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思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53
|本章字节:9466字
“是我的要求昝越了。”婉辞垂首道,“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牵挂也只可放在心里。”
萧霁睿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底闪过一丝疼惜的光芒,直直地投射至她的瞳孔间:“你心里装着事却从来都像若无其事的模样,朕有时恨透你这样。朕的面前,希望你能要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即便与礼不和又如何?你活得自在开怀,朕亦会觉得舒坦,如是而已。”
胸口被惊讶与喜悦填满,婉辞抬首讶然道:“皇上……”
“等你身子将养好了,朕就安排你出宫去鸿锦寺跟慕翰林相见。可别再背着朕偷偷抹眼泪。”他伸手刮她的鼻尖,取笑道。
她眸底似有泪光闪动,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霁睿忽而拍掌道:“朕想起,你素来身子虚寒,又是才生产,朕已经嘱咐太医院给你配上几服天泉,可解你体内寒气。”
婉辞微微蹙眉道:“我听说天泉稍有不慎却能足以致命。”
萧霁睿颔首道:“朕明白,会叫他们小心谨慎。天泉对你并无伤害,这点你大可放心,旁人那里可切莫让她们得知,朕不愿宫里有人杯弓蛇影,或是兴风作浪。”
婉辞含笑点头,斜倚着他,庭院里似有若无地传来栀子花的清香,萦绕鼻尖,久久盘旋。
青砖黛瓦,乌柱粉墙。婉辞心中未曾奢望有一日她能以平平常常的身份出得宫门和父亲重逢。身旁的萧霁睿一身常服微含浅笑,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偶尔与她对视,暖融的笑意搁置在她心里,淡淡地渗入骨髓。
“我与方丈一起有要事相商,不便陪你一起,想必你们父女久未相见,定有许多梯己话要说。有我在反而拘束你们。”落了轿,萧霁睿将她送至鸿锦寺后院,淡笑着嘱咐道。
婉辞微笑颔首,亦不与他坚持。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却见他依旧站立静静地望着她离去。阳光没有阻挡地映在他脸上,是教她安心地微笑。
婉辞被小沙弥带至她常去的厢房,那里她记忆里熟悉而坚挺的背影令她刹那间泪流满面:“爹!”那一声哽在咽喉的呼唤却重重地敲打在慕青山心上。
“婉儿。”慕青山回过身,温文儒雅的面孔上是洗尽铅华的沉稳风范,“看到你平平安安,爹就放心了。泽儿他是否健健康康?”
婉辞自然而然地微笑道:“他很好,很健康。宫禁森严,皇上却不能让我把他一同带来看望爹爹。”
慕青山拍着她的肩膀,欣慰道:“知晓皇上待你与众不同,爹既是放心却又放不下心。你素来将自己保护得甚好,却不过是未曾遇到值得你挂念的人。”
婉辞仰头微笑:“爹请放心,我想他值得。”
她的笑容清澈见底,清晰得仿佛能看到她眼底愉悦的幸福,散发晶莹澄澈的光芒。脱口而出的话却像是在心口盘旋无数的岁月,那么轻而易举,那么理所当然。
慕青山将她揽到身前:“爹相信你的选择,相信你不会看错人。”
靠在父亲的胸前,感受久违的温暖。婉辞眼眸里微有泪光闪动,却固执地不愿流泪:“爹,倘若当初可以选择的话,我却还是宁愿能时时刻刻见到你,可以与你同享天伦之乐。”
慕青山宠溺地笑道:“可是爹却宁愿你嫁给值得你倾心相待的人。”
婉辞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浅笑问道:“爹近来可好?”
慕青山早已明白她的个性,不愿探究伤感的话题,便顺着她改变谈话内容:“很好,虽然一时半刻不得自由却亦是值得,这两年里将所有典籍翻阅完毕,想必能完成皇上的要求,制定符合他心意的法典。”
婉辞眼睛一亮,这才明白萧霁睿的深意:“正是可以将爹爹的长处得以呈现,也可确保这些日子爹爹的安全。”
慕青山含笑颔首,深深地凝视她,似要把两年的别离统统补偿:“婉儿,你性情虽然随遇而安,遇事沉着冷静,到底此刻非孤身一人。爹爹不能在你身旁保护你,端看你自己。”
婉辞静默点头。
“告诉爹,泽儿长得可肖似你?”慕青山笑问道。
提起幼弱的稚儿,婉辞眉目里传递温馨的快乐:“很像我,眼睛却像极了皇上,很有神采,却不是个安静的孩子。”
慕青山乐呵呵地道:“小时候的你何尝不淘气,倒是长大后益发沉静,偶尔才见你俏皮欢悦的模样。你却不知,那样的你才是爹最乐意看到的。”
婉辞垂首浅笑:“那时爹爹心结久久未除,我又怎能恣意妄为地生活?”
慕青山疼惜地拍一拍她:“你从小便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心中为旁人的顾虑甚多。不了解你的人甚而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婉辞笑道:“爹爹这话便错了,若是不了解的人便称不上是苦心。我不过求心安理得与顺其自然,不会特意为谁苦心孤诣。除非,那是我真正在乎的人。”
“你能这般想我也能安心地回去。”穆青山微笑点头道,“婉儿,好生照顾自己。即便有一日,荣宠淡去,爹爹也相信我的女儿有足够的智慧与坚强去面对。”
“爹爹这么快便要回去吗?”婉辞眼底微露一丝诧异。
慕青山点一点头:“本是皇上开恩,我们却不能得寸进尺。婉儿是聪明人,会明白爹爹的心意。”
婉辞纤手不自觉地握住父亲的袖口,恳切地摇头:“若是过了今日,下一次见到爹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她甚少流露真情,只因自小目睹娘亲浓烈的爱恨而极力克制,久而久之便成为天性。面对相依为命的父亲那种骨子里的依恋却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慕青山身子微微一震,再度将她揽至胸前:“爹同样也舍不得你,可眼下不能出丝毫纰漏。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微微抬首,淡定从容的表情重新回到婉辞眼底,低声道:“爹爹,我明白。”
为换得良机萧霁睿处心积虑,牺牲良多,她是最明白的。若是因她而失去先机,对萧霁睿最是不公:“爹爹请保重。”
慕青山颔首道:“你也是。”
坚持送慕青山离开,远远地任轿子在她视线里渐行渐远,眼前愈加模糊。一别两年终究来去匆匆。她忽然能够理解贞妃待萧霁睿视如生命的爱恋。只因她的世界里唯有他的存在最是真切,也唯有他能一路陪伴她。
回到寺里向熟识的小沙弥打听,萧霁睿仍与尘光大师在禅房商议,尚未得空。谢绝旁人的陪伴,婉辞一人在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徘徊流连。
无端地在重华殿停驻脚步。那里依稀是记忆里静默沉寂的色泽。婉辞每每来到这里都会有种感觉,被重重枷锁覆盖的重华殿里锁住的是一段不得见天日的回忆。
她不自觉地伸手,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枷锁竟然应声而落。婉辞微微一怔,原来竟是没有锁上的,她便推开门。久不见阳光的屋子里弥漫的是潮湿的甚而腐朽的味道。
那日她与萧霁睿在这里谈及定嫔与贞妃的事,未曾细细打量四周。雪洞一般的屋子里隐隐散发抗拒人探究的疏离。
婉辞觉得窒息的压抑。
转身想要离开,产后尚且孱弱的身子却忽然一软。她眼明手快地握住桌沿一角,不等她稳住身形,眼前的一幕便令她目瞪口呆。
那原本毫无缝隙地墙壁蓦然缓缓拉开,她惊骇地望见一幅与人齐高的画,画中女子美目盼兮,高贵中见疏离。
题语字迹分明:壬戌年中秋夜贺端柔十六生辰。没有落款。
那眉目却是有些熟悉的。
脑海里迅速地掠过一张面孔,高傲尊贵,冷漠而不得亲近:“竟然是她。”婉辞讶然,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许久盘踞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是为何这里会有端柔公主的画像,且被收藏得如此隐秘。婉辞抑制不住心头涌起的不祥的预感,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她站立在画像前,画像的端柔栩栩如生,分明含笑的面容里却掩饰不住一抹化不开的轻愁。
究竟是落笔人的心酸抑或是画中人的惆怅?
她的手触到画像上,很轻柔,画像的背后却蓦然间掉落一卷布帛。婉辞弯身拾起布帛,那里密密麻麻地写满凌乱的字句。
只微微扫过一眼,她便被夺去三魂六魄似的。仿佛有块大石沉沉地压在心口,一点一滴抽去屋子里剩余不多的清新的气息。她的手慢慢地颤抖,瞳孔一点点缩紧。那尘封的往事本不该是她触碰的,却明白无误地呈现在她面前。
头脑瞬间无比清醒,婉辞迅速地将布帛放回画像后,她十分清楚有些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一旦被捅破,她连一分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回转身,毫无征兆地对上一双冷寂如冰的眸子。高大压迫的身影如同山岳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喘息与挣扎。她的心蓦然一沉,她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到底发生了。
萧霁睿。
她所见过的最陌生的萧霁睿。
他的身躯沐浴在明洁的阳光里,如珠的光线洒进来,亮得刺目。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阳光,犹如被冰天雪地悄无声息地遮盖。
她想开口,却如哽刺在喉。
“你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你这里是禁地?”那长久的沉默几乎令她晕厥,萧霁睿怒不可遏,眼睛固执地不愿看到她,她却微微能看到他不可遏止地发抖。
婉辞苦笑地摇头,不知从何辩解。哪怕她果真无心,他便能忘记他亲眼所看到的吗?
等不到她的回答,萧霁睿下意识地想望她,却在视线偏移的刹那硬生生地收回。一年轻的小和尚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瞠目结舌地道:“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门为何会被打开?”萧霁睿冷漠地问道。
小和尚结结巴巴地道:“我按例整扫重华殿,因为肚疼着急去茅厕,你们到底是谁?这里可不准别人进出的!要是被住持知道,我的命都会不保,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得好,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闻言,萧霁睿冰刀般锐利的眼似要在小和尚紧张的面孔上凿出窟窿,忽而高声喝道:“江栋梁!”
那江栋梁原本离这距离颇远,偏偏萧霁睿的声音高远绵长,显然是用足内力。他匆匆地赶来却在离开重华殿三丈距离外躬身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将这渎职的小和尚杖毙!”
“皇上!他是无辜的!”婉辞惊呼道,她所知晓的萧霁睿外冷内热,从不迁怒于无辜,却未曾料到那小和尚竟是躲不过此劫。
他不为所动,眼见棍棒纷飞,俊挺的面容冰冷胜雪。
那小和尚痛苦哀号,竭力躲闪,却躲不开注定的结局。
婉辞不由心如刀绞。
他是天子,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她此刻才清清楚楚地看见。
他恨的不是渎职的小和尚,恨的是她,是擅自闯进鸿锦寺探知宫闱秘史的她。
渐渐地,那哀求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婉辞捂住胸口,心被撕裂开来,血肉模糊的场面刺痛清澈的眼眸。
萧霁睿转而向她,冷凝的浓眉纠结:“今日你所看到的事倘若泄露半分,朕必定株连九族!”
他的声音充满陌生的冷淡和残酷。那一字一句由他口里说出来像是刀柄在她心口不断地翻搅。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疼痛,仿佛明明白白地知道从此以后意味着生命里最明亮最温暖的色彩将永远地与她告别。
“臣妾明白。”婉辞笑容苦涩却安静,声音嘶哑得再难继续。
今日发生的一切她不会告知任何人,却亦没有人能从她脑海里将之抹去,即便是她自己亦无能为力。
萧霁睿心口一滞,她几乎没有在他面前自称臣妾,从前是抗拒,后来是他的默许。他一直认为她不是他的“臣妾”,她是他独一无二的婉辞。
她一直都聪慧冷静,所以她骄傲地不向他求情,骄傲地等待他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