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撒满珍珠的草原(2)

作者:包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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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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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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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98字

在西辽过去的附庸中,有两位突厥首领。他们一位是统治着谢米列奇耶地区的哈赤鲁国王阿尔思阑,一位是统治着伊犁河流域的阿力麻里国王布扎尔。两国皆与畏兀儿国邻近,多年来一直和平相处。两年前畏兀儿国王巴尔术杀掉西辽少监归附蒙古的消息传出后对两位国王震动很大,而西辽方面由来已久的横征暴敛也使两位国王忍无可忍,何去何从,阿尔思阑、布扎尔面临着同样的选择。


成吉思汗帮助他们下了最后的决心。


一二一一年四月,成吉思汗的手下大将忽必来率领的一支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谢米列奇耶北部。


阿尔思阑未做任何抵抗,反而大开城门,将忽必来迎入城中。随后,忽必来在阿尔思阑的引见下同布扎尔会了面,布扎尔当即起誓归降,并派长子速格纳黑代表他同阿尔思阑一起前往蒙古谒见成吉思汗。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畏兀儿国王巴尔术已在前往蒙古的路上。


经过两年多的准备,巴尔术终于决定亲往蒙古觐见成吉思汗并向华歆公主求婚了。他从箱子上取下那个色彩鲜艳的小瓷人,嘴角不觉溢出一丝深情的微笑。如果她发现小瓷人是在我的手里,还不知会怎样惊奇呢?


让巴尔术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受到成吉思汗如此隆重的欢迎。


千人侍卫林立两旁,仗旗搭出一条长廊。鼓号声中,塔塔通阿引着巴尔术缓缓步入成吉思汗的金顶大帐。巴尔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华阔、如此气派的宫帐!帐中能容纳数百人,四周帐壁挂有色彩协调、图案清晰的织毯,给整个大帐营造出一种华丽庄重的氛围,四根包金大柱则显示出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行过觐见之礼,巴尔术被让至贵宾之位。


“巴尔术国王,你一路辛苦了。我已为你安排好住处,离我的金顶大帐不远。我久闻你的大名,正有许多问题想要向你请教呢。”


这就是那个使各部、各国闻风丧胆的蒙古大汗吗?他是多么平易近人,多么坦诚质朴啊……巴尔术注视成吉思汗,一边谦虚着,一边默默想着。


成吉思汗为巴尔术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他并不想掩饰他喜悦的心情,得到了巴尔术的归附,无疑等于控制了丝绸之路的北线。不要以为成吉思汗是游牧民族的大汗,就不会重视这类事情,事实上,有关东西贸易在他心目中始终占有头等重要的地位,所以他才会在日后的征服行动中,采用中原的驿站制度,沿途设置驿站来保护客商的安全。当然,不仅如此,巴尔术本人也令他喜爱。巴尔术还很年轻,但作为一国之主,他有着超越常人的睿智干练,他平实地回答着自己的问话,全无矫饰和夸张,有的恰恰是自己所喜爱的坦诚。有巴尔术做他的女婿,是蒙古之幸。


而巴尔术则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塔塔通阿会说,成吉思汗是这样一种人——在他面前,你无暇顾及其他。这位蒙古大汗的身上的确有一种极其特别的东西,使你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吸引。


成吉思汗在大战前夕接见了巴尔术,并选择春天向谢米列奇耶派兵,无非是想以武力威慑阿尔思阑和布扎尔,使他们不致充当西辽的战箭而威胁到蒙古本土的安全。


忽出鲁克对蒙古根深蒂固的仇恨不能不让成吉思汗格外慎重。他暂时还顾不上对付忽出鲁克,但他必须确保大本营的安全。忽必来不费一刀一枪收复了哈赤鲁、阿力麻里两城,使成吉思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随着周边国家的相继归附,他可以集中精力专心对付百年仇敌——金国了。


不出成吉思汗所料,在巴尔术到达汗营后的第四天,阿尔思阑、速格纳黑也来到了成吉思汗的金顶大帐。


阿尔思阑、速格纳黑礼毕,成吉思汗赐座。巴尔术惊讶地站起身,因事先毫无思想准备,他们三人相对着发了好一阵子呆。成吉思汗欣慰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老相识了,一定很高兴在我这里相会吧?”


“大汗,您简直让我们大吃一惊了。”巴尔术含笑回道。


一开始,阿尔思阑、速格纳黑对巴尔术居然敢用这种随意亲热的语气对成吉思汗说话很惊讶,但是不久,他们也受这种坦率随和的气氛影响,变得无拘无束起来。是夜,宾主尽欢而散。


大宴三天,接下来是“那达幕”大会,成吉思汗请三位贵客随意参加。“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在我这里,凡事不必拘礼。”


巴尔术渴望见到华歆公主,成吉思汗好似猜知了他的心意,于是开赛前向贵客献酒的女郎便是大汗的女儿华歆。


年方十七岁的华歆公主比巴尔术所能想象的还要端庄秀丽。大概已得知巴尔术不久后将成为她的夫婿,华歆在向巴尔术敬酒时脸上不觉腾起了两朵娇羞的红云。献酒毕,华歆施礼退下。巴尔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才惆怅地收回目光。


成吉思汗没太注意巴尔术的情绪变化,只顾专心地注视着场内。


参加赛马的骑手已然各就各位,速格纳黑也在其中。成吉思汗扭头问阿尔思阑:“速格纳黑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了。他是布扎尔的长子,也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这小伙子很招人喜欢。”


“是啊,速格纳黑公子既聪明又风趣,骑马、射箭、摔跤样样皆精,将来肯定会成为大汗帐下的一员虎将。”


成吉思汗含笑点头。


信炮响了,数百名骑士开始了激烈角逐。成吉思汗注意观察着速格纳黑的骑姿。“是个好骑手。”他向阿尔思阑赞道。


巴尔术无心观看比赛,心里只惦着华歆。可他又不好意思托辞离开,正心神不定间,蓦然瞥见塔塔通阿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向赛场一侧走去,其中就有华歆。他顾不得再矜持下去,向成吉思汗说道:“大汗,臣……”


成吉思汗笑视巴尔术。


“臣想离开一下。”他鼓起勇气说。


“哎,我不是早说过,你们随意嘛。”


阿尔思阑目送巴尔术走远,脸上浮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成吉思汗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赛马场内。


比赛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冠军之争应该只在始终保持着齐头并进的速格纳黑和察合台之间。


速格纳黑和察合台所乘皆是追风逐电的宝马,他们个人的骑技也不相上下。成吉思汗暗暗希望速格纳黑能够战胜察合台——察合台已连续几年在大赛上夺魁,成吉思汗担心他会因此滋生骄意。


事与愿违,速格纳黑仅以半步之遥落败于察合台。


速格纳黑催马来见成吉思汗,满脸不服气的样子:“他还参加哪项比赛?他参加哪个我参加哪个,我非和他比比看。”


速格纳黑倔强的样子颇令成吉思汗喜爱,他回答:“你说刚才那个人吗?他参加所有项目的比赛。待会儿你可以跟他比试摔跤。”


“他叫什么名字?”


“察合台。”


速格纳黑不认识察合台是有原因的。察合台直至赛前才从驻地赶回主营,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中,在欢迎宴会上露过面的只有窝阔台和拖雷二人。


“速格纳黑,你去摔跤赛场就可以见到察合台,我和阿尔思阑待会儿亲去为你助威。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赢他?”


“有……”回答有些勉强。


成吉思汗锐利地望望青年:“没有一试前不能想到输。”他温和而又果决地说。


“是。”速格纳黑肃然。



速格纳黑尚且不知察合台何许人,当他最终奋力将察合台摔倒在地接受成吉思汗的祝贺时十分得意地对察合台说:“我们一比一了。”察合台从地上爬起,苦笑不迭。让父汗看到他这副狼狈样,真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成吉思汗欣慰地打量着身材匀称健壮,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速格纳黑,从斡歌连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錾金马刀,亲自为他佩挂在身上。


速格纳黑谢恩,随即,注意到什么:“他呢?”显然,他发现察合台不见了。


“你还想找察合台继续比试吗?”成吉思汗含笑问。


“比赛有的是机会,我想跟他交个朋友。”


“你可以去射箭场地寻他。”


阿尔思阑一直不离成吉思汗左右,这使成吉思汗很高兴。他们俩最谈得来。其实成吉思汗早知道巴尔术去了哪里,而速格纳黑又在年轻好动的年龄,正如他对阿尔思阑所说,让巴尔术、速格纳黑陪咱们两个“老家伙”,未免太难为他们了。


将女儿华歆许配给巴尔术时,成吉思汗还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但巴尔术给华歆的聘礼是个美丽富饶、繁荣昌盛的国家,这便足够了。


成吉思汗首先是蒙古大汗,其次才是父亲。他希望女儿幸福,然而一切必须以保证蒙古国的利益为前提。


巴尔术让他感到放心。虽然只有短短的接触,但他坚信自己的眼力。


当阿尔思阑得知察合台是成吉思汗的二太子时,不由萌生了想见见大太子术赤的愿望。如今,四位太子中只有术赤他还没有见过。


他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问:“大汗,因何未见大太子?”


成吉思汗稍稍一愣,神态随之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怎么?”


“臣久闻大汗有四位太子,个个足智多谋,能征善战,臣早想一睹四位太子风采。莫非大太子未回汗营?”


“他也是刚回来,我想他一定与拖雷在一起。”


阿尔思阑不好再追问下去。


“陪我随便走走,如何?”


“臣愿奉陪。”


说是随便走走,但阿尔思阑很快发现成吉思汗着意寻找着什么人。不用问,他在找儿子术赤。


即便是阿尔思阑也听说过有关术赤身世之谜的传言以及他与他父汗之间那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严格说起来,术赤比其父更具让人探究的欲望。他年纪轻轻却战功显赫;他是个优秀的统帅,却性情阴郁、落落寡欢;他为他父汗的事业东拼西杀,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仍然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凡此种种,都为他的一生笼罩了一层悲剧性的神秘色彩,而且据传这位大太子长得极为俊秀……


成吉思汗的脸上忽然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阿尔思阑,跟我来吧。”他轻松地说,向一人群聚集处走去。


他停在一位青年身后。青年回头看见是他,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阿尔思阑抓紧时间向场内张望了一眼,只见四太子拖雷正同一位体格健壮的摔跤手扭战在一起。


“术赤,你来见见阿尔思阑国王。”


术赤顺从地向阿尔思阑深施一礼:“见过阿尔思阑国王。”


阿尔思阑急忙还礼。四目相对时,阿尔思阑微觉尴尬,他发现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对这位太子说些什么。


术赤同样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阿尔思阑和术赤一同向场内望去,获得胜利的拖雷笑容满面地挤出了人群。


人们发现了成吉思汗,立即将他团团围起。“大汗,您与四太子赛一场吧。”不知是谁提议。拖雷显然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大哥身后躲去。


他怎会是父汗的对手呢?成吉思汗的摔跤史上还没有过失败的纪录。


拖雷越躲,人们起哄得越起劲。他们可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大哥,你上。”拖雷转而怂恿术赤。谁也不曾见过术赤在公开场合与他人比试,做弟弟的早存一份心,想看看大哥的能力。


成吉思汗以一种特别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儿子,似赞许,又似鼓励。


稍一犹豫,术赤默然向前跨上一步。


这就是说,他准备迎战父汗了。


可能是出乎意料的缘故吧,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人们自动腾出一块场地。


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掠过成吉思汗的唇角,在全神贯注研究他们父子二人的阿尔思阑的眼中,这微笑其实充满了真正的温情和慈爱,如同寒冷的空气里阳光闪耀,使人倍觉其温暖和可贵。


术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做任何准备便向父汗发起了进攻。


他的攻势虽然凌厉,但给人以仓促之感。


只有成吉思汗明白,术赤的进攻意识十分稳健和清醒。父子相持良久,成吉思汗竟未发现儿子的一个破绽,术赤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滴水不露。假如他此刻是场外的一名旁观者,观看术赤的比赛无疑是种莫大的享受。


场外众人也一反常态,鸦雀无声。说真的,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看到的最扣人心弦、最紧张激烈的摔跤比赛了,除此之外,成吉思汗与长子间复杂微妙的关系也让他们不好随便倾向于哪一方。


摔跤场上无父子,只有对手。


成吉思汗从容应战,却头一次不是那么信心十足,术赤是他几十年来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术赤也从未比得像今天这样艰难。他并不计较输赢,输给成吉思汗似乎天经地义,但他不会轻易认输,而是想将平生所学所练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人的一生不可能总能体会到这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一次,两次……成吉思汗无数次地化解了术赤危险的进攻,最终没能躲过他一个突如其来的下绊,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术赤下意识地单膝跪地,伸手去扶父亲。


在那短而又短的瞬间,术赤仿佛找到了只属于他和父亲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弥足珍贵,因为父亲是那样深情地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是那样深情地凝望着他,眼中虽然没有笑容,但有……爱。


欢呼声骤起,术赤的目光急遽地离开了父汗。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短暂的幸福都不属于他?


成吉思汗已站起身,拍了拍手。虽然成吉思汗被儿子摔倒了,但在人们心目中他还是他们英勇无畏的大汗。拖雷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大哥的肩头,那神态比他自己夺了第一还要兴奋、还要激动。


不管承认不承认,不少人都开始以新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这位性情孤僻的大太子了。阿尔思阑正想向术赤道贺,却为他落寞的表情大吃一惊:哪里有半点胜利的喜悦,术赤完全像个局外人,如果说整场比赛在他内心还留下什么感触的话,那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尔思阑,想不想陪我去看看射箭比赛?”成吉思汗一脸笑容,与他的儿子恰成鲜明对比。阿尔思阑简直有些糊涂了,他们父子俩到底谁赢了?


不过,做父亲的喜悦恰恰应该在于他输给了自己的儿子,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让他心里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关心的儿子。


“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