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地(3)

作者:刘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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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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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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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582字

黄山散记


今年四月,我排除了一切工作和应酬,逼着自己再做一次黄山之行。


旅行团办得极好,尤其妙的是团员多半为艺本家,工作既同,兴趣也近。我们由云谷寺坐缆车直上黄山北海,经始信峰、石狗峰、观音峰、仙女峰,再由狮子峰、梦笔生花、笔架峰,下散花坞。而后由西海、排云亭,过丹霞峰、飞来石、光明顶、鳌鱼峰、莲花峰至玉屏楼。最后由蓬莱三岛、天都峰至半山寺、慈光阁。


虽未能遍游黄山七十二峰,但餐烟沐雨、零霜履冰,一周之间,如经历四季晴晦。且既获朗日高悬,得睹黄山雄奇之骨;又遇明月当空,得窥幻化阴柔之面。


古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又有句“岂有此理,说也不信,真正妙绝,到者方知!”可见黄山之奇。


沿途写生摄影甚多,数月整理,已略见头绪,只是镜头看黄山,毕竟有如以管窥天,难见其大。此处择数帧及近作一张,配以短文刊出,盼能不负山灵。


排云


只缘昨日没来得及画排云亭右侧的景色,今天虽然镇日豪雨,仍然趁着雨势稍弱,冲上迷蒙的山道。


雨是经过松叶筛下来的,或没有雨水落下,再不然则像小时候,用稀泥打仗般,一小团、一小团地漫天飞舞,打在雨衣雨帽上,咚咚咚咚,如同沉沉的战鼓。只是觉得那雨水未免落得太重了些,伸手到空中试探,竟抓住一颗雨滴,在掌中闪耀溶化。


“排云亭”位在丹霞峰的半山,左拥岑立峭拔的“薄刀峰”;右抱松涛汹涌的“松林峰”,这个名字,使人想起水浒传里的众家豪杰,加上后面的“丹霞”,更有些道家的神秘起来。


可不是嘛!薄刀峰下一块奇岩,像煞倒放靴子,名叫“仙人晒靴”;松林峰下一柱擎天,柱顶像有只裹小脚穿的高底绣花鞋,于是女性的阴柔也加入了。


或许这就是黄山吧!有它雄浑、壮阔、幽深、峻切的山容,也有它神秘、诡橘、险怪、峭拔的林相。更有那雾腾霞蔚、幽谷涵岚的烟云供养。


譬如此刻,漫漫云雾,正随着那霰雪雹冰滚滚而来,由两山之间涌人,愈行愈窄,愈变愈浓,突然穿越岸的铁锁迎面袭来,伸手去挡,手已不见,十里雾中,只一片白。


至此,我终于领悟“排云亭”的排云……。


文殊


“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


大概自从建成文殊院,便有了这句话,也恐怕是文殊院的如此说,为了让大家来拜文殊菩萨!


文殊菩萨早没了踪影,文殊院改名为玉屏楼,并非楼中有玉屏,而是楼在玉屏峰之上。


一般屏风,小则二屏,多则六屏,再大也不过八屏。但是玉屏峰的屏多达千折,而且是以石为屏,以松为文。这上千的玉石屏风一层层地由山下向中央聚拢,中间一线,是玉屏梯,远远望去像一朵初绽的莲花,莲心则是旧时的“文殊院”。


于是文殊菩萨不见倒也对了!这玉屏峰本身不就是文殊吗?只是人在佛心,而人不自知,如同登玉屏峰的人,只觉得山路奇险,两边石壁差堪容身,却没想到自己正走在黄山最美的风景之中。


从天都峰上的天梯,回首玉屏峰,缥缥缈缈地隐入云海,真是有若仙境,如游梦中。


我心想:“不到文殊院,不识黄山面,下面应该再加一句:


“不涉天都险,不识文殊面!”


蓬莱


黄山在安微,距海远,却跟海结了缘。


倒不是说黄山是从海里冒出来,这世上有几座山不曾为沧海呢?


黄山之海,是云海!所谓黄山因松而奇,因云而秀。黄山的美,除了原先具有的嵯峨山岩,松与云更不可少。所以也能说黄山是以石为骨,以松为血肉,以云烟为呼吸。而黄山是占地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大山,它的呼吸便成为云海,云海中的山,也不再是山,而成了岛!


“蓬莱三岛”就是这样得来。


三道奇石,耸立山间,前扼玉屏峰之峻,后勒天都峰之险,却又卓然独立,自成家数,任是谁走到三岛之间,都忍不住叫一声:奇山!


实际三道奇石,不过几丈高,只能称石,不能叫山。可是不仅成为了“奇山”,而且变为了”仙岛”。


当风起云涌,由黄山西海飘来,缓缓流过两大山峰之间,那三道奇峰只露山头,在万顷的云波间浮浮沉沉,不论住在文殊院,或行在天都峰的人,远远望去,都像极了三座若隐若现的海岛。


至于月出东山,整个山谷洒上一片宝蓝色,那三座奇石一侧映着月光,一侧隐入黑暗,把长长的石影拖向山谷,就更像梦中之岛,立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中间。


所以山不在高,也不在有仙无仙,而在其姿态之奇。譬如这蓬莱三岛,在黄山群峰之间,大小只堪做盆景,却能小中见大,使人们走到这儿,突然像聚光镜般把七十二峰的印象,全凝汇到一块儿,发出鬼斧神工的赞叹。


蓬莱三岛的妙,就在此。所以有人说它是黄山的心灵,藏在深谷之间。也有人讲它是黄山之眼,如秋水、如宝珠、如寒星……。


天梯


站在迎客松前看天都峰,像用条长尺,在光滑的山壁间直直画了儿道,上面是入天际的云烟,下面是不知其底的深谷。


那直直的几条线,就是直通“天都”的天梯!


早上,年纪较长的队员,纷纷掏出巧克力、牛肉干等零食,塞给我们这些准备上前线的小老弟、老妹们,又十分戏谑地拥抱一番:“好自为之啊!”“多保重啊!”可惜黄山无柳,否则这文殊院前就成了“灞桥”!那迎客松下反成为了“阳关”!


天梯之前是登山站,几个穿人民装的管理员检视行李,大的背包一律搁下,又叮嘱登山中途少做停留,免得下面的人上不去。大有此行是只能向前,纵使有刀山剑海也不容后退的意思。


遂想起日本名登山家三浦裕次朗登艾佛勒斯峰的那句话:


“此刻我已不畏惧死亡,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败。”


“我已经无法将“危险的前进’,转变为“困难的后退”。所以只有选择前进!”


过去听人说:“登黄山,小心别擦伤了鼻于!”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直到踏上七十度的天梯,才发觉鼻子真快要碰上前面的石阶。


一阶一阶的做法,至此已行不通,因为路陡得容不下那许多阶。于是只好做左一脚、右一脚,交次出现的情况,仿佛在山壁上凿洞攀援,那洞不平行,而是交错的!


前面沿途帮过大忙的路边铁索,也不够用了,必须一手拉索,一手攀岩。所幸那岩壁间特别凿下了许多深层,恰恰容得手指。登山者必须运指如钩,才能保得平安。


记得小时候去指南宫,见过一联:


“且拾级直参紫府


乍回头已隔红尘”


此刻便改作


“且攀摇直上天都


莫回头了却尘缘”


这后一句岂不妙绝!?当作二解:


莫回头!否则失足坠下,便将了却今世的尘缘!


莫回头人间世!且了却尘缘,直上天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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