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喋血城垣(2)

作者:包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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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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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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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454字

“哪个真生你的气啦——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你罢了。”婉嫣嗔怪地拉起丈夫,“你呀,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


“我不要听你道歉,我只想……要你抱抱我。”


速格纳黑听话地紧挨着妻子坐下,抱住了她。


婉嫣轻微地呻吟了一声:“别碰我的肩膀,好痛。”


“你受伤了?”速格纳黑惊骇地问。


“让他们挑了一刀。”


“什么!”速格纳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在哪里?快让我看看,还要不要紧?”


“瞧你紧张的样子——没事了。”


速格纳黑将妻子揽在怀中,痛得心仿佛都抽紧了。婉嫣的脸上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很惦念丈夫。忽然,速格纳黑注意到了什么,捧起了婉嫣的手:“祖母绿钻戒?”


婉嫣嫣然一笑,将头靠在速格纳黑的肩上。


“我早知道,总有一天阿妈会将祖母绿钻戒送给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速格纳黑,你听我说,你今天刚回来,不如去别处歇了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们都很想你。”


“我哪儿也不去!婉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要为别人考虑?”


“我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奶奶用她的行动教会我一个道理:宽容和爱才是维护一个家族和睦的根本。”


“对不起,我不去。因为——我只想你!”


“我很累,很困……”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会一直这样抱着你,看着你。”


婉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而又幸福的笑容,她枕在速格纳黑温暖结实的臂弯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蒙古骑兵在阿力麻里从容地恢复着马的体力。


哲别通过提审西辽战俘,了解到忽出鲁克失去民心的根本原因,并据此制订出初步的行动方案。


不要染指宗教!


这是任何一个聪明的统治者都必须首先考虑的,可惜忽出鲁克不懂。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哲别明白他该怎么做。


春暖花开时,哲别率领一万蒙军祭旗出征,速格纳黑亦率一万人马配合他的行动。拗不过婉嫣百般恳求,哲别勉强同意带她随行。


两路大军沿伊犁河顺流而下,通过平原,进入七河流域。在蒙古大军征战的其他地方,人们像惧怕天降灾星一样惧怕他们。在西辽,受尽忽出鲁克***的百姓们却将蒙军的到来视为他们的节日。


西辽国都虎思斡耳朵的居民们首先向蒙军打开了大门。这座花园般美丽的城市令蒙军将士为之陶醉。哲别果断地下令取消所有限制伊斯兰教活动的禁令,宣布所有宗教活动都将受到保护,并严令部队不许抢掠城市,违者定斩不赦。军纪森严的蒙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的命令,从而大大加速了行军速度。


蒙军几乎不动一刀一枪便逼近了西辽夏都喀什噶尔。


忽出鲁克没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他本人惊惶失措,对他恨之入骨的西辽军民当然更不肯为他流血牺牲。不出半日,喀什噶尔即告陷落,忽出鲁克伏诛。哲别谨记大汗的教诲,以宽容和谦逊的态度安抚了西辽百姓,并委认了当地居民可以信赖的官员。随后,他不取任何财宝,仅仅征用了一千匹白口栗色的优质战马,作为征服西辽的纪念献给他崇敬的大汗。



成吉思汗召集了西征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参加的人中还有西夏使臣阿夏敢布和南宋使臣赵珙。会后,大摆筵席,成吉思汗的后妃们也都在座。


西夏自一二一二年李安全去世,宗室李遵顼继位,大权便旁落在阿夏敢布的手中。


阿夏敢布的座位紧靠着忽兰,他正给忽兰讲一件趣事,忽兰听得十分入神。


成吉思汗突然问阿夏敢布:“汝主李安全在世时,曾允作我之左右手随我出征,而今西征在即,你国准备派多少军队出征呢?”


阿夏敢布不慌不忙地给忽兰讲完最后几句话,抬头看了看成吉思汗,不无轻蔑地说:“如果你的军队不够用,你还配称大汗吗?”


成吉思汗勃然大怒。金帐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仅仅片刻,成吉思汗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出言不逊、背信弃义的西夏人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征伐大计不容更改,绝不能为西夏而打乱既定的作战计划。必须忍耐,忍耐到可以彻底清算的那一天。


成吉思汗冷峻地注视着阿夏敢布。在他灼人的目光下,阿夏敢布移开了视线。


“明白你一意孤行的后果吗?待我凯旋之日,就是西夏亡国之时——你须牢牢记住我今日所说的话。”成吉思汗悠然说道,那平静的语气却让阿夏敢布毛骨悚然。


成吉思汗不再理会阿夏敢布,他看着在一旁小酌的赵珙,含笑问道:“昨日打马球,贵使因何不一起来玩?”


赵珙愣了片刻,推托说:“大汗未有召请,臣不敢随便前来。”


“贵使既来我国,就如同一家人一样,凡有宴会、竞技、围猎,诸事一同参加即可,何必每次都非派人去请呢?”说罢,以赵珙打马球无故缺席为由,罚他六大碗马奶酒,赵珙喝得酩酊大醉。成吉思汗看他不胜酒力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命人扶他下去休息。


数日后,赵珙辞别成吉思汗回返临安(今杭州),成吉思汗叮嘱护送他的官员:“好好照看这位使者,在风景优美的城市,要让他多停留五六日,美酒佳肴,任他随意取用,务必让他心情愉快。”


为了确定出征日期,成吉思汗让耶律楚材做了占卜,结果是:明年出征为宜。


冬季来临,成吉思汗命弟弟帖木格守卫蒙古本土,代行大汗之责。又命心腹爱将哲列莫、朝伦、忽必来率二万人坐镇金蒙边界,一来监视西夏的行动,保卫本土安全;二来作为木华黎的后援。之后,他亲率十二万大军进驻七河地区。


哈赤鲁国王阿尔思阑、畏兀儿国王巴尔术、阿力麻里新国王速格纳黑各率二万军队前来助战。只有西夏方面始终没有动静,成吉思汗拿定了来日算账的主意。


部队在七河地区集中休整。


只要看看出征前的准备工作,就知道成吉思汗及其手下将士对待西征的态度了。除了传统的攻城器械云梯、沙袋、投石器、投火器之外,还增加了南方和西域的火炮;另两千名能工巧匠随队出发,以便随时制造武器和其他器械。此外还有军医、神职人员以及具有管理经验的行政长官组成的特殊队伍。准备工作可谓巨细无遗。


六月,战马养得膘肥马壮,成吉思汗下令出征,不料风云突变,竟下起鹅毛大雪。如此炎热的月份里下雪,岂非咄咄怪事!成吉思汗急召耶律楚材占卜,耶律楚材胸有成竹地说:“花剌子模背信弃义,逆天行事,天深罪之。此乃我军克敌制胜的好兆头。”


听了耶律楚材的话,成吉思汗打消疑虑,当日祭旗出征。



蒙古大军浩浩荡荡地穿越了高原地带。这些地方,山下绿草茵茵,泉水淙淙,山上冰砌玉琢,滴水成冰俨然两个世界。成吉思汗命将士切冰开道。由于空气稀薄,不少坐骑和人都得了“肺充血”。然而,在他们意志如铁的统帅的率领下,蒙军一路马不停蹄,不屈不挠地前进,最终来到广袤无垠的草原,花剌子模已近在眼前了。


得知蒙军大举西征的消息,沙王急忙召集了军事会议。


花剌子模的军队人数远多于蒙军,这是沙王有恃无恐的本钱,除此之外,他对蒙军一无所知。为了对付这支长途奔袭的蒙军,谋臣们为他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分兵防守各要塞、拒蒙军于门外;二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沙王左思右想采取了第一种方案。


殊不知,这一选择是花刺子模走向灾难的开始。沙王随后将军队部署于锡尔河一带及东部长长的边界线上,其结果造成了自己兵力的分散。他根本弄不清蒙军会从哪里发起进攻,也弄不清对方攻击力量强弱。与之相反,成吉思汗对花剌子模这个庞大而松散的国家机构却了解得相当透彻。他知道这个国家是个多民族组成的国家,缺少民族意识,加上地方官员各据实力,很难做到军令、政令的完全统一。


成吉思汗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察合台、窝阔台率领,攻打讹答剌城。讹答剌城主正是那位杀害蒙古商人的元凶亦纳勒。第二路由术赤率领向西北进发,攻打毡的城。第三路则由他本人和四太子拖雷率领,向东北进发,直趋不花剌,以切断花剌子模新都与旧都之间的联系。


讹答剌分有外城和内城,城池坚固,粮秣储备丰富。亦纳勒拥兵四万,相比之下,蒙军方面只有五千人,加上巴尔术所率两万将士,在人数上仍远逊于对方。鉴于这种情况,察合台、窝阔台、巴尔术三人商议后,决定先对讹答剌城实施炮击,以初步摧毁讹答剌城的防御工事。


畏兀儿军队也是一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军队,他们与蒙军的配合十分默契。但亦纳勒拼死守护城池的信心和决心也决不逊于攻击一方,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围攻长达五个月之久。


五个月后,讹答剌城弹尽粮绝,亦纳勒被察合台走马生擒。成吉思汗终于得到残杀蒙古商人的元凶了。他按草原上处罚贪婪之徒的方式,以水银灌注亦纳勒的双耳,看着他受尽折磨而死。然后,他取酒洒向大地,祈祷冤死的四百五十个冤魂早日瞑目安息。


术赤率领的第二路人马只有五千人,他们沿锡尔河左岸出发,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忽毡城下。


忽毡城城主是素有“铁王”之称的帖木尔灭里。他是花剌子模最着名的勇士,也是不得志的沙王长子札兰丁的挚友。整个西征期间,灭里和札兰丁的英雄事迹在花剌子模人和蒙古人中广为流传。


“铁王”的的确确是位意志如铁、坚强不屈的战士。当蒙军攻到忽毡城下,因见该城无险可据,灭里引兵退守锡尔河中的一座小岛,与蒙军隔河对峙。后蒙军填河进攻,灭里力不能支暗令乘夜突围。


早有防备的蒙军在锡尔河下游以铁链拦截灭里的船队,两岸箭飞如蝗,灭里令士兵强行击断铁链,继续前行。


船队一帆风顺,行至毡的城附近,忽闻哨响连绵,无数船只在河中排开,恰如拦河大坝。船上蒙军向灭里的船队猛射不已,“铁王”的船队遭此拦截,自相冲撞,中箭、溺水者无数。


但灭里毕竟是位经验丰富的将领,面临生死关头,他果断地命令将士弃舟登岸,夺路逃命。蒙军一路骑马追击,灭里身边的士兵越打越少。


灭里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最后来到旧都玉龙杰赤。在那里,他与挚友札兰丁王子会合,从此他们并肩作战,再未分离。


与此同时,成吉思汗率领的中路军也在行动,兵锋直指不花剌。


不打新都撒马尔罕、旧都玉龙杰赤,而直取位于河中地区的不花剌,是成吉思汗用兵的高妙之处。分兵攻取锡尔河一线的重要城镇,是为将来攻取首都撒马尔罕预先扫平障碍,而以主力部队直捣不花剌,则从根本上切断了新旧两都的联系,防止二者首尾呼应,彼此救援。


在战争初期,分兵出击,清除外围障碍,再在决战阶段迅速合拢军队,对某个战略要点形成重兵包围,这种战术,在成吉思汗一生中曾被反复使用,而且屡试不爽。


不花剌是花剌子模最繁荣富庶的城市之一,由城堡、内城、外城三部分组成,城堡不是建于内城中,而是建于内城外,城内建有许多清真寺,纺织业十分发达。


蒙军攻克不花剌城是在一二二○年二月。之后,蒙古大军很快离开了不花剌,向东南约有五天路程的花剌子模新都撒马尔罕挺进。


远离蒙古本土的蒙军必须不断地从当地征集市民和农民补充兵员,以担任运输、造作等辅助工作或在攻城时充当先锋。三月,撒马尔罕守军请降。成吉思汗从撒马尔罕分兵五万,交给三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指挥,去攻取花剌子模旧都玉龙杰赤。临行,成吉思汗一再叮咛三个儿子要密切配合、协同作战,他尤其语重心长地告诫术赤:“你是我的长子,无论如何,一定要给弟弟们起到表率作用。”


术赤没有言声。父亲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深深地刺伤了他——难道有不和就必然是我的责任吗?


成吉思汗疏忽了,他只当术赤不说话是表示默许。


晚上,成吉思汗留下他的四个儿子共进晚餐。窝阔台、拖雷对两个哥哥间的矛盾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忧虑,气氛活跃不起来。术赤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面前的杯盘,察合台则皱着眉头厌恶地望着他。


人的感情常常复杂得连自己也琢磨不透。察合台憎恶术赤的缘由仅仅是因为术赤不一定是父汗的儿子吗?不是。性格不和吗?有点,但还不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形如陌路呢?其实,连察合台自己也弄不清楚。


桩桩往事回旋于脑际,面前这张依然清俊的面容曾给过他多少难堪的刺激?术赤做任何事情都出类拔萃,让他和弟弟们相形见绌,无法逾越。有时他安慰自己说术赤与他毫不相干,可一转眼又倍感术赤给自己造成的无形的压力。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光的推移,这种压力日重一日,他的恨也在与日俱增。


成吉思汗没料到饭桌上的气氛会是这样。术赤的表情令他琢磨不透,他不知是悲哀还是惊恐地预感到,术赤正在离他远去,最终留给他的,只剩一个追不回的背影,一段抹不平的牵念。


似乎心有所感。恰在这时,术赤抬头看了他父汗一眼,黑黑的、明亮的眼中倏忽闪过一丝忧伤的笑容。


成吉思汗顿觉心如刀绞。


究竟有谁能理解做父亲的苦衷?他老了。尽管死亡的暗影还只是偶然袭上心头,他毕竟还是意识到了年龄与死亡的距离。他一生厮杀,征服过无数敌人,却有两样东西始终征服不了:一个是死神,一个是心头的爱恋。


他爱妻儿兄弟、爱朋友将士、爱围猎、爱马也爱酒色,能够超越这些的人无疑是圣人,而他此生注定只能做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草原人。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西征的路上,再也回不到他眷恋的故乡,可只要跨上战马,他决不回头。唯一的愿望是在他死前能看到儿子们亲密无间彼此相处,将他所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可惜,他恐怕看不到了,永远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