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2
|本章字节:9026字
罗杰和克莱门丝绕过假山庭院的拐角,生气蓬勃地朝我们走来。罗杰身上的粗花呢休闲外套比平时穿着的西装更适合他。他看上去兴奋而激动。克莱门丝却微微皱起了眉。
“你们好,”罗杰说,“终于把他们逮起来了。本来我还以为他们永远不会逮捕那个肮脏的女人了。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好了,这下总算把她和她那可悲的男朋友一起给抓走了——希望吊死他们才好。”
克莱门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说:
“罗杰,别这么粗鲁。”
“怎么粗鲁了?他们用冷酷无情的手段蓄意毒死了一个信任他们的无助老人——我在为正义得到伸张,罪犯受到惩罚而感到高兴,你却说我粗鲁。我告诉你,我恨不能亲手绞死那个荡妇。”
接着他又补充道:
“警察来抓她的时候,听说她正巧和你们在一起,是吗?她当时的表情怎么样?”
“非常可怕,”索菲娅轻声说,“她都被吓傻了。”
“这是罪有应得。”
“别幸灾乐祸了。”
“哦,我知道。但亲爱的,那是我父亲,你是不会理解的。不是自己的亲人不会有那么深的感触。我爱我父亲。你明白吗?我爱他。”
“我现在理解了。”
罗杰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克莱门丝,你一点儿想象力都没有。换作是我被人下毒的话——”
克莱门丝的眼皮耷拉下来,她握起拳头严厉地说:“这种事连玩笑也不能开。”
“亲爱的,别介意,我们很快就能远离这一切了。”
我们朝房子走去。罗杰和索菲娅走在前面,我和克莱门丝跟在后面。克莱门丝突然对我说:
“我想现在他们应该让我们走了吧?”
“你们着急要走吗?”我问。
“我都快受不了了。”
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查尔斯,你没发现我一直在战斗吗?为自己和罗杰的快乐而艰苦作战。我一直害怕家里人会说服他留在英国,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和他们搅在一起,永世不得翻身了。我害怕索菲娅会给他一份收入,让他继续留在英国,因为他一直以为留在英国对我来说会更好一点儿。罗杰的问题是他根本不听人劝。他经常会冒出各种主意——但这些主意大都是不对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继承了利奥尼迪斯家的传统,认为女人的快乐源自舒适和金钱。但我要为我的快乐而奋斗。我会把罗杰带走,让他过一种适合他,不会让他感受到失败的生活。我希望他只做自己——离开他们所有那些人——马上就离开——”
她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令人惊惶的绝望气息。我从没意识到她是那么紧张。我从没意识到她对罗杰的感情是如此炽烈。
我想起了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的古怪用词。她怪声怪气地说起“盲目崇拜”。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特指克莱门丝。
我觉得罗杰对父亲的爱超过了任何人,甚至超过了他深爱的妻子。我第一次意识到克莱门丝急切地想要得到丈夫的全部。我认识到对丈夫的爱是她的全部价值。他是她的丈夫和情人,也是她的孩子。
一辆车开了过来。
“看啊,”我说,“约瑟芬尼回来了。”
约瑟芬尼和玛格达下了车。约瑟芬尼头上绑着绷带,但总体情况还不错。
她一下车立刻说:
“我想看我的金鱼。”说着她朝池塘奔了过去。
“亲爱的,”玛格达冲着她直嚷,“你最好先到床上去躺一会儿,最好再喝些营养汤。”
“妈妈,别烦我了,”约瑟芬尼说,“我已经好了,而且讨厌喝营养汤。”
玛格达看上去有些犹豫。我知道约瑟芬尼几天前其实已经可以出院了,塔弗纳却暗示她再留几天。在把嫌疑犯锁定和羁押之前,他是不会拿约瑟芬尼的安危冒险的。
我对玛格达说:
“我想新鲜空气的确对她有好处。我会看着她的。”
我在约瑟芬尼走到池塘前追上了她。
“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告诉她。
约瑟芬尼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池塘。
“我没看见费迪南德。”她说。
“哪条是费迪南德?”
“有四个尾叉的那条。”
“四条尾叉的鱼肯定很有趣。但我喜欢亮金色的那条。”
“那条鱼太普通了。”
“我不太喜欢那条表皮坑坑洼洼的白色金鱼。”
约瑟芬尼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那是条棒槌鱼,它们比金鱼贵多了。”
“约瑟芬尼,你不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想我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又发现了一份遗嘱?你爷爷把钱都留给索菲娅了。”
约瑟芬尼不胜其烦地点了点头。
“妈妈告诉我了。不过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说在医院听说的吗?”
“不是。我早就知道爷爷把所有的遗产都给索菲娅了。我亲耳听到的。”
“又是偷听到的吗?”
“是的,我喜欢偷听。”
“记住,偷听是不名誉的行为,偷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约瑟芬尼惊奇地看了我一眼。
“爷爷对索菲娅说了些关于我的话,也都被我偷听到了。”
然后她又补充道:
“碰到我在门口偷听的时候,保姆会很抓狂。她说这不是年轻淑女应该做的事情。”
“她说得很对。”
“放屁,”约瑟芬尼说,“现在谁还说什么淑女。电台里说早没有这种淑女了,他们说那是冥顽不化的东西。”她困难重重地说出了“冥顽不化”这个词。
我改变了话题。
“你回来稍微晚了点儿,”我继续刺激她,“没有看见塔弗纳总督察逮捕布兰达和劳伦斯的那一幕。”
我原本期待这个消息能让想做侦探的约瑟芬尼大为震惊,她却只是不耐烦地重复着:
“是的,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你不可能知道,那是刚刚发生的事。”
“我们乘的车和警车擦肩而过,塔弗纳总督察和穿山羊皮鞋的警长押着他们坐在车里,所以我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捕了。希望能给他们适当的提示才好。你知道吗?这是你必须做的。”
我告诉她塔弗纳完全是遵照办案规程办案的。
“我必须把信件的事情告诉他,”我抱歉地说,“我在水槽后面发现了那些信。如果你没有被击昏的话,我原本想让你亲口告诉警察的。”
约瑟芬尼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头。
“我本来会死的,”她扬扬得意地说,“我告诉你该是发生第二起谋杀案的时候了。水箱间可不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劳伦斯从那儿出来的时候我立马就猜到了。我是说他可不是那种修水管和保险丝的人,所以我知道他必定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我原本还以为——”话说到一半,便被艾迪丝·德·哈维兰极富权威的声音打断了:
“约瑟芬尼,马上过来,马上给我过来。”
约瑟芬尼叹了口气。
“真是烦人,”她说,“但碰上的是艾迪丝姨婆的话,我最好还是过去。”
她跑过草坪,我慢慢地跟在后面。
简单的交谈过后,约瑟芬尼回到房里。我和艾迪丝·德·哈维兰一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此时,艾迪丝·德·哈维兰的样子和自己的年纪非常相符,我被她脸上的倦容惊呆了。她看上去筋疲力尽,一副挫败的样子。她看出了我的关切之情,试图强装出笑容。
“那个孩子似乎还没得到教训,”她说,“今后我们必须好好看着她,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看得那么紧。”
她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
“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不过也真够惊心动魄了,杀了人的话,你就必须表现得有种一点儿。我最看不惯布兰达那种一碰到事情就立刻崩溃的人了。这种人真是没胆。劳伦斯·布朗看上去像只吓傻的兔子一样。”
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同情。
“可怜的家伙们。”我感叹了一声。
“是的——的确很可怜。我想她应该能照顾好自己吧?我是说找个律师之类的事。”
这可真是奇怪,他们都不喜欢布兰达,却希望她能得到最好的辩护。
艾迪丝·德·哈维兰又说:
“需要多久?整个案子需要持续多久?”
我告诉她我不清楚。他们会受到起诉,之后也许会送交审判。粗略估计要三四个月——定罪的话,还会拖延得更久。
“你觉得他们会被定罪吗?”她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证据。我只知道警方掌握了他们的来往书信。”
“情书——你说的是情书吗?”
“他们彼此相爱。”
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查尔斯,我不希望这样。老实说,我不喜欢布兰达。过去我很讨厌她,一直对她粗言相向。但现在——现在我却希望她能得到——得到拯救自己的每个机会。阿里斯蒂德希望如此,我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布兰达受到公平的对待。”
“那劳伦斯呢?”
“哦,是劳伦斯!”她不耐烦地耸了耸肩,“男人必须自己照料自己。但如果我们不能保护好布兰达的话,阿里斯蒂德——”话说到一半她就不往下说了。
接着她又说:
“快吃午饭了,我们最好快进去。”
我告诉她我准备去伦敦。
“开你的车去吗?”
“是的。”
“不知道能否和你一起去。我想我们应该能自由行动了吧。”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玛格达和索菲娅饭后也要去伦敦,她们的车比我的双座车要舒服一点儿。”
“我不想和她们一起去。别废话,赶紧带我走。”
我感到很吃惊,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我们在进城的路上没有说什么话。我问她在哪儿放下她会比较好。
“哈利街。”
我隐约感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这时她话锋一转:
“现在还太早了。把我在德本汉姆街放下吧。我可以先在那儿吃午饭,然后再去哈利街。”
“我希望——”我欲言又止。
“这正是我不想和玛格达一起去的原因。她总是爱把普通的事情戏剧化,真让人心烦。”
“我感到很难过。”我说。
“大可不必。我这辈子过得很快乐,非常快乐。”她突然对我露齿一笑,“况且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