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麒麟儿(1)

作者:云思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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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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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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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00字

三皇子的诞生为长久压抑的天朝后宫平添了喜庆祥和。无论是否出于真心,净荷宫仍是被络绎不绝来探视的人围个水泄不通。婉辞不胜其扰,加上产期临近性情不免焦躁。萧霁睿日日陪伴在她身边,数名太医随时候命。饶是旁人多有微词,却因婉辞进退有度,亦不恃宠而骄,方才堵住悠悠之口。


初夏的燥热微微让人胸口窒息,钟灵殿上下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婉辞是第一胎,身子骨又纤细,太医早早地便嘱咐过不会太过顺利。早上起下人们便进进出出,不断地给萧霁睿禀告消息。萧霁睿早早下朝,就要踏足钟灵殿内殿,吓唬得江栋梁给他跪下,好说歹说才劝住。


却不想两个时辰过去,只听到婉辞隐忍地低吟,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萧霁睿素来知道她外柔内刚,若非疼到极致是不会呻吟出声,此时他更是心急如焚:“到底还要多久?”萧霁睿不住地来回踱步,无法平心静气。


蒋太医和秦太医面面相觑。虽说皇帝子嗣单薄,却也有三子二女,远的不说,上个月孟从容诞育三皇子也不见他沉不住气。到底,慕婕妤跟别的娘娘不同。


太后听闻消息赶来,瞧见他急躁的模样不禁逗趣道:“皇帝今儿算是知道为娘的辛苦,当初哀家生下你可是足足痛了一日一夜。这第一胎大多比较辛苦,不妨事的。哀家瞧着,慕婕妤是有福气的人。”


“朕就是不得安心。”这不是他第一个孩子,也必然不会是最后一个,却让他牵肠挂肚,一刻都不敢分神。


婉辞痛了半日,渐渐声音都不大闻见。那产婆慌得忙低头问道:“娘娘,您可别吓唬人。要是痛您就喊,可得再使几把力。”


婉辞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放心。”


那边萧霁睿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不能克制,顾不得礼数便要往里去。太后眼明手快地拦住他,正色道:“皇帝,祖宗规矩可不许你进去。”


萧霁睿诚恳地答道:“母后,儿臣只想做一回真正的丈夫。”


太后身子微微摇摆,凝视他坚定的眼神些许动容,勉强地点头应允。


产婆跟宫女们因他的闯入而措手不及,霜娥慌忙拦住他道:“皇上,这与礼法不和。”


萧霁睿哪还能与她分辩,径直向前。产婆慌慌张张地把帘子挂好,萧霁睿亟亟问道:“她的情况怎样?”


中间早有产婆吓得才回神:“娘娘不碍事。”


萧霁睿皱眉道:“若是不碍事,怎么连动静都听不到?”


婉辞使力道:“皇上,臣妾安好。”


萧霁睿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大石放下,温柔道:“朕不走,朕在这候着。”


产婆为难地瞅着他,却不敢出声劝阻,婉辞满头是汗,顾着给她擦汗的产婆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就快了,再使点劲儿。”


又是煎熬几个时辰,终于听到婴儿洪亮的哭声。萧霁睿身子蓦然震动,里头的产婆满头大汗地出来道:“皇上大喜,婕妤娘娘诞下小皇子。”


萧霁睿悬空的心终于有了着落,长长舒了口气,霜娥上前把帘子打起,虚弱无力的婉辞微微一笑,那粉雕玉琢的婴孩安静地躺在她身旁,依稀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胸口被无限的温暖与安宁填满,握住她潮湿的双手,千言万语却哽在喉间竟是不能言语。


婉辞费劲地想挣脱,他了然地抱起孩子到她面前:“你看,长得很像你。”


小婴孩的哭声清亮纯澈,婉辞不禁伸手抚上他温热的脸颊,心口陡然升起相同的温热。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


“皇上给他取个名字吧。”婉辞柔柔地笑。


萧霁睿不假思索地道:“为君之道便是希冀泽被苍生,便唤他萧泽。”他眉梢眼角俱是淡淡地温柔,“朕还想要个和你一般温柔懂事的公主。


“皇上拟的名字自然是好的。”她如云秀发散开,懒散的笑容,别有慵懒雅致的妩媚。


萧霁睿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朕不打扰你歇息,先将泽儿带出去。你养足精神了,朕与你一起陪着他。”


她微笑颔首:“谢皇上。”


他前走几步,复又回头郑重道:“朕待泽儿,定然不会偏颇。”


她绽唇轻笑,眼底微微闪烁晶莹的光芒。他知道她心底的忧虑,知道她不再是孑然一身的随遇而安。他看在眼里,亦记在心里。


上等的雪色锦缎里簇拥着玉雪似的婴孩,许是燥热的缘故,小小的粉脸上晕染粉嫩的娇红,粉嘟嘟的格外惹人怜爱。


婉辞卧在榻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婴孩,心中喜悦一刻都不曾停止。霜娥在一旁抿嘴笑道:“跟随小姐这么久,却没见到小姐像今日这般笑得合不拢嘴。”


“从前跟今日可大不相同。”婉辞揉揉微酸的脖颈,含笑道,“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命。”


霜娥笑眯眯地道:“老天庇佑小姐终于诞下小皇子,下半生也便有所依靠,真是两全其美。”


婉辞懒懒地睨她:“我倒是没有察觉,你何时也跟她们一般思量来着?”


“说到底,终究关心小姐更多些。”霜娥望住她,眉宇间略带叹息的神情,“小姐可别忘记贞妃娘娘的前车之鉴。”


浅淡的笑容挂在婉辞嘴角:“天下事,好与坏都不过是一念之间。我倒觉得如今局势尚未明朗,小公主反倒比小皇子更能维护我的周全。不过既然上天给我泽儿,我自然给他我的全部。余下的,何必真心计较?”


因她诞育的是四皇子,加之她盛宠无二,孟从容自是无法与她比拟。最初两天各宫嫔妃都来道喜,将净荷宫围个水泄不通。倒是萧霁睿不胜其扰,下逐客令,她方才落得清净,能有更多的时间照看泽儿。偶尔暄妍过来做些时辰的针线,随意地闲聊打发辰光。


平静如水的时光其实于后宫之人是奢侈的。


于冰艳的到访恰恰打破这样的平静。午后,阳光炙烤,四周安静得只听到风偶尔拂过的沙沙声。唯独于冰艳的存在叫婉辞不由眯了下眼睛。


有些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会轻而易举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婕妤的身体状况真是让本宫感到欣慰,母子平安普天同庆。”她特意将母子两字咬得清楚,微扯的嘴角笑意融融。


“一切都是托娘娘的福,嫔妾感激不尽。”婉辞微微地笑着,清澈如水的面庞里洋溢的是安静知足的恬淡。


于冰艳不易察觉地蹙眉,那么安静柔和的表情好像有种说不出的力量片刻刺痛她的眼睛,不经意间叩响深处无从寻觅的记忆。


“孩子很像你,或许由你教导定然和她们不同。”她出乎意料地赞美。


婉辞些许惊诧,随即坦然笑道:“谢娘娘金口。”


“本宫忽然发现,有个孩子是件很美妙的事。”于冰艳凝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狡黠,“深宫里头或许不会太寂寞。”


“娘娘也会觉得寂寞吗?”婉辞挑眉道,“所有的人都陪着娘娘打发清闲时光,嫔妾原以为娘娘是最不会明白寂寞的人。”锦儿与祉容的离世始终盘踞在她心头,对于冰艳,婉辞亦非不恨。


于冰艳骤然锋利:“谁抢得先机谁就保住了平安,这个道理本宫比任何人都明白,说到底,这宫里头谁又是干干净净的呢?”


“娘娘做事永远都是理直气壮。”婉辞浅浅一笑,“当真叫人佩服。”


于冰艳冷笑道:“你不曾经历本宫所经历的是是非非,没有资格对本宫评头论足。本宫活得不开心,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有舒心的日子过!”


婉辞无奈地笑笑:“嫔妾不会对娘娘任何的行为评头论足。娘娘聪明绝顶,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本就无须被质疑。”


于冰艳锐利的目光射出探究的意味:“你想置身事外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你就站在风口浪尖上,那一点稀薄的宠幸就让你失去理性了吗?莫非你早已忘记贞妃的下场?”


摇篮里的泽儿似乎被一连串的逼问惊醒,雪白的小脚不停地晃动。婉辞不由自主地微笑,示意霜娥将他带到外室:“娘娘,总有一些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端看个人的抉择。贞妃娘娘此时的沉寂未尝不是将来的福气。祸福相依,仅此而已。”


“本宫却不信,若是有一天你一无所有是否还逍遥得起!”于冰艳嘴角那抹冷凝残酷的笑意叫人心惊胆战。


婉辞微笑道:“世间物本就不属于我,拥有或失去又何须耿耿于怀?”


于冰艳眉梢微挑,冷淡的字句徐徐道:“倘若失去的是萧泽?”


婉辞目光缓慢而沉着地投射在她脸上,冷冽而深邃:“那我担保娘娘会后悔活在世上的每一天。”


于冰艳仰头大笑:“本宫活这么久却是第一次被人威胁,有趣,实在有趣。”


“娘娘,凡事都有底线,触碰底线的人必然弄巧成拙。娘娘深智绝慧,无须旁人提醒太多。”婉辞隐隐一笑,意味深长地道。


于冰艳柳眉细挑,似笑非笑道:“可本宫的乐趣便是试探每个人的底线,将她所在乎的东西尽数摧毁。”


于冰艳眉梢淡淡地聚拢冷然,那是将所有生命都不放在眼里的冷然,甚或那其中包括她自己。婉辞微觉诧异,那样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于冰艳身上。


那是深入骨髓的寂寞,恐怕连她自己亦是看不见的。


婉辞纤眉不易察觉地微挑,清浅的微笑淡淡凝聚:“倘若娘娘有骨肉相连的血脉,或许会明白所谓的快乐其实很简单。”


于冰艳眯着眼睛端详她:“听起来,的确是很好的建议。”她话锋一转道,“其实对你而言,却是一种委屈。”


婉辞不急不缓地笑笑:“若是委屈能换来平静,便称不上是委屈。”


“为别人着想却也要别人懂得回报才值得。”于冰艳淡然道。


“倘若所有事都去求得回报,那么太辛苦亦太不值得。”婉辞嘴角泛起轻柔的笑,“对得起自己便足够了。”


于冰艳冷笑道:“若都与你一般去想,倒也安稳。怕就怕如今你圣眷正浓,慢慢地,该谨记的东西便忘到九霄云外。见高捧见低踩是人之常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世事未必都如娘娘所想,终有所例外,而这例外恰恰是人心所向。”婉辞清雅的面容淡定温和,那一刻于冰艳亦不得不承认她与她是不同的。


“本宫很想知道你的美梦能够持续多久。”未等婉辞回答,于冰艳便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而去。


那骄傲的背影消失不见,婉辞以手支颐,长发散落在两侧,侧首浅笑。高傲如于冰艳,终究有一处的柔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牢牢地扎根。


时近夏日,夜半阑珊,婉辞胸口凝滞,睡意淡去。蓦然睁开眼,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湿了珀枕。她辗转反侧,静默凝视身畔沉睡的萧霁睿。沙漏里“滴答”的声响直往她心里猛力地敲打。


时至月半,柔和的满月如同银色轻纱,倚窗淡洒,映在他脸上笼起宁和的光晕。婉辞心中隐约被触动,一时怔忡。浓墨的睫帘骤然睁开,萧霁睿墨玉般深黑的眸子在深夜里愈发清亮,微含清清浅浅的笑意,却在触及她眼角的泪光时微微一怔。


“被梦魇缠了心神?”他浓眉纠结,微露担忧。


婉辞轻轻摇头,静静依偎他,却久久默然。


萧霁睿心中困惑,下颌抵在她额上,唇齿顺势蜿蜒至她眼角,轻轻拭去泪花:“有心事便告诉朕。”


她眼角冰凉,胸口却被捂热:“我想我爹。”一别两年,她总是将挂念妥善地藏在心里,却因泽儿的到来被轻易地勾起,再无从掩饰。


他将她散落的发丝拢至耳后,眼里微微轻松:“朕疏忽了,原该早些给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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