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中能够第一个站出来，在刘建明的意料之中。四年前，天堃集团也曾闹过现金流“饥荒”。当时，还是王忠福掌舵，天堃集团作为乙方，拿下了市政工程重点项目：东州市会展中心，合作方甲方是市国资委旗下的一家开发商。工程完工后，甲方却屡次爽约，一而再，再而三地拖欠工程款。而集团的另一个项目即刻要上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银行贷款又需要较长的时间。最终，刘建明慷慨解囊，在不收一分钱利息的前提下，拿出2800万，帮助天堃渡过了难关。

王鼎中带了个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做了表态。当然，谁是真心实意，谁又是跟着吆喝，刘建明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王鼎中和高群芳，不用怀疑。冯成顺基本上是持观望态度，或者说，内心有自己的小九九，毕竟，他是东州民企界的教父级人物，如何拿捏分寸，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又能获得相应的利益，他比谁都有经验，可谓是老谋深算。唐和，刚站稳脚跟，手上没有过多的闲散资金。而蒋茂坤和孙兆迪，属于典型的投机分子，没有利益，没有回扣，想要他们两个拿钱，很难。

钱，不能代表一切，但是，在物欲横流的年代，却能映射到一切。检验一个人是良师益友，抑或是狐朋狗友，用借钱这一招就够了。遇到困难，向什么人借钱，借钱的成功率有多高。刘建明自有心得，要找曾经帮助过你的人，而不是你曾经帮助过的人。帮助过你的人，会一如既往地帮助你。而你帮助过的人，随时会撕破脸皮，甚至背叛你。值得庆幸的是，刘建明和王鼎中，并没有因为一个钱字，闹僵关系。至于其他几个人，虽在一个圈子，更多的是维护表面上的关系，能否合作，一切源于利益。

在生意人眼中，任何事情，都有预期。不管如何，这次所谓的“会诊”，刘建明的预期目标达到了。

饭局结束，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蒋茂坤提议去海上天一号消遣消遣，海上天一号是海上天集团产业链的另一分支。说白了，就是一家夜总会。在蒋茂坤看来，海上天一号的本质，是工具，拉拢人脉的工具。有了这个工具，他就可以继续把海上天的蛋糕做大。

其他六个人都去了海上天一号，高群芳陪伴着刘建明出了门。刘建明提议散散步，去去醉意。高群芳欣然答应，她一向喜欢和刘建明独处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和初恋男友携手漫步在校园里的情景。

夜晚的空气中，夹杂着凉意，高群芳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不习惯东州的天气？”

“东州的热和冷，都是骨子里的。和东州人的心思一样，难以让人适应。”高群芳笑了笑，回应道。

“我的心思呢？”

高群芳抬头正视刘建明的眼神，片刻之后，才避开。五年的共事，她和刘建明的关系也变得复杂。至于界限，更是模糊不清。如果说，她对刘建明没有好感，那是自欺欺人。但高群芳自己都搞不清，这种好感源于什么，单纯的崇拜，还是所谓的爱意？又或者，长此以往的崇拜演变成的爱意？

可是，刘建明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有他的“雷池”，一旦越过了，对他的家庭，甚至是整个公司，都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因此，高群芳会经常性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在和刘建明的相处中，应该有底线。但，什么是底线呢，野蛮的肉体交融吗？难道精神上的出轨就不算吗？

“群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依你的个人经验，你怎么看收购裕隆连锁这笔生意？”

“真要我说实话？”

刘建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单从收购案本身来看，坦率说，我很难赞同。资金链，需要理清的关系，以及善后工作，欧阳老师刚才都提到了。而收购之后，这条‘休克鱼’是否能起死回生，是给公司带来利润还是麻烦，却是看不到的。单是这一点，也很难说服其他股东。”高群芳抿了抿嘴，又坚定地说，“不过，我想你的态度会如此坚决，这笔生意不会那么简单。或者说，除了收购本身，背后还隐藏着什么！”

刘建明微微一笑：“群芳啊，看来还是你了解我。实不相瞒，我看中的是裕隆连锁的物流配送中心。”

“物流配送中心？”高群芳若有所思地问。

“没错，群芳，你还记得我在今年年初，提出的建立产业体系的规划吗？时至今日，东都置业已经成为了行业内的领头羊，接下来，想要进一步做大做强，势必需要一个良性循环的产业体系，以产业带动产业，相互补充。我们要的不是某一幢商厦，某几家超市，而是一个商业圈。而物流配送中心，正是我们所缺少的关键一环。”刘建明仰望着天空，抽出一支“三五”，却没点上，思考片刻，又说，“而且，如果能顺利收购裕隆连锁，不久的将来，物流配送会成为公司最赚钱的板块之一！”

高群芳越听越迷糊，换作别人，她肯定会认为此人在吹牛，而且是毫无底线地吹牛。刘建明则不同，关于生意上的事情，他只会尽可能地缩小，而不是夸大，奉行的是低调的原则。

“最赚钱的板块之一？”

“对，市里面准备在东江港，设立一个b型保税物流中心。据说，已经得到了中央和省里的批准，而裕隆连锁的物流配送中心，正是在东江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利用优惠政策，拿下保税物流中心这个大项目。”

保税物流中心，高群芳略有耳闻。大致分两类，a型和b型，a型是经海关批准，由中国境内企业法人经营，专门从事保税仓储物流业务的海关监管场所。这一类，大多由大企业掌控。b型和a型最大的区别，是可以允许多家企业进入。物流中心的企业，享受着诸多政策上的优惠，一旦拿下这个大项目，东都置业就如虎添翼，将再次迎来质的飞跃。

“刘董，看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群芳，收购一家企业，我们除了要判断它到底是不是‘休克鱼’之外，还要善于解剖，琢磨鱼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有些是显性的，但更多的却是隐性的。隐性的，即便是卖家本身，有时候也不了解，这就需要我们买家去发掘。”

“刘董，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群芳，咱们是彼此彼此！”刘建明淡然一笑，转而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和买家要多接触，摸摸买家的底，争取在成交之前，把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因此，我们必须抢得先机，和裕隆系方面，好好地谈一谈，多谈几次也无妨。”

几天前，邱泽凯就已经接到了吕志刚的电话，称抽个时间和刘建明见个面，通通气。如果机会允许，趁热打铁，谈谈条件，先拉开合作的序幕。邱泽凯嘴上答应，心里面却有另外一番盘算，先晾着刘建明，让他去急，去猜。一急，一猜，就会乱了思路，到时候再谈，就可以牢牢掌控主动权。因此，他以有要事在身，做了暂时性的推诿。

的确，这段时间，邱泽凯为了贷款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五天前，他亲自去了趟市农商行，找了负责贷款业务的副行长黄相杰。意图很明确，希望黄相杰能运用手上的权力，继续给裕隆系发放贷款，填补8700万的大窟窿。

黄相杰和邱泽凯交情不浅，相识于十六年前。当时，黄相杰还只是农商行一名普通的信贷员。而裕隆集团，还是一家未经改制的国企。

经人介绍，黄相杰成功搭上了邱泽凯这条线。一回生，二回熟，不出半年，彼此便成了一个阵营里的战友。之后，邱泽凯把裕隆集团的账户，开在了农商行，挂在了黄相杰的名下。裕隆集团虽资不抵债，但是每年都有大批的资金来往。黄相杰的事业因此扶摇直上，坐上了副行长的宝座。说白了，邱泽凯就是黄相杰背后的“贵人”。没有他，也就没有黄相杰的今天。有了这层关系，在贷款方面，黄相杰也为裕隆系大开方便之门。只要邱泽凯报数字，他都是一路绿灯。当然，黄相杰也是聪明人，他之所以点头，买的不是邱泽凯的面子，而是裕隆系这块招牌。

可是这一次，邱泽凯却遭到了黄相杰的婉拒。他心中的小九九，邱泽凯也明白。农商行的行长马上就要退下来了，黄相杰理所当然成了热门人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作不能过大，更不能过猛。过大过猛，就容易被竞争对手揪住小辫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因为这笔贷款，而丢了“一把手”的宝座，得不偿失。还有，如今的裕隆连锁不再是国企，成了私企，出了问题，后面没人撑腰，更没人替他擦屁股。如此一来，风险就大了许多。

更何况，黄相杰在处理裕隆系的贷款上，犯过“前科”。两年前，裕隆系需要1200万的周转资金，当时，裕隆系在农商行的累积信用额度已经超标了。为了操作这笔贷款，黄相杰撞了高压线，特殊联保贷款。联保贷款的规定很明确，必须是中小企业，这是硬线。而裕隆集团作为一家大型企业，年营业额几十亿，不在中小企业的范畴之内。这也就罢了，为了暗箱操作，邱泽凯找来了四家毫无还贷能力的空壳公司，蒙混过关，就更不用说设立风险基金。为此，黄相杰付出了代价，被市金融办约谈。要不是关系够硬，副行长的帽子也有可能被摘掉。最后，黄相杰落了个内部警告，算是逃过了一劫。

不过，黄相杰也并没有把话说死。给予邱泽凯失望的同时，也留了回旋的余地。如果裕隆系能找到有实力的担保人，这笔贷款还是有希望的。什么叫有实力，黄相杰也给出了硬性指标，公司注册资金不低于5000万，年营业额不低于3亿。而且，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必须是民营企业。黄相杰这步棋，也算是给自己留后路，万一是国企，相互扯皮，这个娄子可就捅大了。退一万步讲，民企担负不起偿还能力，还有厂房和设备做抵押，再加上裕隆集团的动产和不动产，就构成了双保险。

邱泽凯回去后，翻了翻心中的牌，将目标锁定在了陈伟斌的身上。

攻下陈伟斌，他再次来到黄相杰的办公室。

“黄行长，担保人我已经找到了！”邱泽凯开门见山地说。

“哪家公司？”黄相杰心中一愣，看来邱泽凯对这笔贷款是势在必得。

“陈伟斌的花园集团！”

“花园集团！”黄相杰边问着边打开电脑上的银行内部系统，“邱总，花园集团有难度。”

“有难度，黄行长，我没听错吧，花园集团可是完全符合你提出的硬性指标。”邱泽凯叼上烟，冷哼着问，“黄行长，你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

“邱董，你误会了。问题在于，花园集团在我们农商行，也有2200万的贷款。做担保人可以，但是首先要在这个月之内，还上这笔贷款。或者，减少裕隆系的贷款额度。具体的额度，还要上会讨论。毕竟，农商行不是我开的。

“黄行长，你是知道的，这8700万，对于裕隆系可是救命稻草。要是贷款下不来，资金链一断，有些问题被挖出来，可就不光彩了。”邱泽凯暗示道。

“邱董，先不要做最坏打算，我们不是正在想办法吗？这样，你再去找陈伟斌谈一谈，我这边也会尽量操作，你看怎么样？”

“黄行长，你给出的就一条路，我还能怎么样。”

出了农商行的门，邱泽凯拨通了陈伟斌的电话，问起了担保一事。陈伟斌称自己正在上海，而且还暗示，8700万的贷款，他有其他的路子解决。至于具体的，陈伟斌没多说，只是说回东州再好好谈。不管如何，这是条好消息。

不过半个小时，邱泽凯的奥迪a8还没到东州大道2号，又被泼了桶冷水，集团股东之一、副董事长马万隆告知他，一个小时之前，董启发带着十来名员工，跑到总部来闹事，坚称裕隆连锁不能卖。邱泽凯不在，马万隆这个二把手只好出面应付，为了稳住董启发等人，避免事态扩大，马万隆只好说，裕隆连锁卖不卖，还没有提上日程，集团内部也没达成一致意见。

“老邱，我们还是尽快和东都置业的刘建明见个面，免得夜长梦多。有些事情以法律的形式定下来了，下面的人再有意见，也就不再有变数。”

邱泽凯内心极为愤怒，大肆骂娘。冷静下来，琢磨片刻，决定还是等陈伟斌回到东州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