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温宁远番外(2)

作者:云思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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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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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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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022字

她笑得天真无忧:“我知道,母妃若是穿起来定然比枝上的梅花还美。”


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柔儿,是母妃连累你,你连你父皇的面都看不到。”


她指尖微微颤动,却仍旧不在意地笑:“我不去见他,我要日日陪着母妃。”


母妃憔悴的眼里蓄满绝望的泪水,喉头一甜,咳出血来,无声无息地跌落下去。她惊呼:“母妃,您别吓柔儿,您别吓柔儿!”


她抱着母妃哭泣许久,方才缓过神,夺门而出。眼前越发模糊,她用尽全身力气奔跑,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漫过没有尽头的雪地。长长的裙摆绊住她的靴子,重重摔落在地。她挣扎着要爬起来,浑身上下刺骨的寒冷和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只想沉沉地睡去再也不愿醒过来。


“你是谁?”她好似听见天籁,温柔的声音轻柔地拂过心房,敲开她昏昏沉沉的意识。她抬起头,他披着雪白狐裘,面如朗月,笑如春风,向她伸出手。


她情不自禁地费力想握住他修长的手掌,却听到尖细的声音惊道:“太子爷,您别去碰那些低贱的奴婢!”


她的心蓦然一沉,刚抬起的手便要坠落,却被温厚的手掌握紧。坚定、有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扶起来。他的笑容温暖明亮,那一刻她似乎感觉不到心底的寒冷。


“你是谁?”他复又问道,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苍白的面孔,轻柔地拭去雪珠。


她不觉回道:“端柔,我是端柔。”


“端柔?”他微微皱起眉头,忽而舒展开来,明亮的目光好似溺毙她,“你是端柔,你是我的妹妹,端柔。”


那太监听见是端柔,先是一愣继而松口气,道:“太子,皇后娘娘叮嘱您要速速去颐华宫,可别为不相干的人耽误您的工夫。”


他目光淡淡瞥去,素来温润的面孔倏地笼上寒冰的气息:“她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是我的妹妹。”


她眼中一热,从来倔犟地不肯留下的眼泪竟那么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抱住他的手臂,恳求道:“救救我的母妃,我求你救救她!”


春雷陡然响起,端柔缩在角落掩住自己的双耳,不住地瑟瑟发抖。呼吸凝滞,透不过气来。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着她,渐渐抚平她的恐惧。她在他怀里仰起头:“述。”她不叫他哥哥,在她十二岁以后便不再叫他哥哥,她总喜欢叫他的名字:述。


萧述温柔地道:“我知道你害怕打雷,所以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如兰芝玉树般温润体贴,她攀住他的颈项,在他怀里如受惊的小鹿般颤抖,不肯松开分毫。自七岁那年母妃骤然离世他便是她的天!


他教她读书写字、他教她琴棋书画,他宠她、护她、疼爱她,无微不至。


她的世界从未那么明朗,因他明亮的笑容而驱散所有的阴霾。她纵情地笑、纵情地哭,他会给予她全部。


“述,别离开我。”她眼里流露希冀和恳切。


他心底不知为何隐隐疼痛与温柔,如反复的曲调在脑海里不停地演奏,不肯停歇:“我不离开你,永远都不。”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眼却明亮媚惑。他似受了蛊惑,不由自主地回答。感到清丽无双的面容一点一滴地靠近,她的气息近在咫尺,清甜馥郁。


她天真地笑,眼底却有化不开的清愁。


“述,我是你的。”她声音低柔婉转。


他微微燥热,伸出舌尖似要润泽干燥的嘴唇,却被温热清甜的红唇覆盖。喃喃低语,诉说永世的情怀。


往事似乎一刻都不曾离开她的脑海,生生地凝固无法遗忘。她望定他,柔美婉丽的面容风情万千:“我等你好久。”她似真似假地嗔道。


“被朝堂的事拖延住了,让你久等。”他眼里闪烁其词,很快笑容温和镇定,“每年都要你等着朕,让朕过意不去。”


她巧笑倩兮:“让你觉得欠着我那么多却是好事,这一生你总还不清的,我会慢慢儿地跟你清算。”


他心头微微泛着酸楚:“朕那日特意叫人给你生辰做的衣裳为何不穿上?”


她仰头,笑容明媚:“我只愿给你一个人看见。”


月白的轻纱裙上缀满齐整的珍珠,绣成芙蓉的模样。莲步轻移,那衣上的珍珠勾勒的芙蓉花似也生动起来,摇曳生姿。她眉目含情:“我美吗?”


他艰涩应道:“很美,世间再无比你更美的女子。”


她秀眉微蹙:“你不开心吗?”


他摇首:“没有,你的生辰我定是开心的。”


她也不去计较,一味畅快:“我可否再问你要别的礼物?”


“但凡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他向她张开怀抱,将她揽进温暖不再的胸膛。


她盈盈浅笑:“我要你为我作画,要似我一般高。”


“好。”他毫不犹豫地应道。


她知道的,即便要他的命他亦会给她。


朗月皎洁,宫灯璀璨的光亮却亦不逊色。湖里漾起绮丽的涟漪,两侧回廊水榭中环佩叮当,各个雍容华贵。端柔慵懒地饮酒,目光不时地投向正中央,气宇轩昂的男子眉宇间隐约忧愁。


她微微蹙眉,尚未来得及掩饰,只听得一声娇笑:“端柔今日双喜临门,怎么却愁眉不展,莫非心中不舒畅吗?”


端柔冰冷的眸子倏地射向禧妃,那不曾掩饰的厌恶令禧妃不寒而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宁贵妃见事态紧急,忙出来打圆场:“端柔,禧妃的话是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端柔重复道,固执的眼神让所有人都没了声响。


禧妃原本惧怕地想要躲开,忽然燕嫔走到她身后轻轻说了几句。她好似吃了定心丸,笑靥如花:“端柔这是害羞吧?也对,十六岁还未出阁的姑娘,又是马上要嫁到鸪望族去和亲的人,自然是害羞的。你放心,听说鸪望族的族长凌赫容貌武功都是当世一流,也算不折辱你。”


端柔脸上的红晕被褪得一干二净,摇摇欲坠似要跌倒,宁贵妃忙搀扶她,叱道:“禧妃,捕风捉影的事你也拿来吓唬端柔,到底有何居心?”


端柔拂开她的手,冷笑道:“和亲,是吗?果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过禧妃你似乎得意得过早,就算我果真要和亲,宫里消失个把人亦还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言罢拂袖离去,禧妃脸色苍白,跌落在座。


傍晚时分,萧述身着常青轻绡常服,并没有带上任何人,径直去往敬福堂。隔着纱窗正看见端柔斜斜地躺卧在檀木榻上,一双明眸似睁非睁,白玉般的脸庞微微带有泪痕。长长的叹息似是惊动了沉思的她,转过身去,徒留纤细的背影。


萧述推开门,却被端柔贴身侍婢锦书拦住:“皇上,公主说她身体不适,谁来都不见,您别为难我们。”


萧述温润的嘴角扯出一丝漠然的笑:“原来朕要见谁还得过你们的关!”


锦书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给您通传。”


未过多时,端柔身披淡粉色轻纱,秀眉微挑,似笑非笑地讥嘲道:“堂堂的天子唯有拿低声下气的奴婢出气的本事。你若是在朝堂受委屈,就痛痛快快地回击,别在这里欺负我的人。”


萧述脸色微变,一屋子的太监宫女慌得连忙跪下:“皇上息怒,公主有口无心。”


萧述眼光始终没有离开端柔,倔犟的眸子盈盈泪光,娇喘微微。他不禁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没有怪罪任何人。”


她转身要进屋,却被他紧紧握住手,大力扯进怀里:“端柔,别跟我赌气。”语气依稀低声下气,他害怕极她那么冷漠的表情,害怕她转身不再回头。


“你放开我!”她挣脱不得,便咬他的手背,咬到无力,咬到嘴角渗出血迹。心微微一痛,松开嘴,“你放我走。”


她累极、厌极、倦极。


就让她远走天涯,视而不见岂非是最好的结局?


“那件事朕没有答应,你相信朕,朕不会让你去和亲。”他抱住她,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朕不能没有你。”


她心软,眼泪落进脚底,倏忽不见。


她为他耗尽一生的眼泪。


“述,我想去鸿锦寺。你放我去,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她近乎哀求地道。她不愿每日看他的妃嫔为他争风吃醋,为他殚精竭虑、为他你争我夺。


她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她们的伎俩拙劣而可笑,但至少她们名正言顺,唯有她们才能理直气壮地做这些事。她却不可以。


那是毒,辗转体内,会将她逼疯,那般撕心裂肺的痛,逼得无处可躲。


他的怀抱软弱无力地松开,下巴仍旧搁在她的头顶,倦倦的无奈的酸楚:“我答应你,我等你回来。”


空色如洗,雀语蝉鸣。端柔白衣胜雪,清丽面容隐隐流露高不可攀的气度。她离开宫里已有一月,每日里讲佛论经却亦是心平气和。自住持禅房回所在的重华殿,却听到有男子的声音问道:“你是谁?”语气甚是奇怪,不甚流畅得僵硬。


她一怔,很久不曾听到有人这么问起,不由停住脚步。


男子身形高大,饶是萧述亦矮他几分。面容冷峻而深刻,不像天朝人的形容。端柔兀自猜测,却听那男子道:“天朝的女子各个都似你这般美丽吗?”


她不由嗤笑,挑眉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男子向她走近几步,原本探究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倘若不是,我连公主都不要,我只要娶你。”


端柔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不可抑制地咯咯笑道:“好狂妄的话,你焉知你能娶到公主?你就知道我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我不要她。见到你,我便谁都不要。”男子似倔犟的孩童,坚持道,“倘若我要娶你,没有人可以反对。你跟我走,你可知道我是谁?”


端柔秀丽的嘴角挂着丝讥嘲的笑:“我知道,你是鸪望族族长凌赫。很可惜,不管我是谁,端柔或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子,都不会嫁给你,你死心吧。”


她不等他回答便转身离开,清冷的面容上是对他痴心妄想的嘲笑。


凌赫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嘴角渐渐凝聚一丝志在必得的笑:“端柔公主,世上从没有凌赫做不到的事。”


冬日午后较清晨多几分融融的暖意,天色依旧灰蓝,偶尔抬首却能看到淡黄的太阳遥遥落下几缕稀薄的光芒。端柔听闻萧述卧病在床便急忙回宫,敬福堂亦不曾回便赶往朝仪殿。示意宫女们不用通传便径自去往里间,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宁贵妃叹道:“皇上,果真决定了吗?若是让端柔知道恐怕她会以死相争。”


她心下奇怪,听到萧述咳嗽几声,沙哑道:“朕亦是无能为力。她痛,朕比她痛十分。可是边关告急,死伤惨重。凌赫坚持定要端柔和亲才肯和谈,朕不能牺牲祖宗的基业,不能让它毁于一旦。”


“公主,您怎么不进去?”锦书给她送来斗篷,却见她驻足凝神,面色惨白。


端柔双目涣散,茫然道:“我不进去,我要回去。”


里面的人听闻她的声音,皆脸色大变,萧述更是挣扎着起身,嘶哑地叫唤:“端柔,你回来——”


心口似刀绞般地疼痛,她踉踉跄跄地奔走,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她心心念念希冀能够保护她的男子竟然毫不犹豫地牺牲她,叫她情何以堪。


她抱住一棵大树,无力再往前一步。


“姑姑,你为何哭?”她回神,却见年幼的萧霁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关心地望着她,依稀令她想起记忆深处扎根的面容。


端柔抬起红肿的眼,迷茫而无助,半晌抱住他:“睿儿,将来你若是能继承皇位定然要做最强大的皇帝。答应姑姑,不论外族的人是谁,他要娶天朝的公主你都不能让他得偿所愿。天朝的公主只能生活在美丽繁华的天朝,她们担当不起那么深重的责任,她们只是想要留在自己深爱的男人身边。”


幼小的孩子不能明白她的话,只是抬起稚嫩的手臂为她擦去泪水:“姑姑别哭,睿儿答应姑姑,要做最好的皇帝,要让我们的公主永远留在京城。”


她抱着他,惨白的脸上犹挂泪痕。


“端柔。”宁贵妃追了过来,叹息道。


她缓缓起身,转过脸,惨然而笑:“宁姐姐,我会帮你坐上皇后的位置。因为你有个能征善战的好哥哥,有睿儿这样意志坚定的孩子。将来,天朝的一切就全靠你们了。”


她的目光缓缓投注在宁贵妃身后,苍白清瘦的萧述身上,福下身子一字一句道:“皇兄,端柔愿意嫁到鸪望族,愿意嫁给凌赫。”


萧述神色更是惨淡,一头栽了过去。


端柔,你可知,你的离开带去我全部的生命!


“皇上您看她像谁?”宁贵妃温柔浅笑,将身后的人往前推。


萧述如被雷击,不能动弹,半晌方颤颤地伸手:“柔儿,是你回来了吗?”他眼中依稀是不确定的狂热,女子含羞带怯地低垂头,默默不语。


宁贵妃心中隐约腾升微妙的不祥预感,长长的指甲深入手心,不住地告诉自己那样的猜测非常荒谬。


萧述触到凝滑如脂的肌肤上,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仿佛将他淹没,他将她搂在怀里,呢喃道:“朕不会再让你离开朕,永远都不会。”


女子茫然的眼底逐渐清明,似微不可察地叹气,旋即笑容温婉:“皇上,臣妾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宁贵妃面若白纸,双目涣散,泪水悄然滑落。


原来,真相是那么地伤人。


隆庆二十四年三月初七,端柔公主薨,享年三十六。


隆庆二十四年三月十日,隆庆帝薨,享年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