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雄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1
|本章字节:7486字
1908年初夏。
一艘小航船顺着潺潺汩汩的冶长泾河,离开了南桥镇,缓缓摇向苏沪大运河。
看得出来,小航船上是一对小夫妻。男的在船艄上摇橹,女的端坐在船舱中。
男的20岁左右,长得消瘦,脚杆细细,十指尖尖,像个读书人。他上身穿一件粗麻夏布短衫,下身着一条土染的毛蓝布长裤。不知是他人太瘦,还是衣裳太大,反正,他穿了这一身衣裳,很容易让人想起稻田里插的那稻草人。他显然摇得很吃力,那支本不算太大的摇橹在他手中,摇得七歪八牵,力不从心,乍一看,不像是他在摇橹,倒像是橹在摇他。
船舱里的那个正在扎鞋底的女的约有十八、九岁,但她长得丰腴饱满,唇红面白,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沉甸甸地盘在当头顶。头颈细细,圆领衫领口里,露出一圈腻玉凝脂的白肉。尤其是她的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梢微微向上挑,一张樱桃小口像上了胭脂,薄薄的,红红的,早晨的阳光下,她小巧的嘴唇四边那圈细细的茸毛,泛着一圈黄黄的金辉。
站在船艄上起伏用力的是她丈夫姚天生。
而她,则是本文的主人公——姚冶诚。
当时,她名为姚阿巧。
小航船悠悠晃晃穿过古老的苏州城,沿着平江河向东,经过黄天荡,便进入了沪淞港。沿着沪淞港一直向东南方向去,那里就是他们奔赴的目的地——大上海。
“阿巧,来,吊把绷,我吃力煞哉。”船一进入沪淞港,船艄上的姚天生就对着船舱里的妻子姚阿巧叫开了。
“吃坯一个。”姚阿巧正怔怔出神,男人叫了几遍才听见,不由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嗔怨地走出船舱,来到男人身边,伸手揪住了橹把绳。然后,她扭动腰肢,挺直手臂,一前一后地扭起了橹把。
她那小脚盆似的圆鼓鼓的臀部,随着腰肢的扭动而晃动着,直易学得过往船舶上的光棍男子多情汉一个个咧开了嘴,瞪大了眼,一缕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1881年,姚阿巧出生在苏州城北30里外的吴县北桥乡的南桥镇。这可是一个具有古老而又优秀文化传统历史的千年古镇,那条穿镇而过的冶长泾河,便是当年孔子的学生公治落葬于此而得名。
阿巧从小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真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揉痛了的千金小姐。惜乎好景不长,在姚阿巧3岁那年,她爹娘不幸先后去世,抛下了这个孤苦伶仃的娇小姐。幸亏即有她的叔父姚小宝收养了她。
姚小宝膝下无子,视阿巧为嫡出。
春去秋来,暑往寒过。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姚阿巧出落成一朵水灵灵的荷花似的大姑娘。
虽说没有好饭好粥吃,没有好衣好裙穿,但是,草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18岁的姚阿巧,虽称不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佳人,但也长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哪怕再破再旧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也是见腰见胯。她名叫阿巧手也巧,整个南桥镇上的大姑娘大嫂子里,要数她最玲珑、最能干,一手出色的女红,方圆十里有名声。
前几年,姚小宝在南桥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烟酒糖果店,后来因生意不景气,关门了事。姚小宝不得不改做运输生意,摇着小木船,往返于苏州、上海两地,靠着艰苦的劳动换取一点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阿巧则在家与娘亲一起,靠为人家做“女红”,“缝穷”赚一点小钱,贴补家用。
姚阿巧本来不是和姚天生做夫妻的,她早就有了她的心上人。
那是与阿巧一个村的同龄小伙子荣阿明。
她俩是从小一块儿你看我、我看你跌打滚爬着长大的。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荣阿明不像眼前这个姚天生,他长得粗手大脚,浓眉大眼,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村里一帮小伙子中,只有他一个人能单独举起村前那只重达几百斤的石碌碡。但是,虽说荣阿明貌似粗拙,却心灵手巧,他从小就学得一手竹匠好本事,村里不少人家家中的竹篮竹筐什么的,都出自他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根青竹到了他手上,他那十根又短又粗状若萝卜的手指,顷刻就变成了十只轻盈翻飞的蝴蝶样,一把竹刀明晃晃,削、劈、剁、捋、抽,袋把烟功夫,一件竹器就像模像样地放在你的眼前了。阿巧常用来绣花用的圆圆的竹手绷,就是出自荣阿明的手。阿明非但有一手竹匠好手艺,还拉得一手悠扬动听的二胡呢,一有空暇,那如流水行云般的音乐声,就从阿明的手腕下汩汩流淌了出来,缠缠绵绵、依依呀呀,绕遍了整个小村庄。阿明会拉的曲子真不少,“紫竹调”、“银绞丝调”、“小日昏调”、“大陆调”,一套又一套,每每听得住在不远的阿巧如痴似醉,忘了手中正在做的活计。阿巧最爱听的是滩簧戏“孟姜女哭长城”那一折,听到动情入神处,阿巧的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所以,到了后来,阿巧听出瘾来了,只要一天没听到阿明的二胡声,她就会觉得心里似少了些什么,不踏实。
阿巧与阿明是从小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早不见面晚见面,大家心里压根没想到那些男女之间的事。阿巧学绣花没手绷,就向阿明要,阿明就认认真真地给她做上一个,滴溜圆,雌雄两片,做得密吻无缝,不管是绢还是绸,任你再薄再滑,也一压就紧。同样,阿明的衣衫破了,就求阿巧补,阿巧二话不说就拈起针线在阿明的身上飞针走线。双方在一起相处惯了,大家心里不设防。直到后来阿明颈脖里突起了一枚喉结,阿巧胸前隆起了两座小山包,他们还是老样子,仍和孩提时候一个样,该吵吵打打的仍吵吵打打,该说说笑笑的仍说说笑笑。
阿巧与阿明之间的那一层意思,几乎是在同一天同一时忽然萌发出来的。
那一天,阿明的裤子破了一个洞,他又像以前那样来求阿巧给他补。阿巧仍像以前那样,拈起针就在阿明的身上飞针走线起来了。也是恶劣,阿明这回破的不是地方,裤子上的那个豁口刚好裂在大腿根部,阿明是站着让阿巧缝补的,阿巧是坐在那里动手的。也不知怎么搞的,阿巧一不小心,那手肘把就不知碰触上了阿明的哪个部位上,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中,阿明胯下的那个地方就鼓鼓囊囊地凸了起来。那地方一鼓,这裤子也随着鼓了起来,于是,阿巧缝补起来就格外费力。阿巧正想嗔怪上阿明几句,一抬眼,话还没出口,就碰上了阿明那双已分明带有异样的眼神。阿明的脸莫名其名地涨成了猪肝色。阿巧再木、再不开化,但一看到阿明那双闪动着异样光泽的眼神,心里就顷刻像蓦地打开了一扇窗。于是,阿巧嫩白的瓜子脸,也顿时成了鸡冠花。
当时,阿巧那个羞呀,只恨脚下没个地洞躲进去。阿巧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慌乱中,她气急败坏地顺势将手中的那枚绣花针,戳向了阿明圆浑浑的大腿根。然后,她像惊枪的兔子似的,转身一溜烟逃进了自己的家门……
就从那天起,姚阿巧与荣阿明之间就互相有了那一种朦朦胧胧、甜甜蜜蜜的感觉,他们之间就有了文人墨客笔下形容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他们只要有一天没见上面,那么,哪怕天上下雨还是下雪,他们也非要互相见上一面才能安稳下来。尽管他们一旦见面后仍是一句话也没有。
就从那里起,荣阿明手中的那把二胡拉得更勤了,早早晚晚,在阿巧的耳萦绕不散,生生勾去了阿巧的魂,扯却了阿巧的心。于是,只要阿明的二胡一响起,阿巧手中的活计就再也做不下去了,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随着咿呀的琴声发愣怔。
果儿熟了要摘,女儿大了要嫁。
姚阿巧的养父养母可不管你那么多,眼见女儿已长成一朵花,老俩口该为女儿也更为自己打算了。姚小宝夫妻不会生育,膝下就这么一个既是侄女又是女儿的宝贝疙瘩肉,他们要靠阿巧养老送终呢。姚小宝夫妻决定依照当地农村的风俗,招婿入赘,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上门当儿子。
老夫妻俩早就看好了临村漕湖畔上方港村的沈家。沈家子女六七个,其中老二沈天生,虽说人长得瘦弱了一点,但文静,像个城里书生样。况且他也是20岁出头的小伙子了,就因为家境贫困,吃口重,所以到现在还是筷子夹骨头——光棍一条。老俩口估计沈家会同意他们的老二上他们姚家做到插门。
果不出姚小宝夫妻所料,上门与沈家一开口,沈家就二话没说王口应允了下来。姚家虽说不富裕,但比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沈家来说毕竟要强得多。况且姚家近年来还在南桥镇上开了一家小烟酒店。沈天生什么东西也不用带,只消带上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己,便可以现现成成地去当人家的顶门梁了,何乐不为?
于是,在姚阿巧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时候,沈天生就腼腼腆腆地上门相亲来了。起先,阿巧还以为沈天生有事才上她家的门,没往心里去,直到养母令她将一碗糖水鸡蛋端给沈天生时,她才如梦方醒,明白过来。按当地风俗,举凡初次上门并被女方认可的新女婿,才有资格享用这一碗糖水鸡蛋,阿巧懂得这规矩。当下,一碗热气腾腾刚起锅的糖水荷包鸡蛋即从阿巧手中木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养父一句“死小娘”还没来得及骂出口,阿巧就“哇”一声哭将出来,双手掩面奔进了闺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