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世空遇上一群看热闹的人，那些人交头接耳，表情兴奋，其中一个肥胖女子在歪头看了许久之后，跨上一辆大架自行车向西走了。世空挤入人群，却见一店门上几个光彩照人的金字，下方又有一副对联。世空说字写得还可以，只店名和对联需改一改。世空话音刚落，身材肥胖的店主走过来说：“敢问师傅贵姓？”“免贵姓袁？”“刚才袁师傅说咱这店名要改，请赐教。”世空说：“谈不上赐教，我只是觉得聚仙楼不如忘世楼。”“忘世，不错，不错，对联也给改改吧。”“当然要改，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不如户纳南来北往客，门出东倒西歪人。”“这一个比刚才一个更俗。”胖子摇头。世空说客人东倒西歪出店门，说明酒店里的酒好，有景有物，生动形象。店主抱拳施礼，邀世空入店饮酒。

店面不大，底层仅八十多个平方，一条狭窄的通道，几被杂物堵塞。世空来到楼上。但见窗明几净，十数张铺着黄色台布的圆桌分三行排列，蓝色吊顶，红木地板，墙上挂满字画。冲门的是副三年级小学生都知道的对联：坐，请坐，请上坐；茶，喝茶，请喝茶。一旁是李白的《将进酒》。路过山墙，一首五言引起了世空兴趣。诗共八句，道是：路过不是客，进门皆是仙。请仙楼上坐，佳肴列于前。举杯即抒怀，端盅能开颜。美酒店尽有，一品欢自然。旁边有一奇对，竟让世空汗颜了：进得店来烦恼去，将出门去快乐生。

落座后，店主介绍陪客，皆是生意场人，穿戴名牌。世空自惭形秽，全然没有在店门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书生意气。店主对世空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将来你功成名就，还望多多关照。”世空道：“功成名就，哪天啊！如果真有那天，小弟自当不忘大哥。”“小袁，你又说远了，既一桌喝酒，有缘。”一个工地老板说“小弟是初来城里吧，有什么打算？”世空摇摇头。店主说喝酒吧。觥筹交错处，众人频频举杯相邀。这个说小袁，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个道李白斗酒诗百篇，文人都会饮酒的。世空推辞不过，一杯接一杯喝，一口气喝了十数杯，直觉头脑发沉，看人成双忙摆手说喝好了。

等醒来时已是红日西沉，世空正要起身，小姐进来说：“老板叫你今晚住下。”

晚饭时，店主端来一盘包子，一碗米稀饭，不再有酒。吃了饭，又脱衣睡下。这晚，世空在酒店的席梦思上梦见月儿湖面现出七朵莲花，环绕着一个数丈高的水柱。

第二天，世空来向朱武辞行，朱武却去做店牌去了。世空就往斜湖路来。

斜湖路约二里长短，一头连着大转盘，一头连着月牙湖。却是繁华之地，卖木制家具和做饮食生意的店铺，夹杂着十几家中介。中介服务的内容基本上是介绍对象和工作的。青年男子按着过先生的指点找到了冰秀梅。

冰秀梅二十五六岁，俊眼修眉，鼻梁笔挺，脸左边有块胎记。冰秀梅说开中介辛苦，每天要不断地打电话，有时客户一个电话，正吃着饭得马上去周旋。进中介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天，店里来了一个奇人。问叫什么，说叫过猪。冰秀梅说这里是介绍工作、对象的，不是放牛场。那人说我就叫过猪嘛。又有一次店内来了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开口就问能找到十几岁的小姑娘吗？冰秀梅说这里没有，到你家里去找吧。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因屋子里人多，世空羞怯地用眼去瞟墙上的信息表：某女二十三，未婚，性格温柔，欲觅一年纪相仿，诚实忠厚的男士为伴；某女三十三，离异，无负担，欲与大方的你同城相约。世空浏览了信息表，又去望冰秀梅。冰秀梅正和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人谈工作。见了世空，冰秀梅遂丢下疙瘩男微笑道：“来找工作的吧？”世空立时有一种飞升的感觉，双脚却又向后退。冰秀梅说：“你往前来，坐这儿。”世空说：“我身上脏呢。”没事，坐这里。世空这才将屁股支在了那凳上。打开了本子，冰秀梅问了世空姓名又问几个孩子，孩子跟谁，房产如何，从事什么工作。世空一一做了回答。在谈到前妻时，世空的声音低了下去。自从妻子离开他之后，他就怕人和他谈到她。“联系方式？”“家中有电话。”登记完毕，冰秀梅道：“你等会，我给你联系一个。三十四岁，带一个小女孩。”世空满怀喜悦地坐在条格布幔后面静候佳音。等待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恐慌。世空后悔没问那女的长得什么样，一时又想说白了，就没有意思了。冰秀梅又在与一位头像狮子的女客人谈事了。狮子头说保姆要勤快稳重，月工资800元，包吃住。冰秀梅先后打了两个电话，接到电话的女人很快到来。那女人个子高大，走起路来像在找东西。冰秀梅对狮子头说就她，勤快老实。狮子头拿眼打量。高个子女人问病人是什么样子？话没说完，狮子头站起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冰秀梅说你们都坐下谈。狮子头说这种人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做保姆？不要！高个子女人说你不要，我还不去呢，谁愿意屎一把尿一把的侍候人。高个子走后，冰秀梅又给第二个打电话。第二个很快到来。身材中等，皮肤白净，一个眼睛坏了。狮子头说眼睛不好，走路难免摔跤。一只眼说你别出口伤人，你用八台大轿请我还不去呢。介绍两个不成，狮子头着急，对冰秀梅说你还有没有人选了。冰秀梅说还有一个，叫来你看看。第三个衣着打扮入时，行动敏捷，两只眼左右转动。狮子头摇摇头，走了。冰秀梅对世空道：“做生意不容易吧，浪费了这么多话费，还没成。”世空说：“找对象也是这样难吗？”那个倒不一定。冰秀梅笑了一下，转而焦急地说，我给你联系的，怎么到现在没来，我再联系一下。打了电话，冰秀梅说她有事，等明天吧。

回到酒店，四周早亮起了灯。朱武已将店招牌搬回。问了世空相亲情况，朱武说：“这年头找工容易相亲难。我看你先找个工作。我有个亲戚在政府里工作，找着他，叫你写写画画准行。”世空暗想自己苦读多年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如果能在县里谋个差事，回小袁庄也能站到人前讲到人前，因便对朱武道：“不知你那位亲戚在什么部门，明个我去怎么找他？”朱武提笔写了封荐书。

世空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攀登着政府大楼，同时虚荣感也在攀升。上到五楼，所有办公室的门都锁着。正踌躇间，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男人从楼梯升了上来。世空迎上去，问刘部长在几楼？那人说在六楼。在六楼，世空顺着门牌找到了刘部长的办公室。一位长的像弥勒的男人坐在一张貂皮椅上。世空问起刘部长，假弥勒说马上就来。约一支烟工夫，门外进来一个西服革履的大汉。世空慌忙站起，大汉在最后一张桌子坐下，点燃一支烟问假弥勒世空是谁？假弥勒说是找刘部长的。大个汉子说刘部长不来了。世空疑惑地望望假弥勒。假弥勒说：“刘部长今天有事，明天再来吧。”

朱老板就说：“这都怪我，事先没和刘部长打声招呼。”世空说：“权当锻炼身体吧。”

正谈论间，外面响起一阵汽笛。二人到外面，但见一辆红色吉普缓缓行来。朱老板笑说来客人了。不大一会，从车上走下一男一女。女的丰乳蛇腰，鸭蛋脸面；男的驼背、罗圈腿。朱老板一把握住那男子的手说：“稀客，稀客。”

席间，朱老板指着驼背和蛇腰对世空说他们原也是乡下人，去年到城里，今年就有了房子和车子。世空喔了一声。朱武又对驼背和蛇腰说这位是个才子，写的一手好字，诗词歌赋颇有造诣。我这饭店的对联和招牌都是他改的。驼背端起酒杯说原来是文人，来，我敬你两个。世空慌忙久身道：“我敬你。”“那我们一来一去喝四个。”世空说四个四个。喝了四个酒。驼背道：“师傅听我一句劝，现在文学是背时货，别说写不出名篇名著，就是写出来也没几个人看。你看我哪天不进钱，打个电话，万儿八千就打入账号了。”世空正要开口讨教，女的拉了男的一把。男的遂换了一种口气说：“今天不谈别的，喝酒。朱大哥，你也陪我几个。”朱老板举杯相陪。这边水蛇腰笑对世空说咱们初次见面，先喝两个认识酒。世空勉强应付。两个酒喝过，水蛇腰起身去了洗手间。哗哗的声音让世空产生联想。许久，水蛇腰方从卫生间出来。朱武早和驼背喝了四个又四个酒，来陪世空。世空说我喝好了。醉了也要喝，你能看起大美女就看不起我朱武。世空说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喝两个。驼背说两杯酒就要命了，也四个。就这样世空在驼背的操纵下和朱武喝了四个酒。驼背又举杯要与世空喝两个认识酒。世空虽然找出种种理由，还是喝了。

第四天下午，世空见到刘部长。刘部长穿红色恤衫，带着黑镜，年轻干练。看了朱武的介绍信，刘部长便安排人沏茶。清茶在手，世空心里亮堂了，说话像拉家常一样。刘部长问世空家乡居处，家中几口人。世空说连兄弟在一起，二十多口人。刘部长说到楼下打字社打份简历来。世空到楼下打印份简历。再回到楼上，假弥勒说，听传言你会写诗作赋，你以咱灰水城为题写篇赋让刘部长开开眼界。世空心里直发毛，心想怎么变卦了。纸笔放到桌上，世空无力的提起笔，又想不出一句。刘部长说你看咱灰水城四水环绕，文人荟萃……在刘部长的点拔下，世空只觉一点灵光出窍，旋即挥笔而写：乙酉之年，月湖右边，高楼之上，领命撰文。城因地洼方聚水，地因人物而闻名……小小城郭，蚁居十万之众。浩浩水域，激荡万里东风。淮北为邻，西滨灰水之湖。鲁南为背，东临汪洋大海。煮酒谈诗，摇曳满目红莲；舞文弄墨，更为革命圣地。远眺亭台，鳞瓦如万顷碧波。烟锁杨柳，不识灰水隋堤……

写到这里，世空搁笔。刘部长看了世空没写完的赋，说先回去吧，等候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