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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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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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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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528字

我渐渐脱离梦境,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已经睡过一觉。


花香满溢。眼前跃动着一个白色的圆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看到的是张人脸——悬浮在空中、离我一二英尺的脸。随着感知渐渐恢复正常,我的视线一下子清晰了。那张脸像个妖怪——圆圆的眼睛,突出的额头,梳向后面的头发以及一对珠子一样的黑眼睛。但这张脸确实是和一个极其瘦小的身躯连在一起的。我发现眼前的人正在热切地看着我。


“你好。”人影对我说。


“你好。”我眨眨眼回答道。


“我是约瑟芬尼。”


我已经推断出了她的身份。约瑟芬尼大约十一二岁,和她祖父一样奇丑无比,估计她和祖父一样,也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你是索菲娅的那一位吧。”约瑟芬尼说。


我告诉她这话没错。


“但你是和塔弗纳总督察一起来的。你为什么和他一起来啊?”


“他是我的朋友。”


“他是你的朋友吗?我不喜欢他。不愿告诉他任何事情。”


“什么样的事?”


“我知道的事情。我知道许多事情。我喜欢到处打听。”


她坐在椅子扶手上,继续审视着我的脸。我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太自在。


“爷爷被人谋杀了。你知道这事吗?”


“是的,”我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


“他被人毒杀了。用的是伊——色——林。”她字正腔圆地把毒物的名称拼了出来,“很有趣,对不对?”


“的确是很有趣。”


“我和尤斯塔斯非常感兴趣。我们喜欢读侦探。我一直想当侦探。现在我已经在做侦探了。我一直在搜集有关的证据。”


我觉得她是个令人感到害怕的孩子。


接着她又开始提问了。


“和塔弗纳总督察一起来的人也是个侦探吗?里说可以从靴子判断出便衣警察的身份。但这个警察穿的却是山羊皮鞋。”


“情况一直在变化。”我告诉她。


约瑟芬尼用自己的思路来理解我这句话。


“是的,”她说,“我觉得这里就会发生许多变化。我们会住到伦敦泰晤士河畔的一幢房子里去。妈妈已经盼了很久,她会非常开心的。如果把爸爸的书都搬过去,他也是不会反对的。他以前买不起那种房子,他在《红衫泪痕》上亏了一大笔钱。”


“《红衫泪痕》是什么?”我询问道。


“没听说过吗?”


“是部戏吗?没有,我没听说过。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海外。”


“这部戏没有演出多久。事实上非常不成功。我觉得妈妈不太适合演耶洗别——《红衫泪痕》这部戏的主人公——你认为呢?”


我思索着玛格达给我留下的印象。桃红色的缎子睡衣和精致的时髦套装都和耶洗别的形象相去甚远。不过我相信玛格达还有我没见到的一面。


“也许是不太适合吧。”我小心翼翼地说。


“爷爷总是说那出戏是大大的失败。他说他不会花钱赞助那种历史宗教剧。说这种剧绝不会卖座。妈妈却很热衷。我也不喜欢那出戏。他们把故事改得面目全非,和《圣经》原著完全不一样。我是说,戏里的耶洗别没有《圣经》中那般邪恶。她在剧中非常爱国,性格也相当好。这样一来,整出戏就一点儿都没意思了。不过结尾倒还可以。他们把她扔出了窗户,只有狗愿意来吃她。我觉得这相当可怜,你说是吗?我非常喜欢戏里的这一部分。妈妈说不能让狗出现在舞台上,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让人演狗总是可以的吧。”她兴奋地引述起剧本中的段落,“‘它们把她吃得只剩下手掌。’野狗为什么不连手掌也吃掉呢?”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告诉他。


“你不认为那些狗有些特别吗?我们家的狗就不同。它们什么都吃。”


约瑟芬尼出神地琢磨了一会儿《圣经》里的这个故事。


“我对这出戏的失败感到很难过。”我告诉她。


“是啊,妈妈也很失望。那些剧评简直太不客气了。妈妈看到剧评后整整哭了一天,还把早餐的餐盘扔向了格雷迪斯,格雷迪斯便因此而辞职了。真是荒唐透顶。”


“约瑟芬尼,我发觉你很喜欢戏剧。”我说。


“他们给爷爷做了尸检,想查明他的死因,”约瑟芬尼说,“你不觉得把尸检称为‘pm’未免有些滑稽了吗?总理和下午的缩写也是这个,不会把它们给弄混吗?”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


“你对爷爷的死感到很痛心吗?”我问她。


“不是很痛心。我不太喜欢他。他不让我学芭蕾,实现当芭蕾舞者的理想。”


“你想学跳芭蕾舞吗?”


“是的。妈妈支持我去学,爸爸不是很在意,爷爷却极力反对,他说跳芭蕾舞对我没好处。”


她从椅子扶手上跳下来,踢掉鞋子,费力地踮起脚尖,做了个跳芭蕾舞的动作。


“跳芭蕾舞必须有双合适的鞋,”她说,“即使那样,有时候脚尖也会肿得很厉害。”接着她穿上鞋,随口问了一句:


“你喜欢这幢房子吗?”


“我说不上来。”我对她实话实说。


“我想它多半会被卖掉吧。除非布兰达打算继续住在这里。我想罗杰叔叔和克莱门丝婶婶现在也不打算要走了吧。”


“他们打算要走吗?”我不禁来了兴趣。


“是的。他们本打算周二坐飞机出国去的。克莱门丝婶婶还买了一只轻便的旅行箱呢。”


“没听说他们要出国。”我说。


“是啊,”约瑟芬尼说,“没人知道。这是个秘密。他们在走之前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打算给爷爷留下张字条。”


接着她又添油加醋地说:


“他们不会把字条钉在针垫上,只有老式里妻子离开丈夫时才这么做。现在已经找不到那种针垫了,留条子的做法会显得很愚蠢。”


“他们自然不会那么做。约瑟芬尼,你知道罗杰叔叔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吗?”


她狡猾地瞄了我一眼。


“我想我是知道的。他们的离开应该和罗杰叔叔在伦敦的公事有关。我觉得——但不是很确定——罗杰叔叔应该侵吞了什么东西。”


“你为什么这么想?”


约瑟芬尼靠过来,重重地朝我呼了口气。


“爷爷死的那天,他们反锁在一个房间里待了很长时间。他们一直在交谈。罗杰叔叔说自己很没用,说他让爷爷失望了——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自己让爷爷失望了。当时他难受极了。”


我五味杂陈地看着约瑟芬尼。


“约瑟芬尼,”我说,“没人告诉过你不应该站在门口偷听吗?”


约瑟芬尼使劲儿点了点头。


“当然有人这么说过。可是想要查清楚事情,你就必须站在门口偷听。我觉得塔弗纳总督察也这么干过,你说是不是?”


我琢磨着她说的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约瑟芬尼又情绪激烈地说了下去:


“即便她没这么做过,穿山羊皮鞋的那家伙也会这么做。他们到处翻人书桌,读取人的信件,把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只是他们太笨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找。”


约瑟芬尼的语气很冷静,言谈举止间优越感十足。我突然觉得自己让如此显而易见的线索从眼皮底下溜掉,真的很愚蠢。令人反感的小女孩还是不肯罢休:


“我和尤斯塔斯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我比尤斯塔斯知道的多。有些事我会瞒着他。他说女人不会成为大侦探。我告诉他我们能。我会把一切都写在笔记本上,当警察茫然不知所措时,我会上前告诉他们:‘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干的。’”


“约瑟芬尼,你看过许多侦探吗?”


“的确看过很多。”


“我想你一定知道是谁杀了你爷爷,是吗?”


“我觉得是——只是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问我,“塔弗纳总督察是不是觉得是布兰达干的?要不就是布兰达和劳伦斯一起干的,因为他认为他们俩彼此爱慕。”


“约瑟芬尼,你不能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能?他们的确爱着彼此。”


“你不能妄加推测。”


“这不是妄加推测。他们之间还交换情书呢。”


“约瑟芬尼,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看过他们的情书。那些信里充满了感伤。这并不奇怪,因为劳伦斯本来就是个感伤的人。他非常胆小,不敢上战场打仗,只能溜到地下室去烧锅炉。轰炸机飞过这里的时候,他就会吓得脸发青——整个脸都青了。我和尤斯塔斯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我忘了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了。因为此时恰好有辆汽车停在门外。约瑟芬尼倏地一下跑到窗边,把狮子鼻贴在窗框上。


“谁来了?”我问她。


“爷爷的律师盖茨基尔先生。他应该是为了遗嘱的事来的吧。”


她兴冲冲地跑出客厅,无疑是去继续自己的侦探活动了。


玛格达·利奥尼迪斯走进房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走到我面前,握住了我的双手。


“亲爱的,”她说,“幸好你还在这里,这时候特别需要个男人在。”


她放下我的双手,走到房间那头的高背椅边,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然后在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接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珐琅盒,不断地做着打开关闭的动作。


她的姿态的确非常优雅。


索菲娅把头伸进门,小声提醒道:“盖茨基尔来了!”


“知道了。”玛格达说。


过了一会儿,索菲娅陪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小老头儿走进房间。玛格达放下手里的珐琅盒,上前迎接他的到来。


“菲利浦太太,早上好。我原本还准备上楼去找你们呢。你们似乎对遗嘱有些误解。你丈夫写信给我,像是觉得遗嘱在我手里似的。不过从和利奥尼迪斯先生本人的交流来看,他应该是把遗嘱放在保险箱里了。我想你应该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吧。”


“你是说老家伙的遗嘱吗?”玛格达震惊地张大双眼,“不,当然不知道。你不会是想说楼上那个邪恶的女人把遗嘱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