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波三折(2)

作者:尼尔·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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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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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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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488字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搅成了一锅粥,它们刺激着着肾上腺激素,不断给怒气煽风点火。愤怒噌噌噌地往上冒,结成了硬块堵在喉咙口,就连后脖根也跟着僵硬起来。随后,它挣脱了束缚,如同一股噗噗冒泡的黑血在我体内肆意流窜。狂怒伴随着怦然有声的悸动在耳旁激荡回响,我的双手瑟瑟发抖,心头之火烧得周身发热。我看着特雷弗,气不打一处来,从奥黑尔机场开始经历的种种,全是拜他所赐。因为他,我无端遭受海关人员的羞辱;因为他,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饱受惊吓;而他现在竟然还火上浇油,不住地抱怨我。我恨他!


我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于是急忙把它从脑海中赶走。


此时,不远处的另一个我,就像在遭遇意外时下意识地启动自我保护机制一样,心急火燎地在开始耳边低语:“消消气,消消气。他就是你的归宿。”这个“我”正想方设法阻止自己把特雷弗一把推开,不遗余力地缓解我的愤怒,让我慢慢平静下来,卸掉心头的怨恨之情。


这个“我”也知道,就在刚才,我错过了可以走回常态的捷径。少女时代的我就一直向往能有一个出色的男人带我离开,如今,异想天开正慢慢变成现实。特雷弗就是那个他,如果特雷弗不是我苦苦等待的那个人的话,那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想到以往种种期盼,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和他一起过上正常的生活。


我一直明白,我的狂暴,以及长期潜伏体内、一触即发的愤怒,都极为反常。我的情绪也总是起伏不定,难以掌控。若是不能改变现状,我和特雷弗就别指望能过上正常的的生活。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也明白我的内心世界残缺不齐,更清楚童年的不幸遭遇和无休无止的刁难辱骂就是让我备受折磨的元凶,但是知道病因并不意味着能治愈顽疾。治疗在我身上也未见起色。努力、羞耻心、意志力、他人的斥责和鄙视,所有种种都无法消除病症。更糟的是,这个怪病总和无助感结伴而行,病情还常因抑郁雪上加霜,严重的时候,我甚至抬不起头,下不了床。


越是对生存感到无望,我越要抗争,发怒或许是唯一能拯救我的办法。我愤怒,因为父亲的遗弃,母亲的自杀和外婆的冷漠;我愤怒,因为莉莉的关怀半途而废;我愤怒,因为父亲那边顺水推舟,弃我不顾;我愤怒,因为其他的亲戚没人打来电话,没人来看我,即使有人来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见有谁把我放在心上;我愤怒,因为女孩那里我得不到友谊,而男人满脑子只想着和我上床。


我既不会向愤怒低头,也没有耐心让脾气和缓下来。愤怒让我在深夜躁动难眠。公众场所它也如影随形,谁要是和我搭讪说话,我就对谁疾言厉色,争锋相对;如果去商场买东西或偶尔下馆子吃顿饭,要是我的咨询得不到及时答复,或者对方的服务稍有拖沓,我就会恶言相向。如果谁说错了话引起误解,我就会与他们争论不休。对于那些打量我的陌生人,即便他们只是在心里有感而发“好一个漂亮女孩”,我也一样会毫不客气地怒目而视。不管怎样,正是靠着这种病态的狂怒,以及心怀怨恨熬过一切的决心,我才渡过了这漫长而又黯淡的岁月。


现在,我又被特雷弗激怒了。


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变得正常呢?我不断地问自己。我知道最终我会找到答案。我不会让自己就这么度过一辈子,因为我就是不想让那些麻木不仁、冷漠低能的“家人”看笑话。或许冥想和祈祷能让我灵光突现,洞悉黑暗。又或者,答案就隐匿在某本心理书籍或杂志里,我只是还没有买回家而已。若真是这样,我愿意在书籍上继续投资,继续寻找愤怒背后的原因。


但是,这个问题突然变得迫在眉睫,我等不到那个“终有一天”,必须现在就着手解决。此前我从来没有为改变现状而真正努力过,最多就是在发作的间歇反反复复地对自己保证,下一次我会更坚强,下一次我会战胜它。或是以后的以后我会击败它。就这样,日子在周而复始的承诺中浑浑噩噩地流逝。我总是失败,失败了我就开始怨己怨人。就像现在,我会不由自主地想,也许特雷弗不是我的那个他,否则他定会体贴入微,而不是把我惹毛,而我也定会因为爱之深切,根本就不会动怒。


然而我的情绪捉摸不定,复杂多变。孩提时代的我单纯平和,每种情绪都清晰可辨,极易分类打理。后来,在生命中某个时刻,我失去了辨别情感的能力,变得无法抑制、掌控自我。对于不同的情绪,我经常张冠李戴,对于内心的感受,往往无从辨明;如此一来,我总是作出不恰当的反应。无论是挫折失意、疲惫窘迫还是伤痛悲苦、悔恨交加,总之我把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概解读成愤怒,然后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不管是什么潜藏的原因,总能引爆我体内的愤怒。要是有人让我受到伤害,遭遇尴尬,那我的愤怒就会向全世界开火。然而怒火时常熏得我头昏眼花,我甚至不能好好瞄准目标,更别说卸下弹匣,调整情绪,恢复正常了。


我时常困惑,心绪波动,对此我无能为力。对于自身的问题,我一清二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我这个毛病没人能包容。除了安琪。跟着安琪耳濡目染,凯伦很快也会成为另一个例外。


可是特雷弗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特雷弗早点向我道歉,这段由七十五美元引起的风波本可以很快平息,可他并没有这样做。我此刻不得不先处理一下情绪上的余波,我是该表现得羞愧?还是愤怒?愤怒?还是羞愧?


无论选择哪个,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愤怒或羞愧总是紧随“迷恋阶段”悄然而至,与特雷弗一起巡演时,正值“迷恋阶段”,那些日子,我们甜甜蜜蜜,相安无事。而现在,我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我把它称之为“反感阶段”。之前,我和任何人交往顶多持续几个星期,之后愤怒就会介入其中,然后掌控全局。总会有或大或小的事情引爆我的怒气,每每想要进一步深入交往,愤怒就会掐着点爆发,而且不把两个人拆散绝不罢休。即便是愤怒退去,羞愧当道,那段关系也无法维系。关系破裂之前,我早已陷入“反感阶段”,对那个人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所以差不多都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


只要分手危机刚刚露出些苗头,我就会一个人呆着,直到从身心俱疲中恢复过来,才会开始下一段恋情。下一次,我会选择另一个人,一个能带给我安全感,不会抛弃我的人,他不会像上一个,或再上一个那样,弄出些出或大或小的事情惹我生气。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不会引起我憎恨的男人。我才十九岁,却一再地经历只发芽不开花的恋情,就好像站在两面镜子之间,看着眼前那一面镜子里层层叠套的影像,一连串破碎的关系就这样从过去一直无穷无尽地演绎到将来。


这一次也不能幸免。因为钱的问题,在重聚的几分钟内,“反感阶段”再次来临。这是否证明我看错了人?难道特雷弗不是那个注定与我相伴终生的男人?我是不是应该抽身而退,继续寻找我的真命天子?


我的心驳回了疑问。它一直在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归宿。”然而,我的问题没有丝毫改善。若我对他确有反感,愤怒必定会接踵而至。走向小汽车的短短几分钟里,我大彻大悟:没有什么“对的”男人可以治愈我的病,问题的症结在我本人,而不是那个他。除了像男友劈腿这样明显的出轨行为之外,恋爱一般都因我自身的问题——就像“我的错/他人的错”清单中前一栏中所罗列的情况一样——过早地走到了尽头。对此,特雷弗也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我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摆脱愤怒。这个问题将取决于我有多少意志力和自制力,取决于我到底有多爱他,取决于我能抵挡和抑制何种程度的愤怒,而不会突然失控,说出些刻薄伤人、让他永远无法原谅的话。要是那样,在找出能根治顽疾的疗方前,我必须在每次愤怒来袭时好好克制自己,妥善掩藏好负面情绪,希望永远不要伤到他,不要让他改变对我的感觉,令他心生离念。


我也由衷地希望,愤怒不会腐蚀我对他的感觉,以至于到最后我不得不离他而去,这在过去的恋情中确是常有的事儿。我将会为此而战,而这一仗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结束。


考虑这些让我筋疲力尽。我必须想清楚,为了特雷弗做出一番长久不懈的努力是否值得。我应该就此放手吗?到底哪样更加容易,是对他好一些?还是孑然一身度过此生?


羞耻占了上风,愤怒被挤到了一边,像钟摆般大幅摇晃的情绪趋向内疚与懊悔。他是那么优秀那么可爱,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可怜的他满心欢喜,见到我时高兴地都跳了起来;而我呢,托他的福来到巴哈马,却忘恩负义、不懂感恩地心生恨意。我配不上他。


我垂着脑袋,步履拖沓,仿佛正认命地一步一步走向无法避免的失败。特雷弗见我有些落后,就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一手挽住我的胳膊有意拉着我前行,于是我不能再低着头,只好朝前看,跟上他轻快愉悦的脚步。这么一来,不知不觉中我的情绪略有好转,心里也燃起了一丁点希望。


我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也分不出哪种情绪更为强烈,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去考虑钱的问题。以后再说吧。过些日子,这个问题会变得迫在眉睫,届时即便想逃都逃不掉。一些无关紧要、微不足道的小事总会在心间寻得一片沃土,在那里生根发芽,野草般地滋长蔓延,以至于模糊了我的判断,如同着魔般地心理失衡。


沉浸在快乐中的特雷弗丝毫没有察觉我有什么不对劲,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关系曾突涌暗流,岌岌可危。即便我将其中原委一一道明,他也永远也不会了解。


他知道小汽车停在哪儿,于是加快步子带着我直奔车子。


“我们一上岛,就看见一块广告牌子,上面写着:‘情人岛——巴哈马。’待会儿我会指给你看。就是那块广告牌,它对我说必须把你带到这儿来。”


他打开后备箱,放好手提箱。然后为我打开车门,我经过他身边正待滑入车座时,他吻了一下我的鼻尖。等我入座后,他一手按着车门,一手抵着车顶,朝我俯下身来。


他探入车厢,伸手抚摸我的脸颊,用手指托起我的下巴:“因为你就是我的情人。”他亲亲我,退后一步,关上车门,然后绕到车的另一边。他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我将和特雷弗绑在一起,在这个岛上困上两个礼拜。我是冲他发了无名之火,不过我对他的爱是毋庸置疑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将这把心头之火降低到一定程度,但却没法完全浇灭、或全盘控制住。这次曼妙之旅让我觉得欠了他好大一份人情。感激加上人情债以及那花出去的七十五块钱,算是把我给套住了。要是我一味发火,或者听凭自己恨他,那我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我不能因为害怕被人抛弃,就在他离开之前先弃他而去。我必须要直面心结,用心解决,甚至可以生平第一次把它抛在身后。我不知该怎么做,结果又会如何。我只知道这次我无路可退。


我不知道“反感阶段”是不是终点,如果不是,真不知这后面还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特雷弗顺着公路一路前行,我一时对汽车靠左行驶感到好奇。可一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时,心情又跌入恐慌的谷底。无处可逃!我咬紧牙,面对焦虑的来袭准备绝地反击,我直直地注视着前方,特雷弗在耳旁不停地说着什么,还不时地拍拍我的膝盖。我听见他在说话,可我只能机械地点点头,勉强地扯扯嘴角算是微笑。我的心一个劲地狂跳,头痛欲裂,胸膛如同要裂开般无声地尖叫,而我整个人正无止境地坠落,坠落……坠至情绪的风洞,不停地打旋翻转。无处可逃!


我的心怦怦乱跳,几乎快从胸膛里蹦了出来,短短的几分钟如同一辈子那般漫长,终于,恐慌慢慢缓和,最后消失了。我深深吸口气,转头对特雷弗展开了笑容。“我非常想你,”我说着,握住了他的膝盖。我有一桌的情绪盛宴可供挑选。我选择了微笑。


他看看我,咧嘴一笑,然后转头一边看路,一边吹着口哨继续开车。途中他放慢车速,指给我看那个成就了我巴哈马之行的广告牌子。


随后,我们到达目的地,那是一片由四栋小屋组成的连排别墅群。在入口处上方,横卧着一块精心锻造的巨大铁制招牌,上面赫然刻着“百和园”。里头分布着几栋三居室的小别墅,每栋别墅都掩映在棕榈树下,屋前有一块修剪平整的草坪,上面零星散落着几枚椰子。小屋不远处就是一片私人沙滩,从门廊就能眺望大海。


车道尽头的草坪边已并排停靠了三辆车,特雷弗驱车开到它们边上,刹车熄火。下了车,他指着其中一套房子给我看。


“接下来的两周,那就我们的家。”他靠过来亲了我一下。“谢谢你来陪我。”他喁喁细语。“不过可别砸坏东西。”他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这是杰弗里家,要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他老婆一准把我的五脏六腑掏出来油煎爆炒,然后摊在烤面包片上给他们端去吃。她对核查盘点很有一套,而且非常斤斤计较。”她就是我在演唱会上见过的那个“摇滚妻子”。因为特雷弗和查尔斯数年如一日对乐队尽忠职守,所以在她和杰弗里去别处度假时,就腾出房间来犒劳这两个快乐的观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