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尔·嘉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4
|本章字节:8638字
要是西尔弗曼医生胆敢质疑,我一定会拉开架势和他吵上一架。还好,他表现出菩萨一般的耐心,好脾气地由着我畅所欲言,他不置一词却并不意味他认同我的观点。我敢肯定从他的那些笔记里绝对找不出任何相信我或心灵感应的只言片语。
“这不是迷信。你和一个人在同一波段,自然就能感知他的情况。”我据理力争。双手都攥成了拳头。
他抬起头,暗暗打量我有没有看出他脸上沾沾自喜的神情,刚才那番话像是让他抓住了把柄,仿佛我觉得与特雷弗心有灵犀就是神经错乱的铁证。我一时间也很想知道,究竟他是哪跟筋出了问题,还是人生有残缺,竟然会没体验过心心相印这回事。这就好像你跟一个色盲解释什么是红色一样徒劳,你这边讲得一头热,而对方却把你当骗子。我几近无语。
“不是说我能看透他的心。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从来没那么讲过。这就像你脑子里一直有嗡嗡声。要是他的心在我这儿,我就能感觉到,要是他和我生分了,我也一样有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即便你不抬头也一样有所察觉。”
对牛弹琴,我愤愤地腹诽。他应该知道这种人所共知的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紧闭双唇,甩给他一个懒得多说的眼神。这一眼让他心生警觉,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像在揣摩着什么。
“我信。这也不是什么特神秘的事。自人类诞生的那天起,就有了这套雷达系统。在语言出现以前,人类就是靠这种雷达来沟通的。找本书查一下,你就知道。”
我瞪着他,心里却狠狠追问。那你的雷达呢?雷一个我瞧瞧。我困在椅子里烦躁不安,只好在精神上把他痛扁一顿。我想大喊,想摔东西,当然,是摔他的东西。我的鼻孔一翕一张,眼睛一眨不眨,只要他说错一句话,我立马就会大发雷霆。我再一次临近失控边缘,是沉默还是爆发,只是一念之差。
我两眼充血,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与指责,一条眉毛不驯地高高挑起,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惹急了我,于是,体谅地把自己的那份专业优越感收敛了些许。
“这么说,你感觉到他不再爱你了?”
我注意到他的口气里多了几许尊重,少了几分盛气凌人,虽然心头的火气也跟着稍稍降了些,我心里却愈发怀疑他只是安慰我,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把我当成笑柄。我依旧眯眼看着他,就等他哪句话不中听我就和他拼命。说起来,这就像是你和分手在即的男友迈入相看两厌的阶段,逮着机会就相互掐架。
也许,我能感觉到特雷弗这件事,真像西尔弗曼医生所暗示的那样不过是我的幻觉。然而,我与孤独痛苦为伍太久,所以有时候,我迫切需要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时时感到与其心灵相通。可是,且不论我为你所谓的专业知识砸了多少冤枉钱,更不用说你压根儿就没把我给治好,就冲你从没有体会过我内心的孤独,从没和我得过一样的病,你就没有资格对着我大翻白眼目中无人。你尽可继续和我唱反调,但对于和所爱之人心灵相通这件事,通过亲身体验我已参透其中玄机,所以,对于我恰如其分的描述,你也千万别不当回事。事实上,正是你医术不精才导致了我情场失意,真是越想越来气。
我只顾着心里头翻江倒海,也没注意他在一旁等着我应答,于是,他又重复了刚才那个问题:是否觉得特雷弗已经不再爱我了?
一边要按捺怒火,一边要据实回答,两头兼顾几乎让我乱了方寸,所幸的是,我还有特雷弗。至少那份爱依旧在。如同胸膛内稳定的心跳,他时时刻刻都在某处为我守候。我摇摇头。“他依然爱我。也许是一辈子的爱。”
“那你还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他出了什么事?”听他这么问像是挺把我刚才所说的当回事,其实他心里完全不以为然。
我瞪了他一眼。我讨厌表里不一,讨厌自以为是。他两头都沾,简直自掘坟墓。
他喜欢像女人那样两腿交叉坐在椅子上,同时脚尖点地,双手捏着铅笔两端,胳膊前伸,好让手腕搭在膝盖上。如同现在,他正用他那举世无双、矫揉造作的坐姿荼毒着我的眼睛,恨得我牙根直痒痒。
他还喜欢抿着嘴,仰着下巴,目光顺着鼻梁自上而下睇视我。他现在就是这副模样,好像专等我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以坐实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上帝,我恨他!我不止一次想换个心理医生,可又不想在西尔弗曼身上砸下这么多钱后,一样的流程还得陪新来的再走一遍。何况,如果真的要换,那就意味着我得支付两份诊疗费,因为我还欠着眼前这位九百多块,指不定哪天在新来的那儿也一样债台高筑。我手头的预算可供不起两个医生。再说,我每月支付给他酬劳着实少得可怜,对此他从无怨言,更没缠着我把节节上涨的余款全部结清。当然了,我也可以终止疗程与他断了往来,不过那实在得不偿失。总得有个人和我说说话吧,有了他算是有备无患,即使银子打了水漂也在所不惜。我算是被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套住了。
但是,我已经厌倦了谈论自己的生活。我厌倦了所有事情。我真想尖叫一声,把墙上的墙纸扒下来撕个稀烂。都怪他,就是他让我不胜其烦。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那么招人生气,还不会看人脸色。
我当然没有真的尖叫着去撕墙纸,只是咬着指尖的肉刺,前后摇摆着交叉的双腿,借此释放脊梁骨所承受的压力。我感觉有一股电流从后背穿膛而过,头皮一阵阵发紧,上蹿下跳的念头几乎要把脑壳挤爆。我在椅子里不停挪动着位置,手指把玩着头发,我忽左忽右地调整着重心,眼睛还不忘直愣愣地盯着他。我气咻咻地喘着粗气,板着个脸,满脑子都是他遭天打雷劈的狼狈样。天哪,我怎么那么恨他!。
我松开腿,两脚狠狠地跺在地板上。
“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我支起身冲他大吼,双拳重重地砸在扶手上。“见你的鬼……”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一脸震惊。
“拜托你换个姿势,你这个样子快要把我逼疯了。”我撇着嘴,无力地挥着手,就像在驱赶嗡嗡乱飞的苍蝇。随后,我瘫坐了下来,别转脸不再看他。
我这一开口,鼓胀的脑壳就好像被针刺穿了一个洞,所有的压力找到了出口瞬间释放了。颜面丢尽的感觉虽然没有接踵而至,但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会将愤怒取而代之。我知道自己太鲁莽,太不近人情。也知道自己太过分,太失策。我更知道不应该因为人家翘起腿就冲他大吼大叫。可要不是我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受了刺激,要不是我的脑袋就要被深藏其中的怒火引爆,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西尔弗曼医生换了个坐姿。“这样可以吗?”他问道。似乎只要能让我平静下来,他真的是做什么都不厌其烦。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只不过是个一无是处、行为失当的疯子,他却那么在乎我心里的想法,我替他感到不值。不过,如果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让我的自卑、懊悔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成倍递增,那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是否应该把这条也纳入恨他的理由呢?
我看着他,然后双手掩面点了点头。片刻我松开手垂下头,只觉得无地自容。我是个人见人厌的倒霉蛋,别的不会就会给人添麻烦。人家见了我还得顾忌自己的坐相有没有触痛我哪根脆弱的神经。羞愧之情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怨恨之情被暂时挤到一边。
我拉不下脸道歉,不过从这一刻起我决定乖乖听话。一通发泄后,我不再像刚才那样和他针锋相对,每经历一次爆发,我都会变得略微低眉顺眼,心头的恨意也随之消退了一些。
一时的失控总让我在事后备受煎熬。随后几个星期里,羞愧时时耳提面命,逼着我把自己贬斥得体无完肤。一向如此。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总是搞得我魂不守舍,痛苦绵绵不绝。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场旷日持久,冷酷无情的考试,而题目就是《论我的失败》。我每做一件事情仿佛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到底有多无能,自打我开始和这个……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心理疾病作战那天起,自控能力就丝毫不见长进。正因为失败证明了我一文不值,所以每一次受挫对我的打击无异于普通人遇上了灭顶之灾。
我叹了口气,避开他的目光。“不好意思,你问我什么?”希望那个脱口而出的“不好意思”能够将就传达我的一丝歉意。
“我是问,你为什么这样心事重重的,你觉得特雷弗身上到底能发生什么事?”
“对。他……”真到了直面问题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浮若游丝,难以把握。我得先凝神想一想,如何将飘忽不定的思绪转化成具体的表述。一分钟后,那个影影绰绰的想法终于清晰。“他变心了。”
原来那就是我的感觉。我已不再是他的眼中唯一。这更像是我还在他心里,但已不再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了。特雷弗的信号日渐模糊,虽然还能辨识的出,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远。
“他心里已经放下了,强留又有什么意思。”我注视着天花板一角,毫无征兆地哽咽起来。我立刻抬手不停地在眼前扇动,想要逼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信里是这么说的?”
我摇摇头,颓然放下手,搁在腿上,低头看着地板。
“没有。看上去一切还是老样子。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过求婚的事。一次都没有。”
我稳住情绪,抬起头,扯出一抹可怜兮兮的微笑,就好像这样的局面很有喜感似的。
“你不如写封信给他,说说自己的感受?还有可能和他重修旧好么?”
“没什么好修的,他不是在和我赌气。他只是离开了我。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放手。”也许,总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和特雷弗回到从前的日子。可即便只是动动这个念头,我都觉得自己寡恩薄义,到头来也不过是以伤人伤己。我与他之间已经覆水难收,摇摆不定只会把他的心无端撕扯成两瓣,打乱他这几个月来想方设法自我调整、继续前行的步伐。
现在,他一切都好。贝丝苦等多年,一片痴心终于修成正果,我不想再横生枝节徒惹她伤心,再说这样做只会两败俱伤,因为即便特雷弗和我重归于好,我们终究还是会面对同样的矛盾。出路只有一条:分手。我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挥泪斩情丝,这样的话痛苦的只有两个人,如果再拖上一段时日,不仅痛苦变本加厉,而且还会把贝丝拉入万劫深渊。
苦苦隐忍的那声哽咽终究还是破喉而出。这一刻我终于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就像把自己亲生的孩子送给别人,所有的文件都已签字画押。”我俯下身,把头深深埋于两腿与双臂之间,就这样一直等到就诊时间结束,医生才送我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