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本章字节:11082字
将军被深深撼动了!“敬礼!”将军马靴一扣,两眼含泪,敢死队员齐刷刷敬礼,泪如雨注。
将军心里清楚,若不是战争,这些战士,在家乡的唢呐里,不说个个能走进洞房,绝不会在临战前夜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将军一言不发,从跪在雪地上的警卫员身边走过。那母女俩扶起警卫员,眼睛望着将军。将军好像不敢看母女,胳膊往前一挥,前面,喜峰口在雪下苍灰色的轮廓隐隐在望。
将军的大刀队开始在雪夜移动。当晚,冰冷的大刀开始嗜血。日本人的头颅如曹州老家漫长冬季里菜窖储满的白菜、土豆、萝卜,多数日寇在睡梦中未及还击,便纷纷被大刀片砍杀。那血呢,则如鸟扇动翅膀,成为大刀的徽章,如菊花艳丽的花瓣在秋风中纷纷飘落,日本一家报纸评论说:“明治大帝造兵以来,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来未有之侮辱。”
第二天,大刀队返回,将军骑马检查部下,警卫员的尸体被抬着经过队列前,赵登禹敬礼,全体弟兄肃立。一阵哀悼的军号声响起来。
将军吩咐部下将警卫员的尸体好生掩埋。然后将军沉痛地说:“此役成败,不在弟兄拼杀,功在大娘和姑娘。”
将军着人为大娘送银圆200块,可大娘与女儿已在门梁上自尽。
三
在民族危亡关头,很多人选择了躲避或是投降。同是西北军的袍泽,多少人无廉耻,无节操,迎合敌寇而取其禄位,石友三、孙殿英、庞炳勋、孙良诚等都落水做了汉奸。那种望风而降的场面,让人想起历史上一个女人写过的诗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这是咒骂没有一点爷们儿气的男人,赵登禹将军是在势不可为的情势下,慷慨任之,决意舍一己之身,做一番万夫莫当的事业。当右臂和腿部相继中弹,传令兵要背他走时,他说:“不要管我。北平城里还有我的老母,告诉她老人家,忠孝不能两全,她的儿子为国死了,也对得起祖宗!”
将军于“七七事变”后20日殉国,当时日军占领北平,赵登禹将军率部驰援,可是,将军没有料到,他率部北上的军情,已被汉奸潘毓桂出卖给日军。
在抵御日寇大规模进攻前,赵将军举酒为壮行色:“今天,我和冯先生(玉祥)通话,我向冯先生告别,冯先生问我何时回来?我说,快则两天,晚则三天,或许……或许再也不来了!”
下面有人啜泣,将军顿了顿:“哭什么?先留着眼泪吧,等胜利了一起哭!”将军走到哭泣的战士面前,一把扯开战士的衣服。这胸膛惊心动魄,从中原大战到喜峰口,每一枚伤疤,都述说着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故事。
将军:“你是二十九军爷们儿吗?”
战士:“报告师长——是爷们儿。”战士立正、挺胸,动也不动,像尊雕塑,只是眼角流泪。
将军:“爷们儿流血不流泪,更何况抗日军人!”
战士:“师长……”
将军:“有什么话要留下来?这样吞吞吐吐的?”
战士:“我从中原大战就跟着将军,只是家有待产之妻,不知是男是女,如果我死了,望将军抚恤,待如子侄。”
将军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缓缓举到帽檐边,人们都静无声息,只听将军炸雷般吼叫:“书记员!把他的话记下来!”
第二天将军死了,他身边倒着一个壮士,就是昨晚啜泣的战士,他的镔铁大刀砍翻七个鬼子。朦胧的火光里,日本人的人头被劈开,刀刃已卷。
其实赵将军上前线时,他的妻子倪玉书身怀七个月的身孕,将军殉国三月后,他的孩子出世。
28日拂晓,敌寇向宛平县城南苑一带发动大规模进攻。当日人在飞机大炮等现代兵器掩护下冲至阵地前沿时,赵登禹挥起大刀,跃出堑壕,赤膊率将士杀入敌群。刀光闪闪,号哭一片。正是暑天,光着上身的将士看到将军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个个如狼入羊群,撕咬腾挪,砍杀声惊天动地。
南苑地区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在枪林弹雨中反复拉锯冲杀,从拂晓战至中午,日军派兵绕到侧翼,企图包围赵登禹部。
赵登禹将军率领部属向大红门方向集结,准备反击。这时天已经黑了,为突破敌阵,借着夜幕,赵登禹挥动大刀,率部冲杀。在接近敌阵时,日军发射了照明弹,埋伏在大红门的机枪以密集的火舌吼叫,赵登禹将军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当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借着火光,他对身边满面泪水的传令兵说:
“军人战死沙场原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然后嘱咐告之母亲不能尽孝,言毕而逝。这不是私人之间的话。赵将军临死的话,有一种悲壮,还没有看到敌寇溃败,自己却舍命疆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军人是应该战死沙场的,赵登禹将军就是提着脑袋去拼去杀的,在中国,从来孝优于忠,忠孝不能两全时,两权相较,大部分国人选择孝,少数人才像岳飞、赵登禹将军那样,对母亲没有尽孝,先去尽忠。
赵登禹殉国时,其母年逾七旬,备尝老年丧子之痛。其妻倪玉书时年仅27岁,身怀七月身孕,华年丧夫;存世的儿女,其子4岁,其女2岁,尚不解生离死别,即与父亲阴阳暌隔。
今天想象复原将军的行迹,我热血沸腾,但又怅然若失,日人寇我之时,先是精英卖国,从汪精卫到周作人这样的“五四”文人。
赵登禹将军和他们比起来,是粗人,在民族危如累卵,山河飘摇,一些人能够自持,已属不易,但也有底线,而赵登禹将军是用一腔热血灌溉脚下热土的。其实,平常岁月,天下是大人物的天下,到了国家不可收拾的时候,才想起兴亡关乎匹夫。如果说赵登禹将军受多少民国的恩泽,那恐怕不会太大,从小颠沛流离,辗转沟壑。但是,他内在的一种心理品性和地域性格规定着他、制约着他,这根深蒂固的文化一脉在赵登禹将军的大刀上,也在他的菊花情怀里,熠熠闪烁。
赵登禹将军殉国后,在夜间由北平红十字会草草掩埋,几天后,陶然亭内龙泉寺的僧人们将赵登禹将军的遗体取出,用烈酒和毛巾擦拭将军身上的血痂。那张脸血肉模糊,但赵登禹将军圆目怒睁,那是一张不屈而庄严的脸,在烛光下,凛凛正气呈现在出家人面前。方丈用手为将军合上眼,用一洁白的粗布,覆了上去,棺材上了盖,打下了木钉。和尚们点上了一炷香,插在上头,开始诵经。赵登禹将军被龙泉寺的和尚用柏木棺材在夜间盛殓了,就暂厝于寺内。和尚们崇敬将军伟岸的人格,在以后的日子里就一遍又一遍地给棺材上漆,怕棺木朽腐,那棺木后来就变得锃亮逼人。赵登禹将军的棺木在龙泉寺被僧人秘密守护八年,有时和尚说棺木里有大刀的铮铮声、马蹄衔枚疾走的风雨声……
佛教没有国界,但和尚有国籍,这些能托死生的大德高僧们,受曹州后生一拜,为将军,也为我们历史的血脉!
谁能免于死于心碎人不可能否弃苦痛,痛苦是本体的,人亦无法消除痛苦。耶稣不是消除痛苦,取消痛苦,而是耶稣本身成为痛苦,他从容走上了十字架,在被钉子钉上的时候,在痛苦中显示爱,让痛苦不幸的人得到爱的依托。
“在痛苦中,相爱的人才能彼此发现,双方都应受到渴望的煎熬。
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渴望。除此之外,渴望就受到抑止,直到消亡。”(乔治·巴塔耶)但是人是害怕爱和痛苦的,在男与女中,人把爱故意删减成性,性,成了彼此需要的表达。人像是两个盛满欲望的瓶子,瓶子与瓶子不存在灵魂的交流,他们只是把这个瓶子的水注进另一瓶子,这是一种孤独也是一种冷漠。这样看去没谁折磨谁,心灵不交出,使瓶子们不再有创痛,瓶子是可以标价的,只要出钱,瓶子们就可买到床上的快感和呻吟,柔情、亲吻变成了床上用品,其实当瓶子们气喘吁吁地穿上衣服时,不知是抽空还是满足?人们把爱悬置了,人们把性当成一种抚慰剂,就像把口香糖嚼在嘴里。大凡仕途的跌落,商场的折本,或是烦闷寂寞,人们就像买止疼药一样找性帮忙,好像性成了人们失去的一切东西的补救品。无论是追求钱物、名誉,这时的“爱”不是给予,而是掠夺,掠夺快感及片刻的满足,这是一种灵魂缺席的匮乏。人们不再是祈求灵魂的重新结合,而是补充瓶子里的空洞,人们舍弃了爱。想用别的代替、冒充,只能是更加空洞匮乏。
美国的索尔·贝娄有一部《更多的人死于心碎》,“心碎”一词,这真是抓住了现代人的灵魂,饥饿、战争、专制和物欲、***都可以夺去的灵魂。“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确实,心中的忧伤夺去许多人的自然生命,心碎而死的人比战争夺去的生命还多,但又有谁计算过这个数字?人们反抗饥饿、反抗暴行,人们到街头集会、示威,但是却不见这种反抗心碎的运动,反抗饥饿的人可以成为历史上的英雄,用碑石和铭文纪念他们,而反抗心碎的人呢,可能被人看作傻瓜,讥讽为不合时宜。
在男女关系中,性和爱是分离的,虚荣与快感取代了幸福,瞬时的麻醉取代了永久的关怀,肉体取代了灵魂,但是无爱的人最终是免不了死于心碎的。你可以去追求名誉与金钱,学历与地位,但这是外在于灵魂的。当你离别否弃了昔日的融入骨髓的灵与爱的时候,谁能扶持你内在抽空的眩晕,你生存意义的落脚地又置于何处?为了血亲的呵护、为了某种虚幻,而把自己的彻骨彻肤的一半交出,注定以后的人生是跛足以往。现在人们言说的是所谓的正常与般配,在外力的挟迫之下,爱开始败北,仿佛爱成了羞愧的东西,仿佛人们追求爱成了大逆不道。没有爱的在场,人的存在就是黑暗的地狱。她追求的只是所谓的爱的变种,是别的物体,是性,是一个母亲的乖孩子,是一介躯壳。
爱就是她本身,她不是许愿,不是承诺,不带契约性质。
我们知道痛苦与爱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宝玉与黛玉,爱的愈深,爱的愈挚,彼此的要求愈高愈苛,不允许有杂质,不允许有对别物的贪恋,爱就是一种抗争,就是与不理解交锋,就是反抗不理解。我想痛苦的程度是和爱的程度一样的,也和回报的高度一样,跌落的程度与上升的程度等高。我们知道,爱是一种恩赐、一种偶然、一种奇遇。正因为爱的可贵,才显示那些不理解与刁难的残酷,假如人们放弃爱,那就是刁难者嘴角挂着微笑的胜利,“我是谁?”你是一个爱的败北者?否!
你是内心深处挣扎、奋斗的人,人们有软弱,但人们的脊梁开始变硬。
但爱的空间是多么的逼仄,在故国的土地上似乎没有完整的个人空间。有一个故事,使人长久的激动感喟,那是多年前硝烟弥漫的俄罗斯。二战时期的一个黝黑的俄罗斯的寒夜,夜幕下,一支运输汽车队,匆匆赶路,他们逶迤奔驰在没有月光的雪野里。汽车的灯光像扫帚清扫着夜,蓦地,在汽车队的灯光河里,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一对不辨身边一切的青年男女忘情地拥吻着,就像两匹茁壮的马驹,在俄罗斯雪后的原野上撒欢打滚。这是异乡的忘情恋爱,就像叶赛宁与邓肯,这是一位美国女记者与一位苏联军人的超越语言和民族的仪式,这是一幅爱的盛典。汽车上的士兵们肃立了,他们从心里涌出了对于人类美好感情的虔敬心和神圣感。第一辆汽车的灯熄灭了,第二辆的车灯熄灭了,所有的车灯熄灭了,人们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为爱在战争的血爪中搭建一个帐篷,他们为这一对爱的情侣祝福。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俄罗斯民族的健康理性,在暗夜里,军人的心却是那么的璀璨光明,他们为别人也是为自己、为同伴、为人类的美,汽车队从这一双爱侣身边有礼貌地走过。可以设想那汽车队在俄罗斯的雪野上,喇叭一定是一声一声的在夜幕里齐响,那些士兵一定是满含着泪。这不是创作也非想象,这是一个真实的爱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人受到长久的感动。苏联军人在血雨腥风、尸骨遍野的战争岁月,还能保持如此健全的素质、如此光明的心灵、如此细腻的感情,实在让人嗟叹不已。可是环顾中国人呢?我们中国人却在最应该祝福祈愿的时候,窥探阻挠别人,从拆散牛郎织女的可恶的天河到现实的流言。
因为缺少爱,才有必要用行动确证爱的存在。有时人是柔弱的,面对苦难,耶稣也有害怕,他临终时说:“我的父,你为什么遗弃我?”但是耶稣不逃避,我们应该在困难的时候也不忘表达自己。刘小枫有篇文章谈到一个电影,一个19岁的叫多米克的人爱上33岁的玛格达,他想知道她怎么生活,他就在远处用高倍望远镜看玛格达的住所,镜头里,玛格达有一次伏在厨房的桌子上哀哭,整个身子颤抖,玛格达不缺少性,但她却哭了,这是多米克第一次看到玛格达哭,他看到了玛格达内心的苦楚,“为什么她要一个人的时候哭?她把自己的身体放逐出去,灵魂却在哭。爱是相互的注视和关注。在那些男人手中,她只是碎片、物品。”
后来他俩见面,在咖啡店,有一个静静的对话,给人的震撼,绝不亚于电闪雷鸣的轰击。
“人为什么会哭?”多米克问玛格达。
“人哭有许多原因,譬如失去了心爱的人,觉得寂寞,不能承受……”
“承受什么?”
“再活下去。”
“既然你有爱,为什么不能承受再活下去?”
在打击到来的时候,在普通的生活瞬间,人们有时会问生活下去的理由。生,还是死?爱无疑是一个最坚实的基石和理由。人有时会觉得生活劳累而失去耐心,对自己和别人失去耐心,以至于人们时常对自己和别人发脾气,但我们可以追问一下,上帝对我们是否有耐心?
德国神学家莫尔特曼的回答是“上帝对他的世界有耐心,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上帝的希望也表现在对他的造物的自弃和自我封闭心甘情愿的耐心之中”。刘小枫说这是只有爱才能产生的耐心。汉语思想还有什么理由自弃和盲动呢?还有什么理由绝望呢?我们不得不认同莫尔特曼的话“绝望即罪”!
是的,绝望即罪,应该把它镌在皮下,贴近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