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尔·嘉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1
|本章字节:3850字
1973年2月
斯科基飞车是趟特快列车。待车门一合上,痛楚便露出它狰狞的面目,困在车里的二十分钟,我不能大声喊叫,可是在灵魂深处,那一声声的嘶吼,就像列车疾驶过弯道时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一般尖锐刺耳。当火车疾驶出芝加哥北端、一站不停地驶入郊外时,我已向恐慌俯首称臣,那种恐慌能让人一生如惊弓之鸟,怕上飞机、远离电梯,我的心跳如同战鼓,整个世界只剩下鼓声擂动。
其他乘客或是欣赏窗外的景致或是埋头读报,还有人阖眼小憩。随着火车不断提速,我整个身体也愈发僵硬。意念中,我仿若独自坐着过山车一点、一点沿着斜坡向至高处攀爬,越过峰顶的刹那如同自由落体般轰然坠下。无路可逃!斯科基飞车果然是车如其名,一路风驰电掣,向着西北方平稳而坚定地飞驰而去。
重重焦虑使我如坠深渊,眼见着就要粉身碎骨却没有援手能接我一把。
我直视前方,眼前一片茫然。紧扣着十指,我竭尽全力抑制着想要尖叫的冲动。我从未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来。有时,我真想沿着列车过道飞奔而去,越过那些或是惊诧不已或是漠不关心的乘客,从后车门一跃而下、一了百了,所幸的是,无论这个念头如何挥之不去,我从来没有任其摆布。铁轨上有条导电轨,一触即毙。我经常想,如果真从这飞驰的飞车后面一飞毙命,那可真是“飞”一般的讽刺。为了熬过恐惧的折磨,我开始胡乱默诵绕口令以求分散注意力:黑化肥发黑不发灰。一,二,三,四,五,六。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千万别叫。十,二十,三十,四十。灰化肥发灰不发黑。别叫别叫别叫……
如此这般的暗诵默念就像晨起刷牙一样不可省略。我之所以看上去还算镇定自若,沉着冷静,全仰仗每天早上的这番操练。晚上乘坐斯科基飞车回家时,同样的练习我还会再来一遍。
火车靠站后,内心的恐慌终于渐渐消退。车门边挤满了焦急等待下车的人群,我置身其中,只等门一开就立刻倾巢而出,潮水般涌向位于那条要命的导电轨终端的站台。等乘客都下了车,拖着两节车厢的斯科基飞车便开到铁路终端,掉头再进站迎接等候在站台另一边的乘客,然后踏上回城的噩梦之旅。
出站后,我还要走上半里路才能到公司。我的生活就这样穿插在这晨钟暮鼓般的乘车恐慌症中。
西尔弗曼医生对我的惊恐症束手无策。我曾考虑过换份工作,或是不再乘坐火车。然而,不管我如何抉择,结局都等于输给了恐慌。我原本打算让自己的生活圈子再缩小些,也许这样就能避开那些触动我恐惧神经的东西,可是要缩小到什么份儿上呢?恐慌来得毫无征兆。在车上,我怕得发抖,下了车,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不经意间想到“恐慌”这个词——即便只是偶尔念头一闪:“如果眼下犯病怎么办?”——恐慌就会像附身于意念的鬼怪一般应声而至。所以,如果要我把那些引发恐惧情绪的东西从我眼前一概抹去,让日子简单到只要活下去就行,或是躲开那些让我害怕的地方和场景,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困在公寓里,像个残疾人那般哪儿也去不了,不能工作,亦无钱交房租。可最后连躲在家里都让我害怕的话,那我该何去何从?
对我而言,恐慌的背后是对勇气以及自由的渴望。如果我向它低头,那无疑就是在缴械投降,听凭其将我囚禁关押。我不让它得逞,我不能。于是我咬紧牙关不喊不叫,静候恐慌慢慢过去。我没有死去,也没有崩溃,我仍安然无恙。不就是害怕吗?我必须面对,因为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我常常设想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然而每天清晨,我依然会强迫自己准点醒来,登上然后离开那辆我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一跃而下的火车。
我对自己发誓,永远不走妈妈那条老路。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活到寿终正寝那一天,绝不像妈妈一样被当成笑柄,任人嘲笑鄙视。我不会——也绝不——让击垮妈妈的苦难将我压倒。我不会重蹈覆辙,像她那样饱尝冷嘲热讽最后凄惨收场,也不会像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遭人唾弃。
现在我所遭遇的和当初困扰妈妈的问题如出一辙。我遗传了致其抑郁的基因、思维模式,同时也沿袭了一样孤苦无依的家庭生活。我们之间的不同在于,我比她强壮,对生活充满了愤怒与不甘,所以我能咬牙活下去。愤怒迫使我起床上班,不然我定会心如死水,万念俱灰。年复一年,愤怒让处于精神与情感重压之下的我瑟瑟颤抖,满脑子只剩下了死的念头,但愤怒不允许我像妈妈一样自绝生命。
所以我没有卧床不起,也没有给自己一枪。每天我按时起床,历经地狱般的旅途,途中我不喊不叫,稍后到达公司,上班下班,然后回家。
我已用尽全力。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