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攻陷中都(3)

作者:包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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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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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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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40字

一阵女孩子们清脆悦耳的笑声使他循声望去。这时,他看见了走在人群中的女儿。身材修长的婉嫣即使是在花团锦簇的少女们围聚下也格外引人注目。她穿着一件白色印有暗花的前开襟长夹袍,收紧的腰身衬托出苗条健美的体态,步履轻盈得似要迎风飞起。鹅蛋形的脸上,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充满了自信。


做父亲的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亲骨肉,他不胜惊异地发现:女儿越长越美了。


婉嫣也看到了父亲。她离开同伴,向父亲走来。


“父王。”她在离父亲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彬彬有礼地向父亲打了个招呼。


术赤点点头,稍稍有点难堪。他很想对女儿说几句表示关切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长年的情感封闭,使他无法改变外在的孤僻冷漠。


婉嫣依然保持着她的礼貌:“我额吉在奶奶那里吗?”


“在。拔都和斡尔多也在。听你奶奶说,你去华容姑姑那里了?”术赤温和地说。


“嗯。”女儿想最好能说另外一番话,可脱口而出的依然是短得不能再短的一句。


“嫣儿,阿力麻里……很远,以后,你凡事……要自己小心……”面对即将远嫁的女儿,术赤身不由己地表现出沉埋心底的父爱。女儿感觉到了,但多年的感情隔阂并不那么容易消除。


“我懂。我走了,父王。”婉嫣淡然一笑,经过父亲身边,离去了。术赤带着几分伤感、几分留恋目送着女儿。


成吉思汗获得萧也先密报,锦州守将张鲸公开叛蒙,自立门户。成吉思汗不得不派木华黎前往平叛。要知道,木华黎两天前才刚刚返回蒙古主营,连稍事休息的时间都还没有得到。


木华黎率三万大军出发,成吉思汗亲自将他送出营外。望着这员爱将神采奕奕的眼睛和日渐消瘦的脸庞,成吉思汗的心头涌上了深深的歉意。


“大汗不必忧虑,张鲸逆天行事,不足为惧!如今降蒙金将人心不稳,除掉张鲸,正可杀一儆百。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张鲸之叛绝非坏事。大汗请稳坐汗廷,静候佳音。”


成吉思汗紧紧握住木华黎的双手:“中原有你坐镇,我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只是这样一来,你未免太过操劳,我总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不妨事,臣会注意。”木华黎深情地说。


一个月后,捷报传来,木华黎与辽王耶律留哥、蒙古监军萧也先合力剿灭张鲸兄弟。成吉思汗对耶律留哥和萧也先恩赏备至,他特别传命萧也先坐镇锦州,原张鲸辖地尽归萧也先治下。正如木华黎所言,平定张鲸之乱,金降将人心始定。


木华黎率兵继续南下,对金战事远未结束。


耶律留哥派使者觐见成吉思汗,表明他不久将亲赴汗廷拜谒大汗,以慰平生渴念。本来归降诸侯必须遣子弟为质,如蒲鲜万奴,自立为王后即遣长子迪格入质。耶律留哥因战事频繁,加上长子薛暗尚且年幼,才拖延至今。令他深为感动的是,成吉思汗并未因此对他产生丝毫怀疑。



婉嫣的婚事几经商议确定下来。第二年春天,成吉思汗在汗营接见了前来迎亲的布扎尔夫妇。与布扎尔夫妇同行的还有阿尔思阑。阿尔思阑一来与布扎尔交厚,二来想念成吉思汗,借机一同来了。不约而同地,畏兀儿国王巴尔术也偕妻子华歆回蒙古省亲。一时间,金帐内宾客如云,老友新朋久别重聚,那份欣喜自不必细表。


布扎尔与成吉思汗一见如故。装扮一新的婉嫣出来拜见公婆,好个亭亭玉人,布扎尔夫妇心里极其满意。速格纳黑原本性格开朗,爱说爱闹,但这次来因为是要做新郎,反而拘谨了许多。


成吉思汗一旦决定的事绝不反悔。他满足了布扎尔夫妇尽快迎娶新嫁妇的愿望。婚礼定于九日后。凌乱的帐篷中,侍女们正忙于将婉嫣需要带走的东西装入箱中,婉嫣则站在门前发呆。


这里曾是她住了十七年的可爱的家。在织毯回绕的空间,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着一切,就像一个自由自在的女王。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为别人房中的小妇人了,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平心而论,对于将要成为她丈夫的速格纳黑,她并非完全没有感情,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嫁给他便意味着从此远离故乡、远离她的祖汗和奶奶……


侍女正欲将一个银圈驼铃装入箱中,婉嫣叫住了她:“给我吧。”


银圈驼铃是她四岁那年祖汗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许多年来,她始终珍爱如初。一个侍女从帐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墨绿色绒面小盒。她俯在婉嫣的耳边笑嘻嘻地说了几句什么,将小盒放在她的手上。


婉嫣急忙走出帐外。“夫人,请进。”她不失恭敬地将布扎尔夫人让入帐中。


“里面很乱,让您见笑了。”婉嫣腼腆地说,尊婆母上坐,亲手奉茶。


布扎尔夫人是个性情刚强的女人,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布扎尔对她又敬又怕,差不多唯夫人之命是从。速格纳黑是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布扎尔的长子,夫妇俩一直对他寄予了厚望。


第一次拜谒成吉思汗,布扎尔夫人建议让儿子去,为的是让儿子出去走走,长长见识。结果儿子回来后大谈自己在蒙古参加“那达慕”的所见所闻,显然那时婉嫣尚未走入儿子的生活。


第二次是在四年后果蔬熟透的季节。布扎尔与夫人商议,漠北少有新鲜瓜果,不如派儿子送去,也可聊表敬意。儿子这一去在蒙古逗留了很长时间。时值蒙军二次南下,做父母的还以为儿子已随大军出发。布扎尔夫人终究放心不下,派了个家人前去打探儿子的消息,不想儿子竟跟随家人回来了。儿子告诉他们他确实想随大汗出征,但大汗不允,还严令他立刻返家。成吉思汗的善意显而易见,布扎尔夫妇深受感动。


尽管儿子百般遮掩,细心的母亲仍然发现儿子此次回来不同以往,总显得魂不守舍。禁不住母亲的再三追问,儿子向母亲倾述了衷曲。得知儿子爱上的姑娘是成吉思汗的掌上明珠,布扎尔夫人不能不有所踌躇。迎娶娇惯成性、目中无人的蒙古公主,婆媳之间会不会不好相处?儿子却安慰母亲,婉嫣温柔沉静、善解人意,将来断不会让她为难。他担心的倒是婉嫣不会接受他的这份感情,如果此生没有婉嫣相伴,生命将毫无意义。天下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她暗暗思忖,为了儿子,只要能忍的她都可以忍。


在金帐初见婉嫣的刹那,雍容、端庄的公主给未来公婆留下的印象出奇的好。看公主的做派风度,无论如何不像那种飞扬跋扈的少女。布扎尔夫人这才决定大婚前再探探儿媳的为人情性。


侍女们知趣地悄悄退去了,帐中只剩下布扎尔夫人和婉嫣。布扎尔夫人上前拉住婉嫣的双手,细细地端详着她,婉嫣被她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急忙垂下了头。


“公主,打开你的礼物看看。”布扎尔夫人含笑说。


婉嫣顺从地打开小盒。小盒里是一只镶嵌着祖母绿的名贵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真漂亮!”婉嫣惊讶地赞道。


“这是我娘家的祖传之宝。速格纳黑出生后,我就一直准备着把它送给我未来的儿媳——当然有个条件,必须是我能接受的儿媳。”


婉嫣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速格纳黑有夫人啊,怎么她们不能让您接受吗?”


“并非如此。我是说我这个人脾气急躁,常使媳妇们敬而远之,我虽试图加以改变,却收效甚微。也许是我的要求太高太不切实际了吧。我的速格纳黑将来是要承继王位的,我始终认为,我心目中的儿媳应该是能够帮助我儿子治理好国家的女人。”


“可您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呢?”


“你不一样。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见过速格纳黑对谁这样一往情深。作为母亲,我相信儿子的眼力。”


婉嫣略一沉思,合上小盒,重新递还到布扎尔夫人手中:“我现在才明白这只戒指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我不能接受。时间会证明一切。如果到时您能真心实意地将它戴在我的手上,我将觉得荣幸无比。”


婉嫣的回答令布扎尔夫人十分满意:“我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婉嫣无数次下决心离家前不流泪,可是分别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冲动地扑进奶奶的怀抱,哭了。


孛儿帖夫人竭力忍着泪水,哄劝着心爱的孙女:“傻孩子,别哭!你不是答应过奶奶要高高兴兴地上路嘛。”


婉嫣强忍惜别的忧伤,来到祖汗面前,跪行大礼。


成吉思汗俯身拉起孙女。真快呀!两年前与孙女赌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天孙女却要远嫁他乡了。他的鼻子蓦然有些发酸,脸上依然带着笑:“嫣儿,再和祖汗订个誓约。”他小声说。


“什么?您说。”婉嫣哽咽地问。


“明年葡萄熟了,给祖汗送来。”


婉嫣伸出手,祖孙俩三击掌,婉嫣含泪展开笑颜。“祖汗,您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任何时候都不许您冒险,为了我,为了我们大家。”


“祖汗答应你。”成吉思汗郑重地允诺。


婉嫣来到达兰身边,亲昵地抱住了她:“额吉,多保重。”


达兰流泪点头:“女儿,你要争气。”


婉嫣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她所有的亲人。最后,她来到南图赣面前。


比起两年前那个顽皮任性的小男孩,十三岁的少年显得成熟了许多。他像大人一样安慰着姐姐:“婉嫣,别哭,我会骑马去看你的。”


南图赣对比他大四岁的姐姐始终直呼其名,婉嫣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


婉嫣注视着她挚爱的亲人们,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车前。速格纳黑体贴地扶妻子上车,察合台冲着他喊:“你这小子,一定要照顾好婉嫣呀。”


“放心吧。”速格纳黑大声保证。白帐马车载着新嫁娘远去了。成吉思汗同阿尔思阑、布扎尔话别。他特意叮嘱布扎尔,尽量少出猎,阿力麻里与西辽接界,要时刻提防忽出鲁克挟怨报复。布扎尔感谢成吉思汗的关心,但对忽出鲁克可能对他不利的提醒却并未放在心上。



成吉思汗的使者带回了沙王同意与蒙古缔结通商协定的文书。成吉思汗喜悦异常,立即着手组建一支由四百五十名商人组成的庞大商队。此时此刻,他哪里能够想到,他对通商条约的重视和信守,换来的竟会是无耻的背叛呢?


蒙古商人兀忽讷作为成吉思汗的私人代表,抵达花剌子模后将进一步同沙王洽谈有关设立中原式驿站制度,保护商旅人身安全和旅途畅通等事宜。同发达的伊斯兰教国家进行贸易往来,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占据着头等重要的地位,他为此付出了真诚的努力。


耶律留哥恰在这时带着儿子薛暗来到蒙古汗营,成吉思汗设宴为父子二人接风。席间,他唤来薛暗,执手端详了好一阵。薛暗形貌昳丽,白净温雅,令他心中十分喜爱。“你今年多大了?”他温声问。


“十七岁了。”薛暗回答。


“这么年轻……”他轻轻喟叹。随即,他吩咐斡歌连去将他的波斯刀取来,亲自为年轻人挂在腰间。“这是我的见面礼,收下吧。”


“谢大汗。”


耶律留哥插话道:“大汗,臣此行是想将薛暗留在您的身边。一来令他秉承教诲,二来也好替臣服侍您。”


成吉思汗当然明白耶律留哥的真实用意,他诚恳地说道:“我很喜欢薛暗,也希望他经常到汗营做客,不过,你该明白我是信任你的。”


不等父亲说什么,薛暗已跪倒在地:“大汗,您是不是不同意留下小臣?即便如此,小臣心意已决,断不会随父王回返辽东。”


成吉思汗被薛暗坚决的语态逗笑了,他俯身拉起薛暗:“你这孩子!你不懂,留在我这里,将来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小臣不怕!这么说,您同意留下小臣了?”


“好吧。”成吉思汗含笑点头:“我相信蒙古草原的太阳会晒黑你的皮肤,让你长得更健壮。”


“谢大汗。”薛暗响亮的回答,心满意足地坐回到父亲身旁。


一抹微笑掠过耶律留哥的唇角,他明白,这是儿子自己的选择。儿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鹰,深沉的父爱应该成为他的蓝天,而不是他的羁绊。


成吉思汗对耶律留哥说:“王弟请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薛暗的。”


简短的话语,足以暖透三冬。为这样重情守义的君主效命,纵然捐躯沙场,又有何憾!耶律留哥默默地想到。


薛暗不久就开始明白成吉思汗所说的“苦”是指什么了,尤其是当他投入艰苦的训练之中,就更加理解了“苦”的含义。不过,他很快乐,除了珍视荣誉,他还在汗营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是迪格。


渐渐熟悉的两个年轻人整天厮守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谈。他们都是作为人质和成吉思汗的侍卫留在汗营的,他们都开朗乐观,对生活充满自信。不同的是,迪格是因为自幼与父亲不和才被父亲送往汗营,好在迪格并不在意。“我从小就没爱过父亲。我的家在大汗身边,这里的生活对我来说要愉快得多。”他对薛暗说。


薛暗则完全不同。他自小深受父亲宠爱,生母虽然早逝,继母姚里夫人贤明仁慈,对他视若己出,他不仅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还有唾手可得的前程。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蒙古呢?其实大汗对你父王很信任,他完全不必留你为质。”


“我不是为父王才要求留下的。我第一眼看到大汗,就被他彻底征服了,别说为他做侍卫,就是为他牧马牧羊我也心甘。”薛暗由衷地说。


“我的感觉和你一样。”薛暗微微笑了,“假如大汗是我的父亲,我想我就不会无视他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