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1
|本章字节:6972字
且说姚天生与姚阿巧夫妇来到上海,投奔于叔父沈奇祥、沈云祥门下,追随着叔父辈们,在西藏路八仙桥一带从事以“殡葬”、“脚力”等苦力为生这等“下贱”而又吃力的活计,怎是瘦麻杆似的白面书生姚天生所能吃得消的?好在叔父俩事事身先士卒,把重的、脏的、累的都抢前做了,姚天生才勉强得以在上海落脚谋生了下来。
这些“下贱”的工作虽说所赚之钱也是微薄,却比光靠在乡下伺弄几块烂泥巴要强多了,一月所挣的钱,也足以养家糊口了。所以,刚到上海的第一年,姚天生夫妻俩的生活不算坏,阿巧的心情也较舒畅。白天,男人跟着叔父们去干苦力,阿巧就留在“滚地龙”里,料理家务,做些缝缝补补的琐事。
好梦不长。
不到一年,自从姚天生与叔父他们为了些许龌龊分灶另立门户之后,姚天生的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的本性就彻底暴露了出来,他自持
手里有了几角钿,便被花花世界勾去了魂、诱去了心。
“朝阳楼”(今上海浙江宁波路口)是个茶馆,它名义上是个茶楼,实际上是个鸦片馆。自从姚天生上回跟着一班上海白相人上了几回朝阳楼后,他的心思便再也收不住了,特别是自他染上恶癖,成为瘾君子后,他更是一有空就牵心挂肚地往朝阳楼上跑,在朝阳楼里吞云吐雾。
朝阳楼不但摧毁了姚天生本来就不结实的身体,还把他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点血汗钱都给骗了去。于是,姚阿巧的生活一下子又变得饥寒交迫了起来,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一连几天揭不开锅是常事。
这一切,阿巧是看在眼里,愁上心头:这样下去总不是回事呀!
她曾好言好语劝阻男人,请求他不要再上朝阳楼“喝茶”。单纯天真的姚阿巧直到男人染上鸦片瘾还不知道,还以为男人真的是去喝茶呢!但是,姚天生如何听得进?因为事到如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强烈的鸦片烟瘾,就像魔鬼似的,死死地缠住了他,让他欲罢不能、欲抽也不行。起先,他还有几分可以抵挡上一阵,但到了后来,他不得不背着阿巧在外借着贷着上那朝阳楼。
这是一条如何可怕的末路呀!鸦片烟使本来就单薄瘦弱的姚天生变得更加虚弱憔悴了,人瘦得成了皮包骨,浑身没有四两力气,别说外出揽活干了,一旦烟瘾上来,只怕他自己连路也走不像了呢!
那一阵,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长三堂子、幺二堂子里的生意特别兴隆,妓女外出接客很是频繁。按理说,这是脚力、轿夫们赚钱的好机会。但是,自从姚天生他们叔侄染上瘾癖后,他们再也无心去卖苦力了,后来,弄得堂子里的老鸨不得不亲自钻进低矮的“滚地龙”,催促脚力们去抬花轿。
那天,幺二堂子的老鸨又亲自登上了姚天生他们的“家”门。
“喂,你们几个苏州乡下人,阿是迭一阵掘着黄金发了横财了?怎么一个个躺在屋里不出门,不想赚铜钿?”
老鸨一钻进低矮的滚地龙,就高喉大嗓地嚷开了。
姚天生的鸦片烟瘾正在发作,躺在竹榻上睡懒觉,见得老鸨亲自上门来催促,尽管心有余,但力不足,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苦笑笑,有气无力地道:“老板娘,今天你另请隔壁去吧,我……身体不太灵,没有力气。”
“咦,阿要滑稽,刚才我到隔壁,隔壁也是这么几句话,这真正稀奇了,阿是送到嘴巴边的肥肉也勿要吃?阿是真格手里有了几角钿要做大少爷了?告诉你们,不要跟我搭架子,要是嫌比铜钿少,你们可以跟我说,我再适当加一点。怎么样?”老鸨误以为姚天生叔侄搭了档与她抬杠下力费呢。
岂是下力费的事。姚天生他们叔侄如今实在是今非昔比了呀!万恶的鸦片烟瘾,已经剥夺了他们的劳动力。
“不去不去!”姚天生心里正不耐烦,现在被老鸨这么一吵,更加火燎火燥了,不由提高嗓门狠狠道,“工钿再多,我今天也不去。你到隔壁去喊人吧。”
旁边的姚阿巧再也忍不住了:眼看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男人却还不想去干活挣钱,这实在太不像话了,难道叫我一个女人妈妈去挣钱来倒养你男人吗?所以,姚天生话音刚落,姚阿巧便陪着笑脸走到男人面前,好声好气地劝道:“天生,你就去吧,人家阿姨都特意上门来请你呢。”
“你不晓得我这几天身体不灵?”姚天生白了妻子一眼。
“可是,屋里连中饭米也没有了呀。”姚阿巧低声下气地道。
“没有关我卵事!”忽然,姚天生突发无名火,嗓门也响了起来,“我身体不灵,你想逼煞我?!”
姚阿巧顿时眼泪汪汪,她不无为难地向老鸨陪着笑脸轻声道:“阿姨,天生他身体不太好,你今天就另外请人吧。”
这时,老鸨再也忍不住了,不由破口大骂道:“啥个身体不好身体好的,骗啥个人?还不是短命鸦片害的人!老实说,上海滩上要寻两条腿的癞蛤蟆寻不着,要寻个把吹喇叭、抬轿子的两条腿的人可以抓一把拣拣呢!你们不去就不去,以后可别想再来寻我要生活!”骂着,老鸨气呼呼地钻出滚地龙,拂袖而去。
鸦片?!姚阿巧如雷击顶,怔在了那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男人这一阵鬼迷心窍天天一有空就往朝阳楼跑,原来是去抽鸦片的!怪不得呀……老鸨一番话,这才使蒙在鼓里的姚阿巧如梦方醒。
姚阿巧再没文化,再土,但鸦片烟的危害性还是懂的,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抽鸦片这种只有有铜钿人才敢光顾的事体,自己男人竟然偷偷地学会了!天呀!这可是倾家荡产的事情呀!原来那个上海滩上有名的龙孚银楼的老板,就是因为抽上了鸦片烟,最后百万家当全搅光,不得不跳楼自杀……
好半天,姚阿巧才从惊梦中醒来,她不由双泪长流,一头扑上前,抱住了男人,呜咽道:“天、天生,你真的吃会鸦片了?你怎么去吃鸦片了呢?这个人家,你还想要不要了呀……”
姚天生见全本西洋镜都被那老鸨拆穿,自知雪里葬死人早晚要暴露的,便露出一副无赖相,不耐烦地把妻子狠狠推到一边,道:“这是我的嗜好,你女人家家少管闲事。”
“嗜好……”姚阿巧一屁股坐在地下,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哀与失望,伤心地呜咽了起来。
也是无巧不成书,隔壁的叔父沈奇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呵欠连天地钻进了阿巧家的滚地龙,不待看清长短,开口便邀道:“天生,阿去朝阳楼吃茶?”
这不问也罢,一问,姚阿巧再也忍不住了,拍拍屁股从地下跳了起来,冲到沈奇祥面前哭诉道:“阿叔呀阿叔,你还要叫天生去短命朝阳楼吃茶呀?身体都拆脱哉,人家也搅完哉,你还要拉他去一道死呀?!”
“阿巧你……”沈奇祥冷不防被姚阿巧劈头盖脑一顿轰,一时上不知怎么才好,不无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姚阿巧竟然一反常态,居然冲着叔辈发起火来,躺在床上的姚天生受不了了,他“呼”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出其不意地冲着阿巧开口就骂道:“瘟女人无法无天了?敢这样对阿叔说话呀?!”
姚阿巧也豁出去了,犟颈还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阿叔要像阿叔的样子,总不能教小辈拆人家!鸦片烟是我们这种人家能碰的吗?这样下去,日脚还怎么过……”
“瘟女人作死哉!”姚天生再也不能让阿巧说下去了,他“通”的一声跳下床,抡起巴掌,出其不意地抽了阿巧一记耳光。
“啪!”姚阿巧如雷击顶,手捂面颊,怔在了那里。
结婚3年多来,姚天生还是第一次打老婆。
活了20多年,爹娘也没碰过阿巧一根指头呢!
“哇……”姚阿巧再也忍不住这满腹委屈与满腹悔恨,躺在地下拍手打脚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好命苦呀——呜——人家说,要吃要穿嫁老公,我好日脚没过上一天,好饭没吃上一口,生活倒先吃着了呀——呜呜——都怪我眼睛瞎脱哉,千拣万拣,拣着你格种猪头瞎眼,我真正是命苦呀——格种日脚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呀……”
姚天生听了妻子的哭诉,压抑在心底的宿怨也吊了上来,他冷笑着指着妻子挖苦道:“是的,我是猪头瞎眼。可惜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到你门上3年多了,是只老母鸡也要生蛋呢!你给我生了什么?亏你还有面孔说得出来!”
真是哪壶不开拎哪壶,姚天生这几句话,硬是戳痛了姚阿巧的心境,姚阿巧心里更怨了,更恨了,哭声也更响了:“姆妈呀!格种夭寿呀,自己不会还要怪人家呀,你格种绝子绝孙的也想有后代呀?你有这种福气呀?你前世里还勿曾修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