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丽英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7
|本章字节:8306字
王汗勉强回过神,接过貂皮战袍,双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着。黑色的貂毛,柔软温暖,没有一丝杂色,的确是上等皮货。王汗心里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铁木真,宴席就要摆上,你和孛儿帖今日须陪为父痛饮几杯。”
“喳!”
是日,酒宴尽欢而散。
王汗的态度远比铁木真设想的要好,尽管尚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可感情拉近了不少。让人不安的只有桑昆,桑昆傲慢敌意的目光似乎隐在一片暗影中,时时闪露着难于捉摸的内涵。铁木真有种预感,这个瘦削沉默的青年,将成为他们克烈之行的最大障碍。
王汗留铁木真夫妇在客烈部小住几日,铁木真同意了。按照铁木真原来的设想,他很想趁便考察一下克烈的军队编制及训练情况,怎奈桑昆处处设防、横加拦阻,为避免节外生枝,铁木真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这是整个做客期间最让铁木真扫兴的事实: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善与桑昆的关系,桑昆似乎是他天生的敌人——并且可能成为永远的敌人。
辞行的日子终于到了。在铁木真逗留克烈的十余天里,王汗与他朝夕相处,情同父子。王汗虽然为人悭吝,却尚有识人之能。短短的相处,他已看出,铁木真心胸宽广,抱负远大,决非久居人下之人。如今离别在即,为了笼络这个年轻人,同时也是念及也速该巴特昔日的恩义,王汗当面许下重诺:“铁木真,我的义子,我将帮你收拢离散的旧部,恢复祖宗的基业。你既称我为父,我自会对得起你。”
铁木真深深施礼,内心充满了感激。
桑昆奉命送铁木真出营,一路上,两人依旧默默无语。及至营外,铁木真勒住坐骑,客气地说道:“太子请回,后会有期。”
桑昆也不回答,摆摆手,目光中依然凝固着冰冷的戒备。
铁木真毫不介意,拨马离去。
目送着铁木真远去的背影,桑昆内心五味俱全。他有一种预感,他的父汗正将一只猛虎放归山林,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与父汗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复杂的矛盾,说明白点就是那种既无法相容、又无法分离的矛盾。父汗对他缺乏应有的信任,他是克烈汗位唯一的汗位继承人,可从血腥屠杀中夺得汗位的父汗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有人觊觎汗位,即使对他这个独生儿子也不例外。如果说这些矛盾还算潜在的话,铁木真的出现,则完全是个危险的信号了。铁木真不会久居人下,他早晚会成为克烈部最危险的敌人,可惜,父汗不仅执迷不悟,相反还陶醉于铁木真的殷勤,若非有所顾虑,他早就设法对铁木真下手了。铁木真不除,克烈恐怕终受其害,他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以绝后患……
铁木真,咱们走着瞧!
柒
取得了强大的克烈部的支持,铁木真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一些善于洞察其他部族动向的勇士纷至沓来,其中就有铁木真少年时代的挚友和恩人朝伦。
当年,也速该巴特不幸遇害后,他的堂弟兼安答塔尔忽台毫不犹豫地带走了原属也速该的所有部落,抛下孤儿寡母要他们在草原上自生自灭。这尚且不论,后来,当塔尔忽台发现月伦母子不但战胜了最初的困境而且正在赢得人们的同情时,又萌生杀机,亲自带领军队追杀铁木真。危急时刻,是朝伦一家冒着生命危险将铁木真救下。
与朝伦同一时间到来的,还有铁木真儿时的玩伴哲列莫。这两人日后都成为了铁木真帐下的着名将领。
秋末,草地返黄,四野萧瑟。乞颜部做着越冬的准备。袅袅淡淡的炊烟里已透出几分寒气,桑沽尔溪宛如一条长长的丝带,平缓地流过草原。河水清幽,光色如幻,夕阳拉长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斜斜地、清晰地起伏在微波荡漾的水面上。
若不是专注地思考着一些问题,铁木真不会注意不到妻子眉目间闪现的幸福神采,那样,他或许就知道今天对妻子来说是个多么不同寻常的日子。
嫁给铁木真半年有余,孛儿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早些怀上孩子。从王汗营地回来不久,她就有了一种感觉。今儿下午,她独自去请教莫日根大夫,不料莫日根大夫出诊未归,他的侄儿小莫日根大夫给她做了诊断,结果证实她的感觉完全正确。
这可是她与铁木真的第一个孩子。
她真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可看到丈夫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有的是时间,她何不将这甜蜜的喜悦悄悄延长一宿。
就这一宿。然而……
草原像个广阔的舞台,经常交替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悲喜剧,而且多数事先毫无征兆。
凌晨,一阵隐隐的、急促的马蹄声将铁木真惊醒,他翻身下地,将耳朵紧贴在地面上,警觉地倾听着、判断着。
忽然,他一跃而起,推醒还在熟睡的妻子,转身冲出门外。
有人偷袭!
博尔术正向他飞马驰来,两匹战马穿梭于蒙古包之间,刺耳的哨声惊动了营中所有的人。迎战已不可能,敌人有备而来,仓促的迎战势必导致全军覆没。既没时间弄清来者是谁,也没时间弄清对方人数多少,铁木真指挥部众向不儿罕山撤退。
月伦夫人在纷乱的人群中四处呼唤、寻找着孛儿帖,合撒尔焦急异常,劝说母亲先走,他来接应大嫂。然而,合撒尔从营前到营后来回跑了几遍也未见到大嫂的身影。他以为大嫂一定夹在人群中先行撤走了,便回头协助大哥指挥军队且战且退。仗着道路熟悉,乞颜军队勉强甩开了穷追不舍的敌人,退守山中并迅速封锁了进山的通道。
敌人被阻在山外,寸步难进。
直到将部众安置完毕,铁木真才想起去看望家人。
亲人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默然迎视着他,他们中间,唯独没有孛儿帖。
铁木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他猛地掉转马头。此刻,支配他的只有一个信念:拼死也要救出心爱的妻子。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马缰。“您冷静些!您这样下去只能白白送死!”
铁木真根本听不进去,他狂怒地向试图劝阻他的博尔术咆哮:“你怎么敢阻拦我?给我滚开!”
博尔术毫不退让。由于焦急和激动,他严厉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们没有带出来的,全都让敌人掳走了,不是你一个人有仇有恨,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你身为一部首领,怎能为一己之私就去盲目拼命?你这样做非但救不出孛儿帖夫人,还会葬送你自己的生命,甚至是整个部落的命运。纵然你不惜命,可如此不负责任地抛下你的亲人朋友,抛下所有信任你追随你的部众,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冒险是天大的愚蠢,你若是个敢于面对失败、面对灾难的男子汉,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
铁木真被博尔术的一番话说得稍稍清醒了一些,但是他的心仍有一种要炸裂的感觉,他发疯般地挥刀向近前的一棵树干狠狠砍去。博尔术伫立原地,无可奈何地注视着他的首领。他比任何人都理解铁木真此时的感受,那不单是失去爱妻的痛苦,更有连一个柔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的耻辱。
铁木真长久没有回头。人们只能从他握着刀柄的手的痉挛中,明白他在用多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一匹快骑冲到博尔术面前,马上是朝伦,他望着铁木真的背影,压低声音报告:“已经查明,前来偷袭的是篾儿乞部,他们声称为报旧仇而来。”
博尔术意外地皱起眉头,他还以为是塔尔忽台的泰亦赤惕部,没想到是篾儿乞部。他们所说的“旧仇”又指什么?
“额吉。”合撒尔一声惊叫,一把搀住脸色惨白、摇晃欲倒的母亲。
报应啊报应,长生天,你报应我也罢了,为什么要报应我那贤慧无辜的儿媳!
“额吉,”铁木真上前握住母亲冰凉的双手,“您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泪水滴落在儿子的手上。往事如烟啊,那时她只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她是篾儿乞人赤列都的未婚妻,在和赤列都回乡成亲的路上,被也速该一眼相中,然后又被也速该抢走。此后数月,也速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百般温存体贴。渐渐地,她为这火样的热情和深沉的挚爱征服了。旧日的创痛平复之后,她爱上了也速该,甚于她当初爱赤列都。也速该毕竟是出类拔萃、受人景仰的勇士,她倾慕他,如同小鸟倾慕翱翔九天的雄鹰……
赤列都,今生无缘,我欠你的,来生也无法偿还,我非水性杨花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只是,你们为什么不将仇恨放下,还要挑起新的仇恨?
听着母亲低缓的追述,铁木真明白了纠缠于上辈间的恩恩怨怨。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被抢来的女人,原本应该恨,却偏偏找到了无悔的爱情,这难道也是长生天的安排?
然而,他不是赤列都。
他决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决不会放弃属于自己的一切。
呆立一旁的别勒古台突然迸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他将头深深埋进月伦夫人的怀中,竭力吞咽着自己的哭声。帖木伦哭了。合赤温、帖木格哭了。合撒尔费力地忍住泪水,将痛悔埋在心底,将仇恨燃起。
铁木真却恢复了镇静。
现在还不到流泪的时候,为夺回孛儿帖和被敌人掳去的部众,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冷静而清醒的头脑。现在尚不知道敌人会将他们围困多久,要做的事情很多,他必须像过去一样有条不紊地指挥全部的行动,他必须等待,等待可以将悲愤尽情宣泄的那一天。
一群人在巍巍不儿罕山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不料第二天事态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敌人全部撤走了。铁木真怕中圈套,急忙派合撒尔、朝伦、哲列莫分率三队人马先后出山试探,他们全都确证了敌人撤退的消息。一丝轻蔑的冷笑掠过了铁木真的唇角,一个不能善始善终的军队必定会在某一天断送自己,他们既然给了他机会,就等着他挥向他们的复仇之剑吧。
只是孛儿帖,你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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孛儿帖带着玉苏来到马厩时,马厩里的马已经全被放走了。机灵的玉苏忙去赶来一辆牛车,让孛儿帖坐了进去,她亲自赶着,向不儿罕山撤退。可是,牛车还是太慢,她们很快被篾儿乞士兵追上了,眼见躲闪不过,玉苏索性将牛车停在路上。
“喂,你是谁?你这牛车里装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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