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来想擦去我的眼泪，却被我拒绝了，脸转过去，背对着他。听到他沉沉的一声“对不起”，我更是肝胆俱裂。我说：“我爱你，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我知道，我也爱你。”他很诚恳地说。

我回头望他，笑着流泪。他也笑了，突然抱起我，把我高高地举在空中，“一切正好相反。”他兴高采烈地高呼，“我们赢了！”把我吓得惊慌尖叫。幸福突如其来，我措手不及，撒娇地双手轻拍他的肩膀，埋怨道：“讨厌，竟然骗我，讨厌！”两人都欢喜得天旋地转。

他把我放下，慨叹万千地紧紧拥抱。头埋在我的脖子里，不声不响，像是从一场海难中死里逃生之后所有的悲喜。我能体会他的心情，轻轻地上下抚摩他的后背。两人在拥抱中相互勉励，体谅，无须言表，我就能感知到他的孤单心语，他带来的那束红玫瑰正在不远处如火绽放。

我们倾诉了一夜，兴奋得难以入睡，正如在绍兴的那个夜晚一样。陆竞城告诉我他在这场离婚案里的损失，差不多失去了全部财产，有种一无所有的空无感，人生还需重新开始。我安慰他，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灵魂，其次是自由。每个人必定要为争取自由而付出代价，清空一切，能更好地开始。

他认同我这一说法，感动地亲吻我的脸颊，然后说：“现在，我的心好静，这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安静。”

我怜爱地伸手绕过他的脖子，让他像幼儿一般，枕在充满母性的温暖怀抱里宁静入睡，假如天使也有体恤之情，请在天籁云端轻唱福音曲。

我们商定，等法院判决书下来，要好好地为正式的自由庆祝，请来要好的朋友，当众订婚。我们还计划，要过一个温馨的圣诞节，要一起去看元旦的烟花，新年的第一秒要拥吻、相互祝福，春节一起回昆明，见过我的母亲，然后是他的家人……人生如此美好，我们仿佛乘上高速列车，满载欢声笑语驶向传说中的幸福岛。

某日，又在小区门口偶遇胡臣宁，我主动打招呼，春风得意地说：“我很快乐。”算是给那晚补上迟到的回答。

胡臣宁欣慰地笑了，“那就好。想必明天的平安夜都安排好了吧。”我笑着点头。他羡慕地说：“看来我最惨，只能参加公司里的pary了。”

我说：“你应该给自己找个伴儿，两个人吃饭比较香。”“刚来上海时有过这个想法，”他幽默地说，“现在不敢奢望了。我感觉上海女孩真可怕，这里的外地女孩更可怕。”

这话，把原本就心舒气爽的我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胡臣宁只是轻轻哼了两声，脸上的宁静像是装出来的。沉浸于蜜罐中的我，对此浑然不觉，一心在陆竞城的道路上闷头走路，不问世事，天真地以为，命运无偶然，皆为爱情生老病死。

平安夜的烛光晚餐，我盛装出席，穿起长到脚踝的大衣，里面是一件刚花了半个月薪水买的粉蓝色礼服，长发高高绾起，佩戴熠熠闪亮的铂金耳钉。在餐馆遇见陆竞城，他面上放光，赞赏地在耳边低语：“今夜你真美。”我怡悦无比，挽着他的手臂步入烛火融融的厅堂，似乎所有人都注意到我的盛美。

我和他分别坐在餐桌两头，默默地等应侍生上菜。百无聊赖的我双手抵住下巴，贪婪地凝视着烛光对面的男人，一想到他是我的，就激动得喜不自胜。他对我这个癖好感到不可思议，低下头悄悄问我：“你要看多久才够？”

“一辈子吧，”我的眼睛朝天上一翻，俏皮地说，“兴许还不够。”

他无可奈何地笑，目光里全是宠爱。这时，一串手机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没马上接听，脸上的悦色一下就退去了，他向我请辞，“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起初，我没起疑心，任由他去，只是难舍难分地望他在远处接电话的背影，心中飘起一个誓言，便向侍应生借来纸和笔。两分钟后，他回到位置上，轻声解释：“抱歉，一个朋友喝多了，借酒兴打来祝福电话。”他的笑容并不自然。

我对此无所谓，把刚才写的东西递给他，娇羞含笑地不敢直视他。

陆竞城看了一眼纸条，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非常简单地回答：“meoo！”

我们都会心地笑了，两张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甜美的悦色。他微笑着给我斟上餐前饮料，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有感慨，这可是命运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他发现我又在盯住他看，无奈地笑着摇头，宠着我这个恶习。我托着下巴注视他，不厌其烦地看着他，人间天堂，莺歌燕舞，莫过于此。然而，美妙的气氛却突兀地被一个手机铃声打破。

这一次，陆竞城操起手机箭步往外走，表现出少见的厌气。他极少这样，也不知接了哪个讨厌鬼的电话。我的目光追他而去，远远地看到，他腰身微弓，一只手在激昂地频繁挥动着，像在谈判一件棘手的事。这次谈话长达十分钟之久。

回到我面前时，他神色黯淡，面部肌肉是紧绷的。我关心地问一声怎么了，他急忙以微笑遮掩，“没什么，同事打来的电话，工作上出了些纰漏，不碍事。”

我觉得他在撒谎，事情并非他说的那么简单。凭我对他的了解，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否则他的神色不会有这么剧烈的变化。

这时，应侍生上菜了，香喷喷的黑椒牛排放在面前，美食让人忘记烦恼。侍酒师推来餐车，服务周到地为我们摆上硕大的葡萄酒杯。开始进行开酒仪式了，小提琴手踩着节奏走来，投入地拉起了《alliaskofyou》的主旋律，让我既惊喜又慨叹，陆竞城使了个眼色，对我举起酒杯，这些都是他为表达自己而精心布置的。

我拿起杯子，只见烛光把彼此的脸暖化了。举杯互道贺词，他说：“为我们明天的幸福。”我说：“为我们永恒不变的爱情。干杯！”

然而，在我们的欢颜背后，却暗藏着天崩地坼的隐患。

进餐过半，陆竞城的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回避我，随手接听，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瞬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惶，转而变成恐惧，直到最后才说话：“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也被吓到了，感觉有噩耗传来，他一挂断我就急迫地问：“发生了什么？”他惨白的脸色让我惊愕，“是谁的电话？”“佩琪她在高速路上出事了。”陆竞城镇定地说，他已经坐不住了，起身拿起外套穿上，急着要走。我也跟着站起来，惊惑地问：“出车祸了？”“肯定是。”他说，“你也别着急，吃饱了再走。然后打车回家，忙完后我会跟你联系。”可我却抓住他，隐忍的表情几乎要哭了。“你别去好吗？”我哀声求道。陆竞城惊愕地回头看我，从未想过我竟会做出阻拦。我也顾不了这么多，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自作聪明地说：“难道你还不了解她吗？这只是她的手段，就像过去酒馆买醉一样，不过是为达到她想要的结果！竞城，你的善良一次次被她利用，你根本不是对手，我敢保证，她确实出车祸了，但并不严重，很可能是她故意的！”陆竞城僵住了，我再以前所未有的可怜语气哀求道：“不要去，好吗？这全是她部下的陷阱，和任何一次她再次得到你一样，这全是她故意而为之。”

“刘舒，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必须过去一趟。”他沉重极了，“今晚她的情绪极差，看似不是玩笑。”故作笃定的语气中仍旧透露出焦急。

我这才醒悟，很可能之前的那一连串电话就是陈佩琪打来的。我惶恐起来，不知如何表明那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摇头说“别去”，就是不愿他走。可他却拍拍我的手臂，“好好照顾自己，今晚我欠你的日后一定补上。”说着甩头就走。“再过几天法院的判决书就下来了，”我对他的背影大声吼，“你可别忘了这件事！”

陆竞城止住脚步，站在那里，僵持着没回头。

我在他身后哀声恳求道：“你不要去，不要去！相信我，竞城……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让她死心，别让她反悔。”我的心痛得都要破碎了，“想想你的自由，还有我们的计划……竞城。”

话完，我都僵了，感觉自己是个悲哀的孤胆英雄，在为一个妥协的人争取灵魂的独立。

他定在那里，空气都跟着凝固了。可是维持了数秒，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无比决绝，只留给我一个写满忍辱负重的背影。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失态地在熙攘的大堂里哭出声来。我输了，多少奉承欢爱，山盟水誓，在他们的旧情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当强烈的情欲降临，我们无可抵抗，只被推动着朝前走。当尘埃落定，理智回归大脑，人则还原了本来的面目。

原来，他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赤诚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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