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意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4
|本章字节:8838字
过了那一夜,我不再收到艾薇塔任何消息。包括她何时启程,是独自提行李登机还是有人送行,都无从知晓。
办公室里,她的位置空荡荡的。每次看到她曾坐的椅子悄悄地被灰尘覆盖,我的心就痛。每当郑恩姬端水杯绕过我身后去接水,我都错以为是艾薇塔,猛然扭头仔细看,顿时被残酷的现实激醒,双目愕然。郑恩姬被我奇怪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禁问:“刘舒,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极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你拿了什么好东西呢,你的大红色水杯实在太炫目了。”“是吗?”郑恩姬得意起来,“这是他给我挑的,我也觉得很好看。”
后来,我独自去过吃告别宴的餐厅。坐在我曾坐过的位置,希望能再与艾薇塔把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倾尽。在一排默默燃烧的烛火之下,我优雅地切牛排,对空荡荡的位置喃喃自语:“艾薇塔,你在天涯还好吗?我爱的男人不曾来过,那天晚上我抛下你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也没能把他找到。大概这辈子我都找不回他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把你吸引,也弄不清你的感情。或许,我接近你只是出于天生的怜悯,曾试图让你像我这样,爱上一个男人,让你与他相爱。你那么美,应该可以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像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比我更易获得幸福的。可是你却偏偏选择了歧途,是我和一般人不能理解的道路。”我的泪滚了下来,苦苦地抑制住汹涌澎湃的情绪,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你感到幸福。并非是和男人携手的生活才美满,只是这样做比较让人容易联想罢了。艾薇塔,我希望你在远方一切都好,假如我们还能再见,我只想说对不起,我不该异想天开地安排快递给你送来玫瑰花……”
半个月后,突然有人将艾薇塔的位置打扫一新,并坐了上去,全面接替她搁置已久的工作。新来的ouch是一个清瘦的男子,戴金丝眼镜,对话时总是含情脉脉地直视别人的眼睛。他的到来,打破了我们办公室“女儿国”的称号,同时,也意味着艾薇塔回归的可能性甚小。
日复一日,转眼过去半年,非常确定,艾薇塔这只候鸟不会再迁回我的草原。
当年五月,我搬出了那套有过太多难忘记忆的公寓,在宝山区顾村镇找了一个单间配套小屋,从此结束合租生活。
两个月后,我和马可乐合作的《恋爱时光我们这样走过》出版,我收到样书,真开心。
八月,我们得到稿费。周末在马可乐画室附近的小酒馆举办庆功宴,一桌人全是他的朋友,我们狂饮到天明。
九月,某报转载了画册里的部分内容。该月中旬,马可乐签下了为某青春杂志配插画一年的合同。莫名其妙地,我竟然也收到了几个出版社编辑的约稿。
十月,我们接受了销售该画册电子版的网站的采访。事后,虚荣心蓬勃的马可乐仍不满意地说:“这还不够,我们还要去电视台做节目,多宣传我们的书。”
随着续集的签约,相关的推广更加频繁。全国一线城市签售,接受各种采访,收到各种读书会的邀请,年底还参加各大媒体年度图书评选活动。上海某电台的一档节目还将该画册列入新年十大温馨礼物,在网友投票中荣获第三名。
小小一本画册,给世界带来的骚动,完全超出了我的估量。就连远在北京的胡臣宁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在某天夜里,他给我打来电话,惊喜非常地问个不停,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真没想到”。
这个世间存在了太多的未知,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仿佛天上的星辰。
我也没想到,马可乐非要我陪他一起去电台做节目,原本就不是什么热门的传播媒体,他竟然表现出饥不择食的热衷来。见我有厌烦,他就哀求道:“拜托啊刘舒,在别的城市推广你不参加,情有可原,连本市的也要缺席,那就太不给面子了。”他提醒我道:“我们可是和运营商签了合约的哦,上面有你的手印。”
我最恨“签合约”这三个字,发誓今后不再签下那些丧失自由权的约定。见我还不口软,他说:“要不到那天,我请八抬轿去接你?”
马可乐真是出风头出上瘾了,非常重视与媒体合作,虚荣心极度膨胀。话说回来,他确实收获不少,华丽转身成了绘本大师,被媒体夸成“大陆几米”。我倒没什么“与有荣焉”之感,出版社编辑们的约稿全推掉了,说到底,我从不是什么创作奇才,而是在绘本中说了心里话。
周五下午,请假去电台做节目。见到马可乐,差点没晕过去。才两个月不见,这家伙形象大变,戴着一顶靛蓝色牛仔鸭舌帽,裤子和卫衣都是统一的向日葵印花面料制成,脚下一双翡翠色帆布鞋,远远看去,就像刚从花田里摔了一跤回来。见我满面惊诧,他扬了一下他被啫喱水裹得刺手的头发,自得地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今天的节目dj也是个奇葩,说话不经大脑,竟然还想驾驭脱口秀。节目一开始,竟然这样说:“我们今天邀请到了出产本年度最火爆的‘恋爱绘本’的黄金搭档——刘舒和马可乐来到现场,今天这对璧人可真是风格迥异啊,先说刘舒女士吧,非常知性的美女,身穿浅蓝色针织衫,卡其色长裙和平底布鞋,非常有文艺范儿。哦,我这就问问刘舒女士:你是不是喜欢蓝色?”
我还没反应到位,懵了,吞吞吐吐地说:“啊?算是吧。”
dj再用同样的方式,介绍马可乐,这个早做好了成名打算的家伙,非常善于推销自己,还没等dj提问,就抢先说:“观众们好,我是马可乐,喜欢明黄色。”
我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就他那身油菜花染的衣裤,确实有几分凡·高的癫狂。dj忙对我做“停止”的手势,插播广告时,他冷冷地提醒道:“刚才你的笑声漏出去了,下次注意点。”
我收敛住笑,讪讪点头,瞟了一眼马可乐,他也在笑,大家都忍不住爆笑。广告过后,dj问:“你们当初是什么原因,想到要合作《恋爱时光我们这样走过》这部绘本的?”马可乐抢先道:“书名是刘舒取的,当时我只是想给女友画一些能够倾诉衷肠的画。”dj:“哦?那刘舒女士,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书名的,当时你正在恋爱吗?”他这个问题真够白痴的。于是我说:“我当时刚失恋,想法和马可乐一样,想对爱人诉说心愿和感情。”dj:“感觉真好。有网友发来评论,说是为爱过的人准备的心灵鸡汤。我有个疑问,你们的恋人都看过这本书吗?”我们俩异口同声地答:“不知道。”dj的鼻子皱了一下,不知他什么意思。我接着说:“我的爱人已过了喜欢逛书店的年纪了,他曾送给我一本绘本,却是他许多年前的藏书,书角都起毛了。像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机会发现这极不起眼的绘本呢?”
dj对我的话做出评价:“假如他看了这绘本,想必也会深受感动的。”马可乐笑着说:“应该会的。”
他们在救场,我都没意识到,还大唱反调,“我的前男友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跪求他,也不见得就能削弱他的固执,更别指望这些文字能使他回心转意了。说句实在话,他若是看这本画册,不惊呼‘烂爆了’就足够感谢上帝了。”我的话,让马可乐很扫兴,他抢着说:“我想,是刘舒对旧恋人失望透了,才说这番话的。其实,我在不久之前就收到女友的来电了,她说画册棒极了,她十分感动。”
我却讥笑道:“那是因为你的女友只看画,不看字,哈哈……”
这下,马可乐丧气地低下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我却没收敛的意思,继续贬低自己的作品,马可乐颓丧地双手抱头,不愿面对自己想象到的结果,失望透顶。
一下节目,马可乐就在演播室外批评我,一副忍无可忍的口吻,警告我下次别在这种场合口无遮拦,贬低画册的品质。“你要为大家的荣誉着想,要为你我的面子争光,”他摁住我的双肩命令我听话,“这可是你的作品啊,连你自己都说不好,还怎么指望读者为你买单?”
我无力地瞪了马可乐一眼,“当初我只答应你写文案,可没说一定会陪你做节目的。”“对!”马可乐很激愤地扬起双手,“我们当时都没想到这画册会火,现在的形势变了,难道你就不能再帮帮忙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他表达心情,只想生气,干脆一声不吭地离开。马可乐自知过火,担心地在身后喊:“嘿?刘舒!我这是在就事论事,我们现在是在工作,不是在对理念发牢骚的时候,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没理他,头也不回地直奔电梯口,粗鲁地摁了一下按键,有种迫切要发泄的委屈。我们就这样不欢而散,表面看似是我的错,可我却认为是两个人的生活理念在作怪,甚至动摇了我与他继续合作的打算。幸好在当天晚上,马可乐发来了道歉信息,此事就此搁浅,不好不坏地横在我的心里。
这件事,让马可乐受教匪浅,他变得有点怕我,待我处处恭敬。参加完一拨媒体活动刚过不久,签售会又接踵而来,希望在圣诞节大搞促销。
在上海市最大的书店办签售那次,我设法对马可乐摆出诸多困难,拒绝这一次与读者零距离接触的机会。原因是我懒得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打理形象和练习台风。其次是认为自己必定见光就死,不是个杰出的创作人,既然没继续创作的计划,就没必要大肆宣传。
可举办方非要两位作者同时出场,马可乐也站在举办方那一边,设法将我说服。他三番五次地打来电话,我却总是言辞犀利地对他说:“不要强迫我行吗?”
“刘舒,你要搞清楚,”马可乐委屈地说,“不是我强迫你,是我们都被强迫了。”
没错,在世人的理解里,我们是共同体,缺一不可。缺了谁都不可能诞生这本画册,一旦少了一个,就办不成这场读者和商家都拭目以待的签售会。
几天后,马可乐又打来电话,对我预计签售会的盛况。他说地铁口都贴上这部画册的海报了,豆瓣同城上也做了广告,估计现场至少要挤上一万人。而今,我们是骑虎难下,必须联手把这场签售会办好,失败对大家都没好处。而且,他还告诉我,他的前女友会来现场观看,这是他们再见的好机会。这消息倒是让我一阵惊愕,脱口问:“她回心转意了?”马可乐忍不住笑,“我想是吧。”我乐了,哧笑道:“你行啊!”他嘿嘿讪笑,不忘央求我,“你帮我这次,我当涌泉相报。”
我当然不稀罕马可乐的回报,只是我依旧记得,当初带陆竞城看画展,他尽到朋友之力,抬举过我。难得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假如陆竞城也来看我,那么,我有的应该是和马可乐同样的情怀。
十二月二十五日,晴天,是上海难得的好天气。
九点抵达书店,与马可乐会合,他一看到我就失望地拍脑门,欲哭无泪地说:“这场签售会非同寻常,刘舒你能不能重视一下啊?”我不明白,疑惑地打量自己,一身长款羽绒服,牛仔裤加跑鞋,脖子上裹着一根咖啡色绵羊毛围巾,仿佛是宅家太久的人,突然决定出来走走。与马可乐那一身红黄蓝绿抽象派运动卫衣相比,简直是一个艺术疯子和村婆子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