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模范式约会(2)

作者:苏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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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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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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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26字

“这个时代,能学有所用是一种幸运。”我边走边说,“没福气的就像我们,充当社会劳工,用时间和精力兑换金钱。不过,我更觉得求学就是一条挤满了人的阳关道,工作之后才是各自的独木桥。”


我的身体突然失衡地晃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伸手,将我扶住。我则大胆地抓住他的手不放,彼此不觉异样,十分默契。就这样,我们手拉手缓慢而有步调地走了好长一段路,那种并肩前行的感觉,平静而甜蜜,只见雨过天晴后的瓦蓝天空,云朵像棉花糖一般富有童趣,地面落叶婆娑,松柏苍翠依旧,我们是人间幸福的布谷鸟,我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唱着《youbelongome》:“whenadreamappears,yoube?longome……”那时刻,来自他掌心的暖流,把甜蜜塞满我的身体,让我学会用暖暖的色调讲述眼前的世界,突然架空了我那曾历尽枯寂而沉甸甸的人生。


我们手牵手若无其事地到处逛,不怕旁人眼光,也不说明感情。逛到学生宿舍区周围,是一排小店。其中有间门面小而漆黑的店子,门槛边挂了一块写有“阿智的陶”的木匾招牌。我先闯进去看,是一间陶吧,别有洞天的一间大房子,亮着200w的大灯泡。墙壁发灰。周围一排金属木板混合架子,上面摆满形形色色的陶制品,有的扭曲怪异,有的上面写着粗拙文字,或者画有象征意义的图案。


“那些都是顾客自制的作品,委托烧出来的。”坐在中央一台转盘边的男人说,大约是老板。他多看我们,正双手扶住不断旋转的陶罐泥坯,寒冷的天气已将他的手冻得发红。


我问他这里哪儿还有地方做陶器,想尝试一下。老板头也不抬地说:“等半分钟就好了。”


为此,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陆竞城,征求他的意见。他耸了一下肩膀,“只要你乐意,我会陪你。”


他这句话若是当成一句感情的表达,我想我的快乐会延续生生世世的。


老板找来一套围裙、袖套给我换上,之后很快扯掉之前的泥坯,换上新的底板,将一团湿漉漉的陶土放入转盘中央,预先做成碗状,然后起身让出位置。我仓皇起来,一手将陶泥往上扶,一手从中间掏,想做成水罐状。刚渐渐有了水罐的形状时失败了,陶泥倒在转盘上,还有不少泥浆飞出去。


“呀,完了!”我惊叫道,探头过去上下检查陆竞城那身昂贵的西服,“真不好意思,你的身上没溅到泥星子吧!”


“我没事。”他也忍不住低头检阅自己。


我走过去帮他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突然凑到他的脸上,四目相对时,我们都怔住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我看到瞳孔上的自己,大家都怔住了,无人敢进一步。那一刻,我完全被他的气息迷醉了,就像遇见飘荡着塞壬美妙诱人歌声的海洋,奋不顾身地纵身跳入,体验那种安慰自己又欺骗自己的美丽过程,潜进他迷幻而凶险的岛屿,亲吻他高贵的唇,做快乐的奴隶,哪怕最终化作白骨一堆。


突然,我清醒过来,后退几步,目光躲开他,像潜水太久胸腔缺氧一般深深喘气。“对不起……”我说。回到转盘面前,坐下来,筋疲力尽地用手腕搓酸胀的额头,庆幸自己没做错事。然而,爱上他真的错了吗?错误也许恰恰是不知他是否会爱我。


“我去为你倒一杯水吧。”他说,像是借此回避尴尬。


我望着他的背影,用手臂压住扑扑乱跳的心脏,发现自己既不懂索爱,也不敢去爱。这是不被宠爱的孩子所常犯的后遗症。


苦心奋战了一个多小时,我今生第一件陶器作品诞生了。在老板的帮助下,泥坯被端下转盘,放在工作桌上修整。陆竞城也参与进来,戴上一次性手套,用刮刀抹平陶器的肚子,我则手拿挤泥器做出泥条,在上面装饰,偶尔问他:“这样好看吗?”他会给我建议,绝不是命令的口吻。这个男人温柔而宽容,极富耐心,与他工作真是种享受,那感觉,就如我们当初在厨房里做菜一样。


作品完成,我们决定将这件共同制作的作品烧出来。老板要求先付费,并且在陶器上面留下标记,或者是写上名字,便于认领。


陆竞城抢先掏钱包,“多少钱?”我没阻拦,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这座城市里,我感觉这样的场面很尴尬。“两百元。”老板一边开收据单,一边说,写了写又问,“是什么名字?”陆竞城抢先道:“让我来吧。”他接过老板的收据单,在上面签字。老板转身从工具筒里拿出一把针刀,“麻烦在陶器上写名字或者标记。”我将针刀让给陆竞城,“还是你来吧,当是送我的礼物。”


他笑着眨了一下眼,接过我手里的工具,在陶器背对我的地方,蹲下来,认真地在刻着,没让我看他究竟刻了什么标记。而我,一心沉浸于又能收获礼物的欢喜里,没想到,这个男人还会对我拿出少年的浪漫。


两人做完泥浆工,在陶吧简陋的洗手池里洗手。我惦记着那只有可能破解爱情谜语的陶罐,渴望提前获得答案,或者是暗示,于是有些等不及地问:“刚才你在陶罐上写了谁的名字?”


他正在水流中仔细地洗手,笑着说:“别急,等烧出来就见分晓。”


我故作沮丧地叹道:“你不给我提示,提货的时候万一我拿错了呢?”


“怎么会?”他笑得很开心。


“算我求你了,好吧?”我乖张地撒娇道,“是两个字的还是三个字?”


他笑着摇头,抖了抖手上的水,“单子在我这,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取,不会弄错的。”他说,从纸巾盒里抽纸递给我。无可奈何,我只好接受他的好意,内心甜蜜蜜的,像棕熊偷吃蜂蜜一般,并希望从这一刻开始,他将给我永不断的惊喜。


这时,我发现他的发丝间有泥星子,立即严肃地说:“别动,低头。”


他有些疑惑,仍旧照做了,微微地把脑袋低下来。我踮起脚,扶住他的肩膀,拿纸巾去擦发丝上的泥星子。第一次如此接近他,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木质香气让人心碎,非常激动,又有点怕,手都颤抖了。


我的爱,他兴许感觉到了,伸手扶住我的腰。这让我好疑惑,与他静静地对视。没人开口,各自犹豫在胆怯和担忧里。


我忧伤起来,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禁忌,不管结果是美满还是虚无,我再也不想在暧昧中自欺欺人了,总觉得他将要离我而去,或许,过了今天,我们又将是两间房里两个世界里无法联系的两个人。


“你真的让我好喜欢。”我哀伤地说,“我爱你……”说完顿时感觉自己被掏空了。


“我感觉到了。”他说,默默地注视着我。


我笑了,眼睛飘出泪花。历经多少等待与盼望,不就是为亲口说出“我爱你”的这一刻吗?言语仅一秒,我却像一个舞者为惊艳的瞬间,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等了多少千万年。而今,爱摊牌于彼此间,情势破土萌芽,我们不可能再做普通朋友。而他,他愿意放弃陈佩琪的情感森林,重新来与我建设一座爱情花园吗?


想到这,我惭愧地拭泪,急忙弥补过失,“对不起,我想我太自作多情了。你别往心里去。”羞赧地拿起外套匆匆离开,跑出小店,为做错了这件事而自恨,不停地骂自己是笨蛋。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呢,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把那句话说出口,如果绝口不提,我不就能够一直为那个遥不可及的终点,执念一辈子吗?


而现在,就在还没弄清他与陈佩琪的关系状态之前,将一切捅破,逼双方做决定性的选择。假如他放弃,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假如我不放弃,只好在见不到他的孤独里永远自责,没有希望。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陆竞城的电话。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刘舒,你现在哪里?”我欣慰得泪如泉涌,他找我来了,他能这样就足够了,真的,不需要他为我以身相许,至少他还关心我,这样在乎我。


“竞城,你别管我了,”我努力平复情绪,哽咽着对他说,“是我不好,我很清楚,你不要为我的感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真的不需要你特意为我做什么,我是一厢情愿的。”


“可我真的很想为你做点什么。”他真诚地说,“这是心里话。”


眼泪啊,泪如珍珠的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此刻,发觉在身后有人走近,传来窸窸窣窣的足音,扭头一看,是陆竞城,他站在距离我十米处的地方。白茫茫的雪地,将那身穿深灰色毛呢大衣的男人映衬得显眼而突兀,让人来不及逃,想躲也躲不掉。


他大步朝我走来,非常果断。我心情忐忑地看他逼近,紧张得攥紧拳头。不知他想对我做什么,而我能想好的退路就是,找一个理由掩饰真实的感情,继续与他做朋友。


其实,我对他的唯一的奢求,就是能一辈子想见就见。


陆竞城走到跟前,默默地注视我,我也昂头大胆地注视他。他真美,没有瑕疵可挑剔。能这样默默无声地凝望,也是幸福的。


这时,他轻轻地牵起我的双手,在手背上轻吻,“其实,我是循着爱的气息来的。”


我羞涩地笑,“假如你不曾发觉,那就是我爱得不够深沉。”


他猛然把我搂进怀里,非常用力,心里似乎有一阵激动。那是他的选择,没错。我淹没在男人的体温里,感慨万千地紧抱住他,仿佛抱住了稍纵即逝的幻觉,不舍他松开。


那一夜,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光阴。我们紧握的手,不曾松开过,不论是在路上,还是吃饭。两人并肩走路,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投缘的话题,在雪后的寒风中甜蜜地欢笑。我感到多么荣幸,获得他爱的表示,与他携手走过上海的街道。我们去酒吧听歌,在舞池里跳舞,在慢摇的音乐中相互轻搂,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多么温情,多么不舍。我们仿佛极寒酷雪中两只企鹅的依偎,幸福让大家都忘了彼此并非孤男寡女,能够在绝对的自由中平静地相爱。


我们就像不知疲倦的孩子,在酒吧玩到了子夜一点才离开。他送我回公寓,快到小区门口时,我焦虑起来,主动要求道:“你在门口就把我放下吧,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没事的,我送你到楼下,”他说,“雪还没完全化,路太滑了。”


我想了想,担忧地说:“我就在小区门口下车,好吗?”


他没再推辞,完全明白我的心思,把车停下了。“又到忧伤的时刻了。”他说。


“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会心地笑,留恋地在他额头上轻吻,“你回到家,记得给我信息报平安。”


“我会的。”他微笑着说。


我舒心地与他拥抱,热烈地亲吻,用于安慰离别时的痛苦。心有提防的我却忘了,这个时段通常是陈佩琪回公寓的时间。


果真是怕什么,就撞见什么,就在我们忘乎所以地吻别时,前面来了一辆绿色的的士车,有个身穿貂皮大衣的华贵妇人从车里出来。她看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轿车,高兴地跑去。突然她愣住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穿着透明丝袜的腿单薄伶仃,高跟鞋陷入冰冻的泥雪里。


她就站在轿车前方五米处,看到我从车里面带欢笑地钻出来,并热切地与车里的人挥手道别。当我也发现她时,她就像一根插在雪地里的华丽的木桩,神情呆滞,嘴巴张着不说话。而我,完全是与她同样的表情。


没人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惊愕的陆竞城变得有些无措,却不回避地从车里缓缓地钻出来,怔怔地看着陈佩琪。我们三人对峙,天空几乎要塌下来。我非常羞愧,不知如何面对她,真是做了亏心事了。


我们都以为陈佩琪会当场发怒,大喊大叫,就像平时他们吵架一样。


奇怪的是,她始终是一言不发,看了看我,再看看他,脸上飘过一丝冷笑,笃定无言地转身走进小区。她反常的淡定多么可怖。


我吓坏了,不敢再回公寓,觉得丢人。确确实实我背着她,做了不光彩、不人道的事。特别是看到陆竞城心虚的神情,我就更加没有理直气壮的勇气。


等她走远后,我跑到陆竞城面前,问他怎么办,就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不管他倾向哪一边,我都会支持他的,并且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陆竞城却将我拉进怀里,两人紧紧拥抱。他轻拍我的后背,故作镇定地安慰道:“刘舒,你不要慌。这道坎,必然是要跨过去的。只是现在,被动地要你承担一些压力了。”


我感觉他很沉重,深知他的艰难。而在这种时候他没临阵脱逃,还能给出抚慰,这已算是仁义了。


“我倒不是怕,就是担心你,”我主动承担责任,“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点回来,或者是我自己打车回来。”心情无比懊悔。


“不说这些了。”他双手扶出我的肩膀,在我额头上留下轻吻,“今夜好梦,要梦见我。”刮了一下我的小鼻子,哄我听他的话。


我内心一阵蜜意,忍不住笑了,他这是在顶着压力哄我开心呢,多善良的男人。我能听出来,他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十分疲惫,像负重走路的人,心里灌满了铅石。


为了减轻他的压力,我和昨夜一样,在他的脖子上留下轻吻,然后说:“我爱你,路上小心。”


两人在冷风中依依不舍地深深拥抱,彼此在无言中相互勉励,世界宁静无风,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黎明。


送走陆竞城后,我茫然了,心里还是怕。即使两岸亮着路灯,还是觉得面前这条路漆黑无底,暗藏着太多未知,所以让我举步维艰,步步惊心。


他的感情不愠不火,虽然也给了我尽可能给的爱和安慰,之前发生过的拥抱亲吻都不假,但并未足够让我单独面对陈佩琪。就算我们有一天要重新整理关系,与她说明此事的应该是陆竞城,而不是我。可是,在我们成为情敌之前,我们是朋友的朋友,是仅一墙之隔的舍友,今夜,理所当然我要面对她……想到这,我更羞臊恐慌,没勇气进小区,拐进附近的旅馆躲了一夜。


恐惧就像爱情一样,有时候是说不清原因的。


清晨,在旅馆的床上醒来,意念里立刻闪现陆竞城的脸。翻看手机,没有他给我报平安的信息,心里很担心,立马拨他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却一直没有声音,我的心头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忧虑地问:“一起床就想到你了,竞城,你还好吗?”


“你现在哪里?”他的声音很冷。我很吃惊,他怎么会对我在哪里质疑,难道他知道我一夜未归?于是我反问他:“你现在干什么?”“佩琪她出了点事,”他很诚实,“我现在你们的公寓里。你呢?”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听到陆竞城担忧的“喂喂”我才死气沉沉地说:“我在旅馆,你忙吧。”匆匆收线,感觉自己正坠入万丈深渊,碎尸万段。我遗憾地用拳头狠敲自己的脑袋,憎恨命运不公,怨自己昨夜下不了狠心,死皮赖脸地住在公寓里,也不至于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一觉醒来,世界全变了,曾经的甜蜜都随风飘散,如流萤幻灭。陈佩琪当然有办法玩转这个男人,不仅有本事与他吵,为在二人世界里争取到更多利益,同样也有能耐扯住男人的领带,让他乖乖地跟她走。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做到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来,我毫无胜算,虽不曾怀疑陆竞城的爱,却分明看到了他的弱点。既然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已没什么可说的了,拱手祝福的应该是我,欠身而去的,也是我。


我不过是他生命中注定消逝的流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