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3
|本章字节:7760字
爸爸吩咐我:“让他们开口跟你讲话。”
第二天早晨刮胡子的时候,我在想问话进行到了什么地步。
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已经跟我谈过了——她是抱着特殊的目的来找我谈的。克莱门丝也跟我谈了——准确地说是我找她谈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玛格达也算谈过了——事实上我只是她广播听众的一分子罢了。索菲娅自然和我谈过了。甚至连家里的老保姆都对我畅所欲言。她们的话有没有给我启发呢?有没有令人深省的话语呢?有没有父亲所说的反常的虚荣呢?至少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唯一表示不想以任何形式跟我交流这个话题的人只有菲利浦。这算不太正常吗?他现在一定知道我想娶他女儿了。然而他还是对我视而不见。想必不想让我出现在这里。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已经为他道过歉了,说他只是不懂礼节而已。她似乎对菲利浦很关心。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想着索菲娅的父亲。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算得上是个压抑的人。他曾经是个郁郁寡欢又心怀嫉妒的孩子,被迫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躲在书堆中,在历史的长河里徜徉。学究气的冷漠外表下或许隐藏着某种炽热的情感也说不定。因为所得不多而杀害父亲的理由完全没有说服力——我不认为菲利浦·利奥尼迪斯会因为给的钱不够多而杀害父亲。不过也许有某种深层次的心理原因使他希望看到父亲死去。菲利浦率先回到父亲身边居住。由于空袭,罗杰后来也回来了——不得不日复一日地看到罗杰受到父亲的宠爱怨恨也许积累到了某种程度,使他认为唯一的办法是让父亲去死。说不定还能让杀人的罪名落在哥哥头上。罗杰有理由杀人——他的公司正处在破产边缘。在不知道罗杰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以及父亲表示要提供援助的前提下,菲利浦也许认为罗杰的杀父动机足以说服众人了。这种精神状态的不平衡会不会让菲利浦痛下杀手?
刮胡刀刮破了下巴,我恨恨地骂了一声。
我在干什么?把绞索套在索菲娅父亲的脖子上吗?我是畅快了。但这不是索菲娅让我来这儿的目的。
难道这会是她的目的吗?我一直觉得索菲娅的请求背后包含着某种东西。如果对父亲的怀疑挥之不去的话,她是不会嫁给我的——以防这种怀疑被验证成真。正因为她是索菲娅,所以才会勇敢无畏地追求事实真相,否则这种不确定势必会在我们之间造成永远的隔阂。事实上她也对我说过:“必须证明我所想象的事情不是事实——如果是事实的话,那就拿出证据来——这样我就能面对最糟糕的情况,从而正视它。”
艾迪丝·德·哈维兰小姐确信或者怀疑菲利浦是有罪的吗?她所说的“盲目崇拜”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我询问克莱门丝,她怀疑谁的时候,她说劳伦斯和布兰达是两个比较可能的怀疑对象,那时她投向我的古怪目光又是什么意思呢?
家里所有人都希望凶手是布兰达和劳伦斯,觉得这样就好办了,但他们其实并不这样认为
当然他们可能弄错了,老利奥尼迪斯也许的确是布兰达和劳伦斯杀害的。
也许是劳伦斯,布兰达其实并不知情
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我停止抚摸割伤的下巴,到楼下去吃早饭,下定决心尽快找劳伦斯·布朗谈一谈。
直到喝第二杯咖啡时,我才意识到畸形屋的气氛同样感染了我。现在我所追寻的其实是最合适的谜底,而不是真实的谜底。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对的。
吃过早饭,我穿过走廊,返身上楼。索菲娅告诉我可以在学习室找到正在给约瑟芬尼和尤斯塔斯上课的劳伦斯。
我在布兰达门前的楼梯口踌躇不前。是按铃或敲门,还是直接走进去?最后我决定把这看成利奥尼迪斯家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不是布兰达的私宅。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左手边通向客厅的门关上了,右边卧室和浴室的门开着。伊色林和胰岛素就是在这间和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的卧室相连的浴室里放着的。
警察已经结束了这里的工作。我打开门,悄悄溜了进去。我马上就意识到家里人——或者是外来的图谋杀人者——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上楼溜进浴室非常容易。
我站在浴室里私下看了看。浴室里铺满了闪闪发光的瓷砖,还装了个浴缸。浴室一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家用电器:电炉、烤架、电热锅(一只小号的带柄平底锅)、烤面包炉——用人侍候老人的所有家用电器在这里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珐琅药品柜。我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放满了医疗用品:两个吃药用的杯子,洗眼杯,眼滴瓶,还有几个带标签的药瓶。另外我还在柜子里找到了阿司匹林、硼酸粉、碘酒和医用绷带。相邻的架子上放着储备的胰岛素、两个皮下注射器和一瓶医用酒精。第三个架子上放着一个标明用量的药瓶,药瓶上的标签写着“按照医嘱,每晚服一到两片”。无疑眼药水也放在这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排得整整齐齐,便于任何人取用,同样也包括杀人者。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这些药瓶,然后不为人知地下楼离开。这一切没什么新鲜的,却增加了警方的工作难度。
只有从罪犯或犯罪的参与者身上才能发现犯罪的情况。
“让他们感到惊慌,”塔弗纳这样对我说,“让他们不得安宁,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让我们成为关注的焦点。如果这样做的话,罪犯迟早会沉不住气,想在我们面前露一手的——这样我们就能逮住他了。”
目前为止,罪犯还没对警方的这一策略作出反应。
我走出浴室。周围仍然一个人都没有。我沿着走廊朝前走,走过了左边的餐厅和右边布兰达的卧室和浴室。浴室里有个女仆。餐厅的门则关上了。餐厅前面的房间传来艾迪丝·德·哈维兰打电话给鱼贩的声音。再前面的旋转楼梯通向楼上。我走上楼梯。楼上是艾迪丝的房间和起居室。我知道楼上还有两间浴室和劳伦斯·布朗的房间。再往前的一段短楼梯通向用人房和上面作为学习室使用的小房间。
我在门外停住脚步。劳伦斯·布朗抑扬顿挫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在约瑟芬尼偷听癖的影响下,我恬不知耻地贴住门,倚着门板听了起来。
里面正在上历史课,讲的是法国五人内阁时期的典故。
听着听着,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劳伦斯·布朗竟然这么了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惊讶。阿里斯蒂德·利奥尼迪斯毕竟是个知人善任的老板。尽管劳伦斯外表羞涩,却很能激发学生的热情和想象力。热月转变的史实,罗伯斯庇尔分子的非法性,巴拉斯的高贵,福契的狡猾,甚至穷酸的炮兵中尉拿破仑——这些他都能信手拈来,讲得栩栩如生。
劳伦斯突然停止了讲述,向尤斯塔斯和约瑟芬尼提出一个问题,让他们把自己设想成大革命时期的某个人物,然后再换成另一个人物。尽管约瑟芬尼的声音有如得了感冒似的没有热情,尤斯塔斯却一反平日的阴沉,显得聪颖过人。这种敏锐的历史观无疑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随后我便听到椅子推后刮擦地板的声音。我退到楼梯上,做出一副正要下楼的姿态来。
尤斯塔斯和约瑟芬尼鱼贯而出。
“你们好。”我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尤斯塔斯看见我好像很惊奇。
“你来有什么事吗?”他有礼貌地问。
约瑟芬尼对我没有丝毫兴趣,从我身边溜了过去。
“我只是想来看看学习室。”我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那天你不是已经来看过了吗?这里只是个孩子玩的地方而已。过去是个托儿所。现在这里仍然有很多玩具。”
他为我挡着门,让我走了进去。
劳伦斯·布朗站在书桌旁边。他抬起头,突然脸红了,嘟囔了几句以表示对我问候的回应,接着便匆匆离开了。
“你吓着他了,”尤斯塔斯说,“他很容易受到惊吓的。”
“尤斯塔斯,你喜欢他吗?”
“还好,只是有点儿笨。”
“当老师却挺称职的。”
“是啊,公平地说他相当有趣。他懂的真他妈的多。还能让你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我从来不知道亨利八世给安·博琳写过诗——是首非常高雅的诗。”
我们谈了一会儿《古舟子咏》、乔叟、十字军东征的政治意义、中世纪的生活方式以及克伦威尔禁止庆祝基督教节日的话题。尤斯塔斯对克伦威尔的做法非常困惑不解。他那暴躁阴郁的外表下显然隐藏着一颗乐于探索的心。
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他郁郁寡欢的根源。他的病不仅对他是种折磨,而且对他即将展开的愉悦生活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
“下学期是第十一学期——我在这个家真是待腻了。待在家和约瑟芬尼那样的讨厌鬼一起上课真是无聊透了。你想问为什么吗?她才只有十二岁。”
“你们的课程是一样的,对吗?”
“当然不一样,她不用学高等数学或拉丁语。但是谁愿意和一个姑娘家共用一个家庭教师。”
我告诉他约瑟芬尼相对于她的年龄来说聪明得多,以此来抚慰他的男性自尊。
“她很聪明吗?才不呢,我觉得她傻透了。只是在侦探之类的事情上的确很有一套——四处打探别人的隐私,把探听来的东西记在她的黑色小本子上,假装发现了许多秘密。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傻丫头而已。”尤斯塔斯傲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