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北票南庄(1)

作者: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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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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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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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88字

胡雪岩之前,山西人掌控的北方票号在财货流通领域一枝独秀。南方只有苏淞杭一带零散的钱庄分布,彼此间往来极少,不成气候。胡雪岩的钱业网络形成后,逐步完善了南方的财货流通,形成了“北票南庄”的大格局,一直持续到二十几年后胡雪岩的事业衰落。


——作者题注


初触票号


旗营的账房支使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蒋营官不幸身亡。


太平军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西边湘军的压力,更加重视东面战场,誓死要打破南北大营的夹攻。官府也倾注了大批人马,拼命要保持住这个圈子。蒋营官所在的人马也被调去拦截太平军。在一片混战中,蒋营官身死异乡。


听到这个消息,胡雪岩悲痛了几天。生死虽有命,人生却无常。当初蒋营官把兄弟们舍命夺来的钱交给胡雪岩时,怕的就是这种日子突然来临。


王有龄署理粮台时,往来度支都交由胡雪岩代理,兼之胡雪岩在丝茶方面的生意往来,阜康账下也已经有了五十余万两的现银可以支配。听到蒋营官身亡的坏消息,胡雪岩嘱店里的伙计,把蒋营官和他手下兄弟的账目,连本带息结算清楚,务要备足现银。胡雪岩还为每人特地加了一份薄礼,以示谢意。


这样结算下来,数目惊人。连本带息,一共要备足十六万五的现银。店里的档手一下子感到吃紧,跑来向胡雪岩诉苦。胡雪岩也感到一下子这么一大笔款项支在那里,寸头调度上明显是个问题。回头再看一看自己的业绩,至今仍然局限在杭州—湖州之间。本来还以为业绩不错,没想到仍是这么薄弱。看来,这件事情过后,还需另有考虑,从长计议了。


不过眼下这笔款不能动。因为这款是蒋营官一手经营的,手下的兄弟和胡雪岩并没有太多的交道。依着胡雪岩的估计,他们肯定很快要来取走这笔款子。


果不其然,等战事稍稍间歇,这支人马从战场上撤后休整时,蒋营官的部下派了几人,前来接洽取款。


胡雪岩给他们接风洗尘后,命伙计把折子取来,一一给他们核实。


这几人没料到短短几年,现银又溢出了将近一半。听了伙计的报账,都面面相觑。


他们避了胡雪岩商量了一番,由一个较为年长的老兵出面跟胡雪岩谈。


“胡老板,蒋营官我们是最为信靠得过的。不过我们没想到你能把我们的账目管理得这么有条理。我们也想过了,马上我们还要开赴战场。所以,我们还是有事相求于胡老板。”


胡雪岩道:“各位兄弟有什么想法,尽管给我胡某讲,我也是尽我能力,想办法办到。”


那位老兵道:“蒋营官和我们另外几位弟兄都死于战场。我们原来有过约定,生还者负责抚恤死者的家人。这次我们来取钱,主要就是为了死去的几位兄弟。不过胡老板你也明白,浙江到湖南,沿途战火不断,往回运送大批银两,也是很有风险。如果胡老板能帮我们想个万全之计……”


既有所托,胡雪岩倒为难了。脑子一闪间便想到了王有龄提到的京城票号和镖局。


原来,王有龄几次去京城,回来后就对胡雪岩讲到,京城里的老字号钱业,称作票号,均出自山西祁县、太谷和平遥。那票号在山西、京城和西安、武汉等地均设有分号,若客户有银两汇兑,只需拿票号所出的传票送往另一地分号,就可在该地就近取出现银。传票这种做法,不易更改,即便遭了劫,也可及时通知各地分号,拒绝兑现即可。


想到这一点,胡雪岩便有了主意:“各位仁兄,办法是有一个,而且保险。不过,需要稍费时日。”


胡雪岩如此这般给他们一说,几位湘勇都面露喜色。为首的老兵这时却又插话了:“胡老板,我们几位的想法是,只把几位战死身亡的弟兄们的钱汇兑回去,至于我们自己那一部分,我们想,只把利息汇回去,本钱仍交由胡老板代管。”


胡雪岩稍稍一愣:“你们不怕我黑了你们的钱?”


几位湘勇乱纷纷地嚷嚷道:“胡老板,你要想黑我们的钱,早就可以黑了。蒋营官怎么信靠你,我们也就怎么信靠你。”


胡雪岩起身揖首道:“多谢几位老兄信任,我胡雪岩定不辱没了几位兄弟。”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也有好多担心汇兑仍有风险的,干脆连一个子儿也不取,全部又存在了阜康,说是要等到把“长毛”打败了,再平平安安地往家扛。最后统算下来,居然还有十二万两银子没有动窝。


而且有更大的好事跟着来了。有天晚上,那位出面说话的老湘勇风尘仆仆地带来了几位陌生人。除了老湘勇,每个人都扛着小麻袋。麻袋打开后,居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胡老板,我们这些银子,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都是兄弟们拼命从‘长毛’手里夺过来的。有这位老兄作保,我们都愿意把这些银子存到你这里。”


这倒是胡雪岩没想到的。半夜醒来想想,无凭无据,连这些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敢保证这钱不是黑钱?一旦真是黑钱,官府追查下来怎么办?不过回过来又想了:我胡雪岩开钱庄的目的是干什么?不就是吃进放出,让它生息吗?除此之外,辨别忠奸的事,生来就不是开钱庄的人该考虑的。这倒不是说不负责任,问题是我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任。我要是每天忙于在这方面费脑筋,开钱庄的目的岂不是变了?


想来想去,也没太想仔细,就又想到了票号。


这一次为蒋营官等阵亡的兄弟汇兑,算是真的接触了北方的票号。那山西也和徽州类似,土地十分贫瘠。而且山西这地方奇特,一眼望去,全是峁峁梁梁,沟沟坎坎。主粮是粟,一亩地收不上一百斤。一遇三年两旱的天气,颗粒不收。自古以来,山西人都不得不肩提手扛,东走阳谷,南下豫鄂,西出西口。“走西口”的信天游唱得甚是凄凉: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走路你走大路,


莫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儿多,


可以拉话解忧愁。


所以晋商在北方十分活跃。尤其是康熙、乾隆年后,祁县、太谷、平遥的商人逐渐垄断了北方和南方之间的中转交易,在北京等地建立起了记账形式清楚,管理形式严密,汇兑形式简便的票号。整个淮河以北的钱业流动,几乎全部由票号一手操纵。


最让胡雪岩羡慕的是他们把整个北方的官府度支,全部拢到自己手中。单是这一项,就足以使票号处于无可动摇的地位。


这几年,胡雪岩也在这方面有所收获。整个浙江的粮运度支,全部委派给阜康钱庄。不过,胡雪岩并没有往下深想或深做。


为了探明究竟,胡雪岩不惜周折,亲自去了北京。到京办完蒋营官的银钱汇兑,他特意备齐了杭州四色特产,登门拜访了浙籍京官夏同善。


胡雪岩是在夏同善返乡省亲时,在巡抚黄宗汉的宴席上认识他的。夏是翰林编修,皇太子侍读,人虽有翰林之高贵,却无清议之清高。此人不但熟读经书,而且深谙人情和世风。听说胡雪岩去了山西票号,便很有兴致地问:“胡老兄,也想打进京城了?”


胡雪岩连连摆手:“不曾敢想,不曾敢想!”


夏同善道:“嘿,这有什么不敢想象的。有你阜康这几十万家底,先在京城设个分号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么一说倒让胡雪岩颇为心动。一阵闲话扯过后,胡雪岩忍不住又绕回来。“夏编修,依您之见,这山西票号何以这么红火?”


夏同善踱着碎步道:“这也没太大诀窍。没人敢做的事,他们敢做。嘉庆年陕甘大旱,他们扯了血本替官府往里边垫钱,圣上感念他们能为朝廷分忧,御笔为他们书写了‘大德恒’牌号。地方要员也感激他们雪中送炭,特意嘱托往来押解度支,均走票号。这一下,他们就开始走红了。”


胡雪岩心中想:“这倒也真不是什么诀窍。要是我遇到这种事,也会这么做,而且只会比他们做得漂亮,不会比他们做得差。差就差在离圣廷太远,做了好事上面也未必知道。这么考虑,倒真得在京城做一番打算了。”


夏同善又道:“他们还有一大支柱。天子脚下,来来往往,求相拜官的,络绎不绝。这帮人求官要花钱,票号贷给他们。因为是京城之地,能来的人无不是自认为门路极广的,所以那银子用起来也是哗哗如流水。票号向这帮人放贷,从来不手软,都是高利。这些人居然都还愿意贷。”


胡雪岩笑道:“这里边的道理我倒明白,反正他们马上就可以走马上任,利息再高,最后自然有出处,不会使自己为难。”


夏同善道:“这就对了,所以在京城开钱业,真是黑了天地赚。”


“他们就不怕这伙人赖了账去?”


夏同善没有解释,却问道:“你看呢?”


对京里的情况,胡雪岩倒真不太熟悉,所以就老老实实说道:“这个还要请教夏大人。我虽然在杭州时也有这方面的放款,不过遇到坏账,还是挺棘手的。”


夏同善见胡雪岩真的不明白,也就不再难为他了:“其实也很简单,这帮拜官求职的人是拧在一块儿的。大家排成队巴望着票号能早早放款,也好让自己能早早打点,早早有个结果。要是有一个人赖账不还,坏的是这一帮人的名声。票号见有人赖账不还了,就推说账面吃紧,倒霉的是后来者。所以票号不用担心,自然有人会拼了命催。”


胡雪岩恍悟道:“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这么说京城里边的事倒比下边要好办了。”


夏同善道:“有好办一些的,也有不好办一些的。下边人做事总要迟缓些,遇到障碍,避起来也困难。这么一比,京城里还是好办事。不过下边也有下边的好处。你就说这做官,京城里人人眼巴巴盯着你,稍有些异样,不说和你不对的人挑刺儿了,单是那清流参上一本,就够你吃不消的。”


这是在讲做官的难处了,和胡雪岩的心思不在一处,听起来也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夏同善忽然问道:“胡老弟,假如有一笔款子,进了你们钱庄,你能不能变成无形的?”


胡雪岩吃了一惊:“什么样的款子?”


夏同善道:“也就是一些私房钱。”


胡雪岩道:“完全变样恐怕不可能。不过钱庄的流账如果大了,只要不深查,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夏同善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一连两个“这样就好”,倒让胡雪岩觉出有些什么了。“夏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夏同善又在室内走了两圈,站在了胡雪岩面前:“胡兄,你我乡谊,虽相交不深,但我也早听何侍郎讲起过你的为人,黄宗汉也在我面前着实夸赞过你。依我之见,你倒不妨考虑在京城有所发展。”


到了口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胡雪岩也就不再多问。回到杭州,胡雪岩再三盘桓,仍委决不下。


承发宝钞,孤注一掷


王有龄来找他,说朝廷因为“长毛”之乱,国库渐虚,就听了疆吏之奏,准备发行宝钞。


这宝钞就是纸印的钱。那时候,只有金银才是畅通无阻的硬通货币。人们对一张纸上随便写出一个数目能够当钱使表示怀疑。但是朝廷下了狠心,强使各地通行使用,而且给每个省分配了份额。


浙抚的手下因为省城内各家大钱庄都无人认购,就约了王有龄,请求他代为帮忙。因为王有龄办的几件事很漂亮,巡抚觉着王有龄“很有办法”。


王有龄倒真的没了办法。胡雪岩仔细查问了发行宝钞的数量、目的,以及朝廷自圆其说的办法,心里有了谱。


宝钞发行后,因为持钞的人都放心不下,所以个个都急于兑换现银。问题就出在这“不信任”上。要想宝钞能够顺利流通,除非有足够的现银,或者任何时候使用宝钞购买物品,都不至于有人拒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