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意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本章字节:6812字
他的点评不俗,甚至让我震惊。想必能欣赏出此画的,一定是与我心灵相通的人。而这时他在我眼里,就像油画中斑斓的暖色一样,不会因为空间不足而感到压抑,反而从另一种层面理解他的存在,并乐于积极地投身其中。
我说:“世人对凡·高的理解总是悲剧的,可我却在他的画作里看到了童真般的快乐。那应与晚年的贝多芬在《第九交响曲》中所呈现出的简单天真如出一辙。在这幅画里,凡·高完全超脱了理性的思想过程或严谨技法的约束,正在用返璞归真的心灵感观去描绘,无比尊重自己眼中的景象,没半点矫饰。”我手指着油画,唤他看过来,“你看,他所用的色彩亮度都非常高,大片的蓝,成块的黄,豆状的白,每一笔颜色都是如此干净,孤立,厚重,就像他所认为的生命。而他所认识的世界,恰恰是由这样无数生命个体堆积叠加而成,带有一种不可阻止的激流一般的力量,在奔腾,爆发,毁灭。其实,他作画时已历经了一场恢宏的哲学思索。”
他点头赞同,脸上有赞赏的笑容。我也大胆地望着他,眼睛流露出色调饱和的爱意,曾经对爱情坚持不懈的守望,不是就为得到一个用灵魂交杯换盏的人吗?他站在我身边,给了我莫大的臆想性满足。
那一夜,我们愉快地聊到凌晨,话题形形色色,从绘画到书籍,从政治到哲学,总算把当初为应付饭局而准备的话题全抛出去了,不留遗憾。若不是他说“今晚就聊到这里吧,明天还要上班”,我想我完全能够与他促膝长谈至天明。
我们俩在卧室门口道别。欲要推门进去,我又不舍地退出来和他道晚安。他也回头说:“好梦。”微笑着点点头,像某种甜蜜的暗示,在我的恋恋不舍中进入另一个空间。
这样的夜晚,我无法安然入睡,被兴奋、暗喜、幻想、假设惊扰得睡不着。
他就在我的隔壁,说远,不过是一墙之隔,说近,却充满了禁忌。睡不着时,我时刻关注门外的动静,几乎分不清是真是幻。我总以为,他就在门外,踌躇不定,来回踱步,正打算像电影《青木瓜之味》里的少爷,徘徊于现实和渴望之间,伸手欲推开我的房门。
其实,有时爱情真的很简单,就是他推门进来,随手把门带上。
在亢奋中痛苦了一夜,次日清早,我却没能在客厅里再遇见他。这不免让人瞎想,他怎么就这样狠心地悄声离去,也不与我道声早安就走了。如果他肯对我多半分钟的留恋,我一定会勇敢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不放。可是,他离开那么早,仿佛是一种故意躲避。
在公司上班,我的大脑里不断重播昨夜的欢愉,达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境界,不由地陷入“庄周梦蝶”的魔幻式浪漫中去,顿悟感情与理智真是成反比。在还不了解他之前,我就超理性,超底线,超常规地深深地爱上他,并且被超越一切时间空间和概念的欲望困扰。
这样的自己,很可能会在某一时刻做出愚蠢举动。
隔壁的郑恩姬也在为讨好男人煞费苦心。不管工作怎么繁忙,她都要规划出一定的时间在网店上浏览,自认防止被男人遗忘的方式就是送礼物。
中午下班前半小时,郑恩姬突然拍了我一下,勾手指让我凑过去。“你帮我看看,”她指着电脑上的网购店的页面说,“三十二岁的男人该喜欢什么礼物。”
我浏览了她购物车里的皮夹子、打火机、皮带、香水等男士物件,有些不可思议,“他不该是个缺吃少穿的人吧?”郑恩姬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这样想呀?”“有感而发,”我呵呵笑,“没事,只要你觉得他喜欢,送什么都行。”
说实话,我对讨好男人毫无经验,当年的罗涛咏无须我这样做。而今的陆竞城,礼物不是关键,而是继续制造引发两束烟火蹦上天空的导火索。设法让他爱上我,一定要他也爱我。
假如,真要给爱人送纪念物,那么,我将给他全部关于我灵魂的东西,包括生命中那段永无休止符的思念。
受到郑恩姬的启发,我不想坐以待毙了。决定反守为攻,设些圈套,引诱陆竞城一步步地走进我的内心。我以为,只要做出惊人之举,他就会注意到我的裙摆,并心怀好奇地追我进入爱的田园。
花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一份书目,总共四十五本,一次性在网上购齐,付了加急费,务必在周五下午四点送到家里。
货到那天下午,我冒昧地给陆竞城打电话,战战兢兢地问他是否在公寓,有我的快递送到家中,正着急没人签收。
他说不在。其实我早料到如此,只为暗示他我购书的事。不过,我还是为一次通话而心甜如蜜。
一整箱书搬到家中,我并没收入卧室里,拆开纸箱,把书翻出来,一部分摆在地上,装成点货时的凌乱状态,再将最希望他看到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愿他是通灵之人,能投我所好。
抽空去了一趟宛平南路的花鸟市场,挑回一只陶瓷水罐和几枚水仙花球,将其置放在沙发茶几上。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日本玩偶店,我选了一只身穿紫色和服的歌姬,摆在隔断酒柜格子里……一切布置完毕,我沾沾自满地想象着,他发现这些小玩意时的表情和心情。想象我们在夜里对话,两颗心,飘浮在月华如练的风中,我的美,秋波潺潺般震动他的灵魂。我的爱,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般渗入他的心扉,不刺激感官,恰到好处。只要他来,我肯定能像可爱的老魔术师,只要他配合地把一个问题放进我的魔术帽——倏地一下,就抖出一长串情诗来。
然而,等了一夜又一夜,不曾等到他。我守在空寂的客厅里靠打发时间,读新购的埃利亚斯·卡内蒂的《耳中火炬》,再读《眼睛游戏》……每一夜,都在困得走神后,才肯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卧室。
新购的书快读完了,还没能把他等来。我开始变得烦躁,在网上看电影打发寂寞。每到入睡前都自问,他是否在明天到来?
无聊时,我自己编排类似情景剧的对白,模拟与他赏花时的快慰心情。
我说,这是上海崇明水仙中的“金盏玉台”,据说这品种球根自然分株较少,且芳香浓郁,经月不散,是其他地区的水仙不能媲美的。我在古书中早有耳闻。据说宋代刘克庄描绘的“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不惧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说的就是崇明水仙,这个品种是水田栽植,与漳州水仙的旱地种植有一别。
他说,我去过崇明,那里的水仙花田一片连着一片。
我说,当年黄庭坚在荆州沙市做官,得朋友王充道送来的五十个水仙花球,整个冬天,他欣然于养花、护花、赏花、赞花之中,为之作咏诗词四首,人花做伴不无相宜。
他说,而今买来水仙数株,即可好好地体验一回黄庭坚的情志了。
我说,若要我作诗,我当这样咏:崇明凌波仙金盏,玉台绰绰罩绿潭。念君有意皆入律,此去孤心与谁叹。
我相信,若是心有灵犀者,他会惊愕地扭头看过来,不敢相信,我的眼中竟是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不需要他立刻表达内心的感想,而是耐心地听我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直到说尽一辈子,一年、一月、一天、一夜、一个时辰都不少。
遗憾的是,他不来,尽管我在思念里疯狂,由臆想症变成了倾诉控,时刻都在对着空气向他说,狂热地想对他说,每天每分每秒都偏执地对他说,就像进行一种虔诚而甜蜜的礼拜。
最终,我却等来了陈佩琪。
旅途疲惫的女人回到公寓,看到客厅里的变化,大脑立刻变清醒了,有一丝一毫不同全都被她察觉。晚间,撞见我回来,她开门见山地说:“你要是有一天搬走,东西可不能多留一件。这画、这花都要搬走。”
这下,我有种做贼心虚的惊慌,脸红了,但仍毫不客气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尽买些快速消费品回来,只穿那么几次就压入箱底。”
陈佩琪听出话里的讽刺,十分委屈地说:“我还不是担心你吗?房东早就打过招呼,不管谁来谁走,都要保持屋子原本面貌。”
这个理由我无话可说,当着她的面,将油画、玩偶和花草全部搬进卧室里。反正等待已失去意义,又何必想着侥幸地越过她,去幻想爱情的降临?自己是毫无胜算打败这位情敌的。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是泥盆纪时期的蕨类植物,生长在低地,靠自己制造出的爱情水分作为再生循环的一部分。不能从外界吸取养分,起到改变对方或者是自己的作用。
很多事情不由自己改变,我们都在宿命里等成了习惯,多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