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尔·嘉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4
|本章字节:8264字
“你在哪儿认识的这些老外?”外婆的话里充满了火药味,她一准忘了她心爱的特雷弗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国佬。
“泡吧认识的呗。”我一边草草翻着客厅里的杂志,一边不悦地回答。每隔一周我都会来看望外婆。这些年来我早已明白,和她说话就像对着一台哇啦哇啦、自说自话的收音机,无论我说什么,全都无关紧要。
这一次菲利普跟着我一同来看她。事先我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让他明白一定、一定会懊悔此行。但他却固执己见,非要一块儿来,现在他应该知道,不听霍莉言,吃亏在眼前。
趁着菲利普去洗手间,外婆逮着机会开始一个劲地挑刺找茬。这家伙的口音听得外婆晕头转向,老人家不得以只好断了当面严加盘问的念想。这么一来,她也没法指望能与菲利普之间有什么同仇敌忾的默契,否则必定会和他分享自己那些催人泪下的故事,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她这辈子在黑人、犹太人、亲姐姐、仁慈的修女等等人的手上遭了多大的罪。但很明显,他俩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菲利普也自然成了外婆的眼中钉。因为交流起来完全鸡同鸭讲,外婆完全凭感觉给他打印象分,根本不理会他到底说了什么。身为法国佬,这本身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人鬼头鬼脑的。”洗手间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外婆皱着眉头跟我咬耳朵,不过她那所谓的耳语足以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菲利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外婆装模作样地紧闭双唇、一脸愠怒,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正憋着股火。
“你要是敢叫他‘癞蛤蟆’,小心我揍你。”我出言警告。
外婆是损人专家,无论是哪种文化、种族、宗教或民族的损话,她都无师自通,信手拈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识相点,要不别怪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这是她常用的恐吓方式,而此刻我不过是有样学样。“我会把你打个半死,一脚踹到地狱
去。我说到做到。”我确实是认真的。这世上所有年迈体弱的妇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有本事能逼我动粗的。
“这是什么?”外婆没理睬我,她把手伸向咖啡桌,摸了摸菲利普的吉坦尼斯卷烟,一脸的怀疑和轻蔑。
“来一根,”我转身去开窗户。“绝对颠覆你的想象。”
这时,菲利普走进来。“霍莉说仄烟‘凑气孙天’。”他冲我眨了眨眼,主动开聊。
我俩并不是从眉来眼去、挑逗调情擦出火花的,后来我意识到,要是那样只会把他吓跑。初次见面时我拿手肘轻轻顶了顶他的肋骨处,打趣他的法国香烟当真是臭不可闻。“你简直臭气熏天。”我说着,顺手递上一支万宝路。他眼瞅着我从吧台上不知谁落下的香烟盒里顺手牵羊,竟莫名其妙地觉得我当时的样子格外迷人。现在回想起来,原来菲利普就是个大顽童,他就是为了找个捣乱的搭档才看上我的。
外婆小心翼翼地拿起烟盒,脸上的不满近乎夸张。不过,她还是耸耸肩,抽出一根。她点着了香烟,吞了朵云吐了圈雾,细细地砸吧了下味道,而后迅速把它掐灭了。
“我还是喜欢美国烟。”她语带尖刻,不以为然地瞪着菲利普。
不留情面的评价让菲利普的嘴巴撅成了个圈。不过他啥也没说,只是扬起眉毛,搞怪地翻着白眼,完全就是平日里恶作剧时的招牌表情。他支起肩膀,嘴里叽哩哇啦,手上连比带划,仿佛在努力表达歉意,不过动作太过夸张,一看就没什么诚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外婆端着架子冷眼旁观,心下却惊骇莫名,无论是对菲利普本人,还是他抽的烟,她的厌恶之情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可菲利普非但没有羞愧地抬不起头来,竟然还把它当成了笑话好好娱乐了一把。
趁外婆还没回过神来,我赶紧收拾东西,拉着菲利普快速闪人。
“你怎么就不能找个美国人约会?”外婆后来在电话中问我。“为啥总是和那些鬼头鬼脑的老外腻在一起?他们连脑子里都生梅毒。”她略顿了一下。“你知道他们在欧洲是个啥德性。”她嘶哑着声音气鼓鼓地说。过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正常,“这位更不得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叽咕个啥。”我听得出她在电话那头吸了口她的美烟。“他可以对着你信口开河,反正你又听不懂。”
“你倒是说说看这脑子里见鬼的怎么会得梅毒?难不成是通过鼻子和耳朵感染的?”
“你要是不知检点,哪根筋抽住了跑去和这些老外乱搞,你就会染上。”她警告我,仿佛厄运就要降临。“还有,不要动不动就出口成脏。那些年是怎么教你的。真是枉费了那么长时间,全都浪费在你和你那张臭嘴上。我得到过一声感谢吗?没有。你就是用满嘴粗话来报答我的。”
“‘见鬼’不是脏话;‘见鬼’就是要去一个地方。”我伶牙俐齿地顶了回去。“等你哪天在哪个破养老院寿终正寝了,到时就能去那儿了。”无论什么话题都会让她抖落一连串谩骂,我可不想在电话里跟她这么耗下去。
“呦呦呦。在长辈面前你最好放尊重点,别忘了当初没人要你时,是谁一手把你拉扯大的,你这不懂规矩的小兔崽子。”她利索地骂了回来:“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你没有任何亲人,是我收留了你,养大了你,还有哪个会这样做?一个都没有。”她吧嗒了一下嘴。“人家多有脑子啊,谁都看出来你不正常。所以连你那个鬼佬爸爸也不愿要你。这就是为什么没人要你。你发起疯来跟你妈没啥两样,早就该把你关进疯人院。当初我真该把你锁起来。还有你那个妈……”
我没再往下听,连声再见也没说就“啪”地挂断了电话。等到下个该去探望她的周日来临时,我故意没去,直到她打来电话,甜言蜜语地哄我说已经炖好了肉,让我过去尝尝鲜。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我还是重新开始了例行探望,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菲利普没去,经历了上次打击后他再也没有旧话重提。
菲利普实在是个难得的玩乐达人。我们发现了跳波尔卡舞的酒吧,每周至少有一晚泡在人山人海,烟熏雾绕的舞池里,和着喇叭、手风琴演奏的《天堂里没有啤酒》又跳又唱。其他夜晚,我们流连于各家酒肆,尝试不同的美食,发现不同的夜生活。有时,我们就像别人眼中的另类情侣那样双双出现在新城酒吧,不是尽情跳舞就是和熟客们大声说笑。
我从未和哪个人这么开心地度过这么长时间。我们之间没有直指内心、盘根问底的深谈,有的是约会中一个接着一个的惊喜,这段关系让我分外轻松愉悦,似乎不必再担心哪一天情绪会突然一落千丈,再度陷入抑郁的泥沼。菲利普的奇思妙想总是让我充满期待,无比好奇下一秒会有怎样的精彩。在我的那张“最佳约会”清单上,我俩的每一次约会都越来越接近那个“最佳”,把之前的约会远远抛在后面,而那些我曾经交往过的男人早被挤出了名单……当然,特雷弗除外,他永远位于最最顶端,无人可以企及。几周之后,有个游乐场即将开放。像菲利普这样的潮人是绝对不会错过这样一场玩乐盛事的,而我也迫不及待想去那里好好畅游一番。
迄今之最:这段交往已经持续了七周,我不曾做过一件给我俩关系蒙上阴影的蠢事。我没有无端抑郁,没有在酩酊大醉后号啕大哭,语无伦次地对着他乱喷胡话,没有突然之间恨不能与全世界为敌,满脑袋胡思乱想,动不动就挑人毛病,也没有眯起眼睛,声色俱厉地对着他恶语相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我这副嘴脸吓跑。他不会让我心烦意乱,我也不会因为担心他将要离我而去而惶恐不安。过去和男人交往中,总不免会遭遇心理崩溃;即便和特雷弗厮守时也不例外,那些日子我殚精竭虑、费尽气力,才算克制住了莫名的邪火,没让他察觉我有什么不妥。而和菲利普在一起时,这种情形一次也没有出现,菲利普看起来也颇为满意,有意与我交往下去,说不定这就意味着困扰我多年的沉疴痼疾有可能无药自愈,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并不十分肯定。
无论病愈与否,我想我还是可以熬过保罗·麦卡特尼和铁翼雄风乐队的演出。还有一周他们就要来了……
就在特雷弗和他的乐队到达前的一个礼拜,我的漂亮男友和我的闺蜜安琪上了床。安琪主动向我坦白,那天晚上,菲利普借口要招待一个法国朋友,打来电话取消了和我的约会。
“我就是那个‘朋友’,”安琪说。“我们在路畔酒吧偶然碰到,当时正赶上酒水减价,后来大家都有点喝高了……”
这是对“金兰之约”赤裸裸的践踏,简直罪无可恕;我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松松地就将这一页翻过。失去男友的是我,但安琪看上去却更为悲伤,她哭得浑身战栗,着实令人动容。对于男欢女爱这档子事她向来都显得大大咧咧,随性而随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愧疚难当、悔不当初。她不住地抽泣,耷拉着脑袋一边拭泪,一边向我道歉,还把一堆衣服硬塞到我怀里,生怕少了谢罪礼就无法显示道歉的诚意。
我当时真是百感交集,震惊、受伤、遭人背叛,莫衷一是——我绝对不会对朋友做出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然而就像每次经历失望一样,彼时彼刻,我只好摆出愤世嫉俗的样子以掩盖内心的伤痛。我并没有心存怨恨:菲利普是我遇到的最帅的男人之一,法语也说得优雅迷人。我曾在就餐时亲眼见过一些女人,她们视我为空气,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直接从餐桌上把他虏获。我也不得不承认,每一个女人只要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两股麦芽糖似的黏在菲利普脸上,丝丝缕缕地再也扯不断了;对于我,她们则微微撇着嘴,眼里喷着火,把我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奇怪这个女人到底有那一点配得上她们的白马王子。和他约会,我就是在自找麻烦,说实话,这一点早在意料之中。而安琪只是把我拽回了现实。
自我提醒:永远不要和漂亮的男人约会。
重要的是,我知道安琪本性善良。而且,漂亮的法国男友随处可找,而真正相伴一生的朋友却可遇不可求。其实说到底,我也没当真指望这段交往能持续更长时间,因为除了特雷弗,我和男人的关系从来没有超过几个礼拜。
我接受了她的道歉,收下了所有的衣服。它们并不合身。我没有物归原主,而是当作顺水人情,借花献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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