沉沉。几盏老旧的生铁烛台,一盏哥特式的灯照明;城堡墙壁上挂着东方式的地毯,旁边还有古老壁柜,它们的年代可上溯至第一次撒拉辛人入侵及达戈贝围城的时候。
我一个一个审视着这些宾客,这些人虽然全部都忧愁焦躁,但每个人的原因都不相同。杜尔杰克及他夫人坐在一起——女主人当然不愿将这对新婚才两天的伴侣拆开;我发现在这两人中,毫无疑问,胡博是比较难过的,他一句话都不说;杜尔杰克夫人还试着和其他人交谈,和鲁斯泛泛地聊着。我必须补充一点,我在房间窗口看到麦蒂尔德和霍尔达谈话的情况后,我以为她会更害怕,甚至会因为看到劳斯出现在海上的可怕景象,而完全丧失勇气。
但是,完全相反,和前次她在火车站时的惊慌相比,这次她异常冷静。好像劳斯这次的出现反而使她得到疏解。
当晚我将这项观察告诉霍尔达时,这位年轻记者也同意,并以一种再简单不过的方式解释说这明显的不寻常。他说麦蒂尔德最恐惧的也许是再次失去理智,而如今她所见到的事实虽然残酷,但已确知不是自己脑袋混乱产生的幻影,这使她稍微平静下来;她宁可和活生生的劳斯对抗,也不愿面对一个幽灵!就在我换衣服的时候,她和霍尔达在方塔第一次单独谈话,那时霍尔达觉得她一直害怕着自己又将要发疯了。
霍尔达告诉我他们谈话的经过。他坦白对我说,为了使她能够平静下来,他使用了和杜尔杰克完全相反的方法,也就是告诉她,她的确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劳斯!当她知道杜尔杰克隐瞒这个事实是为了不吓坏她,而且比她早发电报给我们求救时,她发出了一声听起来像哭泣的叹息。她双手搂住霍尔达,不停地亲吻他,就像一位完全无法压抑爱子之心的母亲,贪婪亲吻她小孩的手。
当然,她是出自本能地感谢这年轻人——她一直对他有强烈好感,感觉上像是母性的神秘力量;她也感激这年轻人一句话便帮她驱退了那不时环伺着她的疯狂。也就是在这时,两人同时从城塔窗户看到站在小船上的劳斯。刚看到他时,他们两人都很惊讶,呆住不动,也无法发出声音,然而霍尔达的喉咙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他想立刻冲去找这男人!我看到麦蒂尔德怎样在护墙旁紧紧抓住他。当然,劳斯再度出现是很吓人的,但这和幽灵似的劳斯不断出现在她生病的脑子中相比,还算较好一点。因为从此她不会再到处看到劳斯,而只会在他出现的地方看到他!
麦蒂尔德回答着鲁斯的问题,态度迷人又温柔,有时有耐心但有时显得急躁;她同时也一直细心体贴地对待杜尔杰克。她一直注意他的种种需要,脸上带着严肃而可爱的微笑。她小心地不让刺眼的灯光使他眼睛疲倦。杜尔杰克对她表示感谢,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心情难过得不得了。
我对自己说,这个不祥的劳斯真会选时间出现。他提醒了麦蒂尔德,她在成为杜尔杰克夫人前,根据天主教规及美国法律,她曾是强·胡瑟巴勒枚耶劳斯的太太。如果劳斯出现的目的,是要对这仍未成真的幸福给予致命打击的话,他真的成功了!身为整个事件的记录者,我必须强调,杜尔杰克夫人之所以决定,在他们终于能够两人独处的头夜,说服她的先生分房而眠,不只是因为劳斯的出现使她心情混乱,也是有忠于一种对彼此的责任感。我说过山杰斯小姐是在宗教信仰浓厚的环境中成长的,她并不是被她不太信教的父亲带大的,而是被一些女人,尤其是她住在辛辛那提的老姑妈养育长大。
后来她在老教授身边受的教育也没有动摇她的信仰。在这方面,教授注意不去影响他女儿的心灵依托,即使在最可怕的时候。当她父亲提出了“虚无理论”及“物质分离论”时,她都一直坚持她的宗教信仰。她常说,如果真能证实一切都来自虚无这不可估量的能量,而且凭借前人所主张的原子循环的奇特系统,一切都会回归虚无,如此周而复始的话,那么还必须证实这个万物之源的虚无不是神所创造的。
身为虔诚天主教徒的她认为,这个神,当然是她信仰的神,而它在这世上的代理人就是教宗。如果麦蒂尔德的信仰不是那么虔诚,我是不会提到的。但是这个信仰,决定了她面对世俗所谓第二任丈夫的态度——因为她知道她在神前发誓结首的前夫还活着。当大家都认定劳斯已死时,她是经由告解神父的祝福,以寡妇的身份再次走进教堂结婚的。
现在,她在神前不但不再是寡妇,而且犯了重婚的罪。但是,这个意外并不是无法弥补的,可怜的杜尔杰克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也许是因为麦蒂尔德说服他,经由罗马教庭的裁决,他们的命运会有乐观的结局——这事必须尽快进行。
总之,所有这些事情的结果就是:杜尔杰克和麦蒂尔德在圣尼古拉·杜·夏东聂教堂结婚的四十八小时后,并不住在一个房间里。无须多加解释,读者都会了解,为何杜尔杰克那么愁眉不展,而麦蒂尔德为何对他万般体贴了。
那晚,我虽然不是明确知晓细节,但也猜到了最重要的事。我的目光从杜尔杰克夫妇移到坐在旁边的鲁斯身上。这位新的观察对象正占据我的思绪时,管家进来对我们说,门房布合尼亚希望立刻和霍尔达谈话。霍尔达立刻站起来,向众人致歉并往外走去。
“那么,布合尼亚一家人不住在哥荣迪耶城堡了?”我说。
以前布合尼亚他太太是山杰斯教授在圣日尔曼得培住所的门房。我在《黄色房间之谜》中曾述说过霍尔达如何解救了他们——那时他们被指控是“黄色房间案件”的共谋。因此他们两人对霍尔达感谢不已,霍尔达后来也发现了他们的忠诚。
山杰斯教授答复了我的疑问。他说他已遣散所有哥荣迪耶城堡的佣仆,而且永久搬离那地方。刚好那时鲁斯夫妇的海格立斯堡正需要门房,老教授便很高兴地将这对忠诚的仆人让给了他们。除了那桩差点使他们惹祸上身的偷猎事件以外,他对这对夫妇的表现是百分之百的满意。现在他们住在城堡入口的暗门内,由那儿他们可看到所有进出海格立斯堡者的一举一动。当管家通知霍尔达,布合尼亚老爹想跟他谈话时,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想必霍尔达已经知道他们在红岩了。我不太意外地发现,霍尔达已充分利用了我在房间换洗,以及后来和杜尔杰克随便闲聊的那段时间。那时我还以为他在房间里。
霍尔达的突然离席,使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想,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和劳斯有关的重大事情。麦蒂尔德很担心,而且因为麦蒂尔德看起来非常紧张,鲁斯觉得他也应该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其实鲁斯夫妇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毫不知情。我们自然没有告诉他们麦蒂尔德及化身为劳斯的强·胡瑟的婚姻——这是一桩家庭的秘密。可是他们比其他人都清楚,那个有名的保安人员如何锲而不舍地纠缠麦蒂尔德——鲁斯自己曾被牵扯进哥荣迪耶城堡的悲剧,他一定和艾蒂说过这段经过。
而且他一定认为,是一股失去理智的欲望使劳斯犯下了这些罪行。对这位美国颅相学者而言,这一点也不例外。他自己爱慕了麦蒂尔德这么多年,他认为可以用“疯狂无望的爱情”来解释劳斯的态度。至于艾蒂,我很快就发觉到,她并不同意鲁斯先生的想法,以为哥荣迪耶城堡的悲剧原因就是那么简单。她必须有和鲁斯对麦蒂尔德同样的热情,才可能会这样想。但事实正好相反。
我很仔细地暗中观察她的态度,她的想法好像是:“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居然能如此长久地在这些男人身上引发骑士的精神及犯罪的欲望!为了这个女人,一个保安人员杀了人!理智的人不再清醒!为了她,无辜者宁愿被审判!她到底哪里比我好?若不是她拒绝了我丈夫,他会娶我吗?谁知道?是啊,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甚至都不年轻了!可是,我先生为了看她,连我都忘了!”
这就是我在艾蒂眼中读到的话,她看着她先生盯着麦蒂尔德。啊!温婉慵懒的艾蒂有着怎样的一双黑眼!我很高兴将这些重要的观察,报告给读者。读者必须了解每个人心中的感情。就从此时开始,奇怪难忘的悲剧在阴影中酝酿着。在这场意外中,每人都将扮演一个角色。这个阴影已渐渐笼罩住海格立斯堡。我还没介绍老巴布和嘉利王子,可是马上就会轮到他们了。
从这件惊人的事件中,我学到一条规则,就是要等到人物出现或事情发生后,才去描述,如此读者就会和我们一样,体会到各种滋味,像是忧虑、平和、神秘、水落石出、不可理解或了解等不同心境,如果读者能在我发觉这事实真相前就察觉到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在他们拥有和我们一样不多也不少的线索时,研判出事实的真相,这证明他们拥有和霍尔达一样聪明的脑袋。
我们用完在海格立斯堡的第一餐,但霍尔达仍不见踪影。我们站起身来,掩饰了每个人的混乱思绪。麦蒂尔德离开母狼塔后,马上探问霍尔达的行踪。我一直陪她走到城堡入口,杜尔杰克和艾蒂跟着我们,山杰斯教授离开了我们,鲁斯则消失了一会儿。当我们走到拱门下时,他才跟我们会合。那个夜晚星月皎洁,可是拱顶下已点上几盏灯,那儿有一种巨大的声音回响着。后来我们听到霍尔达的声音,他像是在鼓励着什么人:“加油!再努力一下!”他说完话后,我听到一阵喘气声,好像是水手划船入港,经过防波堤时发出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令人以为是坐在一口大钟里面。原来是城堡入口的大铁门关起来的声音——这是一百年来,这两扇门首次合起来。
艾蒂很惊讶,她问他们如何处置作为大门的铁栅栏。但是鲁斯抓住她的手臂,她明白了她最好不要多问,但她还是喃喃自语:
“真的,看起来真像要被围城了呢!”
霍尔达已将所有人领到洪水区。他笑着对我们宣布,如果有人想去城里走走的话,今晚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已经下了命令,没有人可以离开城堡,也没有人可以进来,他接着还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吉姆老爹已被指定负责执行此项命令,而每个人都知道吉姆老爹是很难被收买的。我这才知道,我在哥荣迪耶城堡事件时认识的吉姆老爹,是山杰斯教授这次旅行的随身男仆。前晚他本来住在母狼塔的一个小房间,紧临他主人的房间。可是霍尔达将这一切都改变了,吉姆老爹现在住在a1塔门房的住所。
“那么布合尼亚夫妇住哪儿?”艾蒂问他。
“他们已经搬到方塔入口左边的房间;他们现在负责看守方塔!”霍尔达说。
“可是方塔不需要人看门呀!”艾蒂大叫,她已经无法控制她的惊讶了。
“这可不一定,夫人。”霍尔达并不作任何解释。
但是霍尔达将鲁斯拉到一边,试着让他了解,他必须让他太太知道劳斯再度出现的事。没有聪明的艾蒂协助我们,我们是不可能长久隐瞒山杰斯教授这件事的。而且,从现在开始,在海格立斯城堡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准备好。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有心理准备!
他说完带我们走过洪水区,来到园丁塔的暗门。我说过位于h1点的暗门控制了第二庭院的入口处,这里的壕沟已被填满,以前这里有座吊桥。使我们目瞪口呆的是,霍尔达宣布从明天起,他要挖通壕沟,并恢复使用吊桥。他说完立刻要人用临时找来的门板,将暗门堵起来。这门板是用园丁塔里面的木板及木柜拼凑钉起来的。这使城堡整个与外界隔绝了,现在只有霍尔达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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