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昕鸿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本章字节:12548字
一,日本政府在天皇指导下,步步紧逼,不稍放松,以致使蒋介石深感如果放弃北平,南京也会成为第二个北平,日本是无止境,是要灭亡中国而后已。因此,他已认识到,他的局部的有限妥协政府已经无用了,再不抗战,就是投降。对此,他决不能选择投降之路。这是由他的强烈的个人王朝第一,个人地位第一,以及中华文化优越感所决定的。而且他的个性,也是忍一时之辱可以,而甘为人下则绝对不能,他从小就声言要当没有人管的大官,他现在已为一国至尊,怎么会甘心向裕仁俯首称臣呢?因而决心抗战。这是最根本的原因。同时他认为抗战有胜利的希望。
二,是西安事变与全国舆论。他必须顺应大势,此与军心也有密切关系。如果他一意孤行,人民固然反对,广大军人也不会完全盲从的,杂牌军队更是到处在请缨抗战,其嫡系军人也大都希望抗战。如张治中、宋希濂等都是。
总之,蒋抗战是逼出来的,其内战之心,并没有死。
谈判结束后,对于放蒋问题有一些不同意见,张和中共均赞成放蒋,但张主张快放,中共之意并不一定太急于放,也担心蒋不守诺言。杨虎城对放蒋面有难色,有顾虑,怕蒋报复。东北军和西北军少壮派则反对放蒋,或放蒋之前应有蒋对答应条件的签字以及释放七君子。对张学良送蒋,则大家都不同意。
但张学良为表示自己的坦诚无私和发动事变的光明正大目的,同时也堵住何应钦的进军西安借口,决心送蒋至南京。其实放蒋回归,就已表明大义所在。张的送蒋,还有私谊之交的感情,同时也有意取得蒋的谅解,以后得以继续相处。否则,即使此次不送,蒋以后欲扣张也总是免不了的,除非他改依中共,永不见蒋。但这在张学良当时,他是办不到的,他对蒋仍抱有幻想,加之有宋氏兄妹和张的私谊,不免更加重了这种幻想。他当时对应德田的一段谈话,应当说是其内心真言。语云:
“照你这样说,我为了避免他扣我,就只有不送。但是他是领袖,以后开会、办事,我怎么能老不去见他呢?他邀我去南京,我能回避吗?他不是一样地能采取措施扣我吗?他若决心扣我,迟早他是能办到的。如果因此畏首畏尾,我以后简直无法和他共事了。怕危险是不行的,不怕危险也许能免掉危险。我们本着大公无私,无所畏惧的精神,亲身送他回京,表露了我们的诚心,总比不送他,随便打发他走好得多吧。况且我并不是光杆一人,我一个人能搞双十二事变吗?我们有东北军的力量,有三位一体的团结,还怕什么呢?你不要固执了。我走后大家好好团结,我想我几天之内就能回来,没问题,我们这里还押着南京的十八位大员呐,他们能扣我吗?他们不让我回来,我们这里能让吗?怕什么!”
送蒋之前,张说服了杨虎城同意放蒋和送蒋。对此,周恩来也知道,但不知走得这样快。25日下午3时半,张学良陪同蒋介石夫妇同乘一车,杨虎城、宋子文、端纳同乘一车悄悄离开高桂滋公馆,向西郊机场驰去。一到机场,蒋看见大批的学生、群众队伍,因他事先不知这些学生和群众是欢迎傅作义的,以为是对他而来,就十分惊慌,深怕走不成,赶快对张学良说“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以领袖人格作保证,我再讲一遍!”
对此,高崇民的追述如下:
“蒋临上飞机前,对张、杨说:二十五日(即蒋起飞之日)以后,如果国内再有动乱,我负责任。我答应你们的条件,一定负责实现,否则你们就不要再拿我当领袖看待。此外就根本无所谓对张、杨训话。”又说:“今后绝不剿共。我有错我承认,你们有错,你们亦须承认。”高说蒋介石的《西安半月记》是“将无作有,吹牛说谎,使人阅之肉麻”。
张陪蒋起飞后,东北军和设计委员会知道后都目瞪口呆(由张公馆打来电话报告)。杜斌承更是捶胸顿足,大声地感叹说:“竖子不足与谋。”孙铭九得知后,赶快去问周恩来,周也不知走得如此快,至此周便同孙赶快赶往机场,到机场后,飞机已经起飞。周认为张学良是负荆请罪。
25日下午5时20分,蒋至洛阳,西安各将领于5时通电全国,告知蒋已离开西安的消息。由杨虎城、马占山、王以哲、冯敛哉、孙蔚如、何柱国等领衔。26日9时45分,蒋由洛阳起飞,午后2时到达南京。“蒋介石从飞机上下来时,见到他的部下,面有惭羞之色,不如平日昂首仰视,目中无人的神气了。”同时发表谈话,说明他在西安从无在危险之中;张、杨二人主张完全纯洁,国事至此,惟有以国家民族前途为念,其余可不计及,遂引咎辞职,自请处分。国民党中央常务会议自然开会挽留,更为蒋吹捧一番,有语云:“蒋同志对此事毫无引咎可言。所请辞职,应予恳切慰留。自请处分一节,应毋庸议。”以此转圜和下台阶。同日,西安王以哲、何柱国作主,在得张学良电报后将所扣南京军政大员一齐释放。少壮派反对放回,欲等张回西安后再放。王、何不同意。27日,吴佩孚从北京致电蒋介石,表示慰祝,蒋仍觉不好意思。30日再次提出辞职。中央常委会自然再次慰留。并给假一个月,回籍养病。同日蒋偕宋美龄返回浙江老家。同时发表《对张、杨训话》于各报。说明此次脱离是因他的人格伟大所至。28日,毛泽东发表声明,驳斥蒋氏声明,文日《对蒋介石声明的声明》。其中警告蒋氏曰:“蒋氏如欲在抗日问题上徘徊,推迟其诺言的实践,则全国人民的革命浪潮将席卷蒋氏以去。语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蒋氏及其一派必须深切注意。”同一天,王以哲、何柱国又作主放走蒋之五十架飞机和五百余人。应德田等又一次进行反对,认为王以哲把迫蒋放张的最后资本也放走了,对王大为不满。
蒋介石一到南京,就变了脸,将张学良看管起来,不许回陕。宋子文对此非常愤慨,和蒋发生了较大的争执,甚至于吵起来。为此,他到蒋的办公室问蒋:
“你不放张学良回去,你说话算数吗?这对中外的影响,都不良呀!”
蒋气得当场反驳宋子文:
“汉卿犯上作乱,应交法庭审判,不这样,我还能当委员长吗?”
说完后,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宋子文则气得咚咚地连跺地板,并说:
“你不讲信用,叫我怎么做人!”
蒋则吼叫着:“我不能放他回去,军事法庭一定要开!放他走,今后,我对部下,怎样治理!”
宋子文则气愤地警告蒋:
“你不要做人,我是要做人的!你碰汉卿一根毫毛,我非给你拼到底不可!我就把全部内情公布于世,不仅让国内老百姓知晓,而且向全世界发布新闻,让外人也可以了解你!”
蒋介石根本不予理睬,气得急忙走出办公室,嘭地一声把办公室门关上了。宋子文则气得大跺地板,并大骂蒋介石失信。宋美龄则再三劝解她的兄长,也无法使他消气。
宋子文原是张学良人身安全的担保者,并以此劝说张氏送蒋回宁。蒋氏如此翻脸,使宋子文深感自己人格受到了损害,而宋又是个不爱拍马屁的人,对蒋氏的言而无信难以接受。他到西安去时,曾经声明:
“我之所以单枪匹马先去西安,并不是为了挽救我的私亲妹夫,而是为了民族大业,为了国家前途。为了抗日。”
关于张学良的审判大体情况如下:
李烈钧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审判长;朱培德、鹿钟麟任审判官。消息公布后,宋子文自然极为关心此案,亲自找李烈钧详细询问情况。李答以一切秉承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意旨办事。
30日(12月),李特别去见蒋介石,探试口气。蒋问李如何办理此案?李回答说: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是叛逆行为,但能送委员长回来,是有悔改表现,愿委员长以宽大为怀,赦免对他的处分。
接着,李又对蒋介石讲了两个春秋时期历史人物宽大为怀的史事。一个是齐桓公,他不念管仲对他的一箭之仇,而能拜他为相国;一个是晋文公,不念寺人披曾几次要谋害他的旧怨,而听到寺人披说明来意后,就接见了他,遂获知有人要行刺,使晋文公得免于暗害。说完后,李对蒋说,这两桩史事,能否作为本案的参考,请委员长核示!蒋当时未置可否。李接着又说,本人当以军法审理。蒋则说:“君宜慎重理之。”李于是告辞而出,并表示一定慎重处理。
31日,开庭答辩。当李问张知否自己所犯罪行时,张学良答言“我不知道”,并面带笑容,从容镇定。然后李便把罪状交与张学良看。等张看完后,李问张胁迫统帅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所策划时,张答言:“我自己的主意。我所作的事,我自己当之。我岂是任何人所能指使的?”然后张又问李可否向他请教一个问题?李答:“当然可以。”张学良就问李参加过江西起义讨袁吗?李答参加过。张又问:“审判长江西起义讨伐袁世凯,为的是反对袁世凯专制与称帝,对吗?”李答“是的。”张学良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在西安的行动,为的是谏止委员长的独断专行。”李烈钧当即斥责张学良,说袁与蒋不能相提并论。稍息片刻后,李烈钧又劝张据实陈述,否则欲求一生路也不可得。张据实而陈。
1936年12月31日,判决张学良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判决主文为:
“张学良首谋伙党,对于上官暴行胁迫,减处有期徒刑十年,褫夺公权五年。”
但未对执行军官们追究责任,只把“账”记在张、杨身上;这比起滥杀无辜者,尚高出很多。但他对杨虎城一家却终于没有放过,于1949年杀害。
审判之后,蒋介石为表示自己的宽大和仁德,又呈送特赦文与国府,请求特赦张学良。呈文与张的判决书同时发表于1937年元旦的报纸上。
蒋的呈文如下:
“呈为呈请事,窃以西安之变,西北剿匪副司令张学良,惑于人言,轻干国纪,躬蹈妄行。事后感懔德威,顿萌悔悟,亲诣国门上书待罪,业蒙钧府饬交军事委员会,依照陆军刑法,酌情审断,处以十年有期徒刑。大法所绳,情罪俱当,从轻减处,已见宽宏。中正负疚在假,本不敢有所陈渎,惟念论事,当究其所极,执法不害于施仁。……尚幸迷途迅复,悔祸及时。观其亲向中正涕泣自白,知良知激发,尚以国家为重。因一念转移之故,捩全局祸福之机,酌理原情,似宜上邀宽赦。……是否可行?理合备文呈请,仰祈鉴核实行。谨呈国民政府主席林。蒋中正谨呈。”
国府立即开国府委员会议,一致通过特赦,“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
这个管束,大有甚于十年徒刑,而是终生囚禁。
宣判完以后,张回到宋的家中(玄武湖后面小山上北极阁)。宋美龄和端纳也已赶到。宋美龄劝张学良道:“汉卿,你先到溪口乡下去休息,住一段时候再说。”
张学良回答说:
“同室操戈,我个人是很渺小的。如何处置我,都不计较,只要委员长能认清大局,大家团结起来,一致对敌,挽救国家厄运,就了却了我的心愿。”
宋子文听了妹妹的话,实在气愤不已,于是把对蒋介石的一肚子怨恨,一下子向妹妹倾泻而出:
“美龄,你说得这样轻松,汉卿现在已经没有自由了。他(指蒋介石)这种行为,真无一点人的气味。你也说这种话,我同样为你羞耻!”
端纳也忍不住大声斥责说:
“我要说的话,同大哥一样,蒋委员长不放张学良,我辞职,不当顾问。”
宋美龄十分难堪,不禁掩面哭泣起来。
端纳越说越有气,又接着大声说:
“我当时出于义气的冲动,想到汉卿,想到你们的国家民族,才担风险,三进三出西安。现在不但伤害了汉卿,使我无限痛心,也毁了我自己!”
宋美龄看来不敢违拗蒋介石的意思,便向张学良赔礼道歉。她哭着说:
“汉卿,我对不起你。你到溪口后,安心养身,我会吩咐他们(指军统),不许对你稍有冒犯。你暂时在那里住住吧,我会电告凤至来陪你的。”
第二天,军统人员较有礼貌地进入宋宅,要接张学良上车。宋子文见状,大发雷霆,对军统特务说:“你们给我滚出去!”宋回头又对张学良说:“汉卿,要去,我同你一起去!”
军统特务们挨了一顿骂,便没趣地回去报告了戴笠。蒋介石得悉,也无办法,只好请宋美龄再去劝说她的兄长,也请端纳去协助劝说,但端纳已无影无踪,宋美龄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劝说她的十分恼怒的兄长。她一到北极阁,见到兄长和张学良后,便有些张口结舌,不知所云;镇定下来后,又于内疚中婉言相劝。她说:“如汉卿久留南京,他们会经常变花样来干扰的。”
宋子文听后,就对其三妹说:“你是为人所不能为呀!”
宋美龄见兄长略有缓和,便赶快哀求地说:“大哥呀!大哥呀!汉卿不离南京,会使你经常发火的,也会使汉卿不得安宁。我今天要他(指蒋介石)当着戴笠的面,吩咐戴笠,不许乱动。到溪口,汉卿可在千米以内自由活动,可带几个携带武器的亲信卫士,照顾他的生活。那边青山绿水,风景优美,汉卿有兴时,可以随便走动。也允许……探望他,允许他有对外通讯的自由,要什么,吃什么,都可以叫人说一声,或写信给我,给你大哥。以上我保证做到。”
宋子文听后,对宋美龄没好气地说:
“你想得这么周到,只不过目前敷衍门面而已!”
张学良赶快上前一步,对宋子文说:
“大哥呀!你对我的情谊,我铭记在心,绝不会怪你没有做到我安全的诺言。权在他手中,我是不会难为你的。我决定明天开始过囚犯生活,我会自解的。”
说到这里,张学良眼里流出了泪水。接着又转身对宋美龄说:
“我不是禽兽,你为我操心,我不会背恩忘义,能让赵一荻(赵四小姐)和我同去最好。”
宋美龄听罢张氏之言,触痛心事,她的“眼泪禁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沿着两颊滚落下来”。张学良也深受感动,遂举起右手,与宋美龄握手告别。宋更是泪如雨下,连忙说:“sorry!sorry!……”
目睹这种情景,宋美龄在蒋这个暴君的身边,根本谈不到协和亲密的夫妻情趣,她多半是个步履维艰的调人,直到台湾,也是如此。他们的政治见解,是不会完全相同的,但这无直接资料,只能从她的行事中得见一些端倪。
张学良到溪口后,才表示出对他的“送行”,有后悔之意。他对陪读的邵力子说:
“当时,我出于一时的冲动,毅然决然,亲送蒋返京,当天到洛阳后,蒋的背信弃义的态度已有所暴露,翌日不许我同机飞往南京,此时,我应该冷静头脑,可以自驾飞机回西安;在洛阳,我又碍于宋子文、端纳的面子,不能不顾他们而去。其实,当时宋子文和端纳是可以谅解我的。现在,我只有高呼‘悔不当初了!”邵力子对张的后悔,亦深谓然。
蒋介石计谋多端,又有军队在手、实权在手,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打击异己、抬高自己、扩大自己实力的。张学良送蒋之举,实青年人考虑欠周,情感大于理智。蒋丢这么大面子,怎么会轻易饶人呢?但蒋囚禁张学良,面子、威信均在其次,而最主要的是吃掉东北军,此正千载难逢之良机。他自1929年到1930年的讨李宗仁、冯玉祥和中原大战,就是吃掉异己力量。张学良对此并非不知,但当局者迷,他竟忘了,蒋是时刻要吃掉异己力量的。当然,蒋的这种思想是绝不会说之于口,亦不会笔之于纸的。如单从史料学观点看,则对此无法判断。而事实是,东北军从此被分割于他的中央军系统中,东北军不复作为一个实体而存了。蒋的这种内心思想活动,恐怕连宋美龄他也不会告诉。
蒋到南京后,马上进行军事部署,临时以五个集团军包围陕西东北军与西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