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丽英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7
|本章字节:11016字
宋帝惊悉彭义斌兵败被杀,忧惧交加。原本设想乘蒙古发生内乱之际全力收复河朔诸地,现在企图落空,不得不缩紧兵力,加强边界防卫,静观其变。被彭义斌夺取的山东数州镇重又回到蒙军手中,尽归严实管辖。
再说宝鲁兵进益都,李全被围,兵困马乏,城中断粮,李全不得不白衣出降。因李全反复无常,诸将请求诛杀其人,永绝后患。宝鲁不允,他劝说众人:“杀一人易,然山东未降者尚多,全素得人心,今李全已降,如若诛之,徒失人望。”不仅不杀李全,还委任他为山东淮南楚州行省。
此举果然深得人心。山东各郡未降诸侯见宝鲁如此对待归降者,纷纷来投,且后期鲜有复叛之人。
自此,山东局势基本平稳。
半个月后,成吉思汗在蒙古汗营接见史天泽、严实,鉴于二将平叛有功,特别拔擢,当面授予二将“国公”称号,二将权势更盛以往。
成吉思汗对金腹地目前的战局无甚大忧,对宝鲁继承父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满意。他对四太子拖雷说:“宝鲁与其父用兵各有所长。木华黎擅用硬兵,攻城略地,速战速决。宝鲁擅用软兵,巩固占领城池,笼络归降诸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宝鲁虽年轻,不弱其父。”
陆
暑夏在清凉的浑垂山度过,新的战事伴随秋天来临。
倒霉的夏献宗李德旺继承父位不足四载,便被蒙军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总揽朝纲的阿夏敢布一战败北,蒙军又以破竹之势接连过关斩将,眼见西夏灭亡为时不远,献宗忧惧交集,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将皇位传给侄儿李,史称夏末帝,同时命人去请早已退隐的西夏老将嵬名令公。
献宗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想起老令公,证明西夏已是朝内空虚,残局不可收拾了。老令公一生忠耿,国难当头,无从退避,遂以七旬老迈之身,重掌西夏帅印。
蒙军继续东进,拖雷领兵攻克西凉府,成吉思汗移师城中。
此时,蒙古其余几路大军也是捷报频传。二太子察合台顺利剿灭“东夏”,蒲鲜万奴兵败被捉,性如烈火的察合台等不得请示父汗,立将蒲鲜万奴推出斩首。与此同时,窝阔台与宝鲁同心协力,经西安府逼近汴京,沿途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汴京凭借黄河天险,虽难遽破,金帝却更加迫不及待地希望与蒙古方面议和。
九月,为迎接辽东王妃姚里夫人,成吉思汗派义子察罕去征应理。
辽王耶律留哥于一二二○年病逝,其时长子薛暗扈从成吉思汗西征,余子尚且年幼。不得已,姚里夫人征得代行大汗职权的五王爷帖木格的许可,取得摄政资格。贤明刚正的姚里夫人执政近七年,不仅稳定了辽东局势,而且辽东安定富足更胜其夫统治时期。听说蒙军兵发西夏,为谒见成吉思汗,姚里夫人携三子一孙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从辽东来到西凉府,被成吉思汗以蒙古最高礼节款待。
宴会上,成吉思汗亲自为姚里夫人把盏。这无论对谁都是一种绝对的殊荣。他感慨地对姚里夫人说:“这里可是连雄鹰也难飞到的地方,夫人来得何其不易!”
姚里夫人诚恳地禀明来意:“臣妾夫君病故时,长子薛暗不在身边,余子尚且年幼,臣妾勉为其难,代行夫君之责。如今善哥兄弟长大成人,臣妾带他们同来,一则希望能将他们留在大汗身边朝夕奉教,二则希望薛暗能随臣妾回返辽东,继承父位。此乃臣妾所请,亦为故去夫君之请。”
成吉思汗闻言,看看薛暗。薛暗正紧张地望着他,眼神里含有许多难言之语。如若换了往常,成吉思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姚里夫人的请求,然而今非昔比,病中的成吉思汗越来越恋旧,实在舍不得九年来朝夕相伴的薛暗离开他。他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对姚里夫人说:“薛暗随我多年,已与蒙古人无异。西征时,他英勇善战,大太子被困合迷城,是他率千人赴援,负伤不退,方解得合迷之围。攻打不花剌时,他被流矢击中,仍旧率先登城。以薛暗之功,已获‘巴特’称号。依我之见,不如让善哥继承父位,薛暗仍旧留在我的身边。”
姚里夫人离座跪倒,近乎哀求:“大汗容禀:薛暗乃夫君元配所生,其余数子皆臣妾亲生。况且薛暗为长,如立善哥,臣妾怕要愧对亡夫在天之灵。”
成吉思汗感于姚里夫人贤良至诚,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薛暗深知母亲好意,又不愿依命回返辽东,内心深处矛盾至极。成吉思汗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强笑劝慰:“昔日你父为示忠诚,以你为质,送来我处。然我视你父为我之兄弟,视你为我之爱子。为你贤德善良的母亲,我看你还是以辽东江山为重。只是回到辽东之后,你要勤于政事,不可懒散放纵,辜负我和你母亲的厚望。”
薛暗跪地拜受,碍于众目睽睽,忍回了眼中泪水。
成吉思汗转向姚里夫人:“薛暗侍于我前,从无过错。你全家忠心耿耿,令我高枕无忧。夫人不必再留善哥兄弟,我愿你们阖家团聚,共治辽东。”
姚里夫人如何肯依,坚持留下三子,只带薛暗和孙子回返。薛暗也说:“臣不能随侍大汗身边,如有兄弟代劳,还可稍慰悬思,万望大汗同意臣母所请。”
成吉思汗无奈,只好应允。
酒宴至夜方散,薛暗奉命送母亲及兄弟回驿站安歇。
姚里夫人在灯下细细端详着长子,泪水不由潸然而下。
薛暗自幼丧母,是姚里夫人一手将他带大,钟爱之情胜过亲儿。离别九年,慈母之心无时无刻不在把爱子牵挂。
薛暗心中同样悲喜交集。父亲故去,作为长子,他理应回去祭奠亡灵,添坟扫墓,让母亲颐养天年,这些都是他应该做到的。可此时让他离开成吉思汗,那种割裂之痛实难承受。
善哥腼腆地拥抱了哥哥一下,他用这个举动表达了对哥哥的思念。薛暗扶住弟弟的双肩,深情地注视着他。他离家时善哥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帅小伙了。真正的感情无论何时都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趋于淡漠。薛暗过去因不能回返辽东,便将长子送到母亲身边,聊慰母亲思子之念。一别数年,儿子已经不认得他了,只是偎在奶奶的身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薛暗蹲下身,将儿子拉入怀中。他问母亲:“辽东大政现委与何人?”
“耶的元帅。大家都盼着你回去,你父王临终留下遗嘱,也是要你接替王位。”
薛暗很想告诉母亲,他对王位毫无兴趣。在成吉思汗身边,他已经爱上了蒙古族粗犷豪放的生活方式,不可能再习惯那些古板的礼仪。可想到母亲千里迢迢来请求成吉思汗放他回去,他又不忍心说出口。况且大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决不会更改,他早像其他的蒙古人一样,从不违抗大汗的任何命令。
姚里夫人怎能不知晓爱子此时复杂的心境,她温声相劝:“你追随大汗多年,舍不得离开他,母亲都能理解。这样吧,你先回辽东看看,等你真正坐稳王位,再回来探望大汗不迟。”
薛暗两眼发涩,急忙垂下头。
那时,大汗仍健在吗?大汗自己总说,他大限将至,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珍贵无比。母亲肯定没有发现大汗是抱病为她举行了宴会,是啊,大汗表现得那么正常,天知道这需要怎样坚强的意志?
安顿母亲和弟弟们睡下,薛暗匆匆返回营地,今天本该他和迪格执勤。
看到他,迪格倒不惊讶:“你来做什么?有我一个人足够了。”
薛暗不语。说真的,他舍不得离开大汗,也舍不得离开迪格。这九年来,他与迪格朝夕相处,情同手足,而今分别在即,他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迪格并未流露出丝毫留恋之意,他反而笑着对薛暗说:“快去快回。我给你算了日期,明年春天你准回来。”
迪格天性乐观,不知忧愁,这正是薛暗与他朋友多年最喜欢他、最羡慕他的地方。就像此时,他虽然明知迪格是安慰之言,但不知为什么,听到迪格这样说,他的心里还真的宽解了许多。
姚里夫人在西凉府住了数日,向成吉思汗辞行。成吉思汗按照蒙古人崇尚“九”的习俗,以九匹骏马、九块金砖、九疋丝绢和九盒珠宝相赠。另外,他又命人牵来一匹伊犁宝马连同一柄银鞘剑一并赠与薛暗。
薛暗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归程。不久,察罕不负重托,领兵攻下应理,蒙军乘胜进攻西夏重镇灵州。
柒
灵州战役是场硬仗。这场战役,从一二二六年十一月打到十二月,历时一个月,说明了灵州守军抵抗的激烈。
一旦灵州这个离西夏首都兴庆府只有三十公里的重镇陷落,蒙军也就打到了兴庆府的家门口。为一举击溃西夏主力,迫使西夏再无力组织任何有效抵抗,成吉思汗采取了围城打援的战术。
夏末帝得知灵州被困,危在旦夕,急派老将军嵬名令公率五十营前去救援。此一役可谓关乎全局,西夏若胜,尚能保住半壁江山;若败,则是亡国前奏。是以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成吉思汗只命少数兵马继续围困灵州,不给城中以喘息之机。他自己则亲提大军,在布满池塘的平原上迎住了嵬名令公。
老对手相遇,一场硬仗就在眼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争当中,有些情况下需要以智取胜,有些情况下则要凭实力和勇气。成吉思汗和嵬名令公都熟悉对方的战法,都不会轻易上对方的当,用计显然多余,而且也无成功的可能,这时最能发挥作用的就只有双方的士气和平时的训练。主帅抱着必胜的信念,将士们以死相拼,战斗的激烈,使日月为之失色。
西夏军在人数上略占优势。成吉思汗不顾手下将士劝阻,亲临正在厮杀的战场。转眼已是第四天,蒙军的损失惊人,差不多达到十分之一,在成吉思汗所指挥的历次大战中,唯以此次伤亡最为惨重。
西夏方面的伤亡则是蒙军的十倍还多。蒙军将士见大汗亲自冲杀于敌阵之中,无不大惊失色,唯恐他有个闪失。成吉思汗全然不知,病魔在这位刚强的马背皇帝面前惭愧地躲开了,蒙军越战越勇,夏军败迹渐显。
冬天太阳落得早,成吉思汗命士兵击鼓,不许收兵。夏军原本缺乏蒙军那种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体力和毅力,加上整整一天滴水粒米未进,体力不支,伤亡更加惨重。黎明时分,嵬名令公被察罕生俘,余者尽皆请降。
来不及打扫战场,蒙军回师灵州城下。城中守军得知援军战败,军心涣散,蒙军一鼓作气拿下灵州。
此时,西夏首都兴庆府就在黄河对岸。
蒙军移师灵州,众将只顾搜罗珠宝金银。成吉思汗让耶律楚材自取所需,耶律楚材立刻带人去抢救出不少汉文典籍,又在一处废弃物中发现了几车大黄药材,如获至宝,也一并运回府上。众人见耶律楚材只搜集些别人不要的东西,皆不以为然,只有成吉思汗父子深敬耶律楚材洁身自好。
成吉思汗升坐帅帐,命人带上老令公嵬名。十七年不见,嵬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成吉思汗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迪格为嵬名除去绑绳,成吉思汗赐座,嵬名令公微微叹息,从命坐下。
四目相对,老令公敏锐地觉察到成吉思汗病势不轻。从容自若的神情,掩不住灰暗消瘦的容色,可是昨天还见他亲身冲杀于阵前,勇武绝伦。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我与老将军一别十七载,今日重逢,也算有缘。我念故旧之情,必然不会难为于你,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嵬名令公微闭双目,沉默不语。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当初不顾年老体衰,慨然复出,只为撑起大厦于将倾,谁知天不遂愿,一败至此。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亡国之臣,何颜苟活?有死而已!
“嵬名将军,我敬你忠义无双,决定再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走了。”
嵬名令公蓦然睁开眼,注视着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双目炯炯,疲倦的脸上挂着一丝宽容的微笑。即使是敌人,嵬名令公也仰慕成吉思汗的为人。罢了,罢了!西夏灭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做亡国之臣,不如全一世名节。嵬名令公默然站起,转身走出大殿,表情肃穆而严正。
目送嵬名令公离去,成吉思汗吩咐设宴犒赏众将。
仅仅片刻,迪格匆忙入报:“大汗,嵬名令公……死了。”
成吉思汗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盯着迪格。迪格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不知怎么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他……乘人不备,一头撞在了门外的石狮座上,臣等猝不及防……”
成吉思汗急忙离座,由迪格引着,来到府外。
嵬名令公仰面躺在石狮下,额角上流出的鲜血在地上凝成一片。他双目微闭,似有些许留恋,唯脸色异常严峻。
成吉思汗的目光落到了那块发黑的血土上,忽然产生了一种作呕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父汗。”拖雷匆忙来到父汗身边,不放心地问。父汗的脸色十分难看。
成吉思汗的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半晌才勉强说了句:“厚葬嵬名!”
“嗯。父汗,我还是先送您回去吧。”
成吉思汗转身就走。再呆下去,他恐怕真的要忍不住了。
成吉思汗没有参加酒宴。
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没同大家共庆胜利。虽然酒食丰盛,歌舞齐备,一如往昔,然众人索然无味,默坐一会儿后,便各自散去了。成吉思汗是蒙古将士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就意味着团结和胜利,人们不敢想象一旦他去了情形会是怎样?在蒙古君臣的心目中,成吉思汗根本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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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楚材收集的大黄,不久发挥了作用。蒙军行至盐石川时,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不少将士患上了严重的传染病。耶律楚材命人用大黄熬汤,给生病的将士服下,治愈者不计其数。这回,连那些平素不大看得起他的功臣宿将也无不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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