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昕鸿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5
|本章字节:11800字
张学良则坚不动摇,进一步声泪俱下地谏诤道:“自东北易帜以来,我对委员长耿耿忠心,服从训令。当前的国策,是团结抗战或分裂内战,必须明确择定,这对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对个人利益的前途,都是成败攸关。只有领导全国团结抗日,才是委员长振兴国家的唯一正确的道路。我有为委员长牺牲一切的决心!”但蒋介石却是铁石心肠,一心“剿共”,绝不考虑张学良的话。他对张看了看,冷笑道:“不要再讲了!我听不下去!”事情至此,已无法以和平商谈和争论的方式解决联共抗日和停止内战问题。一个是热血沸腾,满腔热忱,寄望殷切;而另一个则是心如铁石,顽固不化。下一步的进程,要么张学良妥协,要么进行兵谏,二者必居其一。此时张学良心中已在酝酿着兵谏的念头。
12月9日,西安学生举行“一二·九”运动一周年纪念,上街游行请愿,先到西北“剿总”,再到杨虎城绥靖公署和省府,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接着游行队伍向临潼华清池行进,欲直接向蒋介石请愿。途中一个学生被军警打伤。游行队伍激愤异常,迅速冲出城门,向华清池急进。蒋介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命令张学良,如果学生不听劝阻,就开枪射击。原话是:“如学生不听,可用武力制止。”张学良听此命令后,及时于灞桥赶上游行队伍,极力劝阻学生,但学生不听,一定要到华清池见蒋。张学良心中焦急万分,沉痛地对学生慷慨陈词谓:“请你们相信我张学良,我和你们是一样的心情,你们的要求,就是我的要求,也许我的要求比你们更迫切。你们的意见,我一定给你们转达到。你们请回去,我保证一星期之内,达到你们的要求。”学生们听到张的恳切讲话和许诺后,就回头进城,避免了一次大惨剧。
华清池兵谏
至此,张学良已下定决心扣蒋了。
张学良于10日到华清池见蒋,报告在灞桥对学生的讲话和学生请愿情况。蒋却对张责备说:“一人绝不能做两方面代表而站在中间。所谓信仰领袖,应如此乎?”同日蒋又写下一则日记曰:“对张学良说话,不可太重。张学良为人大事精明,而心志不定,可悲也。”蒋似乎也感到张学良有可能因他咄咄逼人而生变,因而应注意分寸。但总是未曾预卜到事变终会发生。
10日晚,张学良对其幕僚应德田说:“委员长太差了,竟要对爱国学生开枪,昨晚我把学生的请愿内容向他报告,他不但不接受,反而说我不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不代表政府,而代表学生,失掉了国家大员的身份。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坚持错误到底了,非强制不能扭转。”
应问:“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张答:“我们逼他,把他抓起来,逼他抗日。”这一手,蒋介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应接着又问:“抓起来逼他抗日,他答应了又怎么办呢?”
张又答曰:“他答应了,仍拥护他作领袖,联共抗日;不答应对他不利,他不能不答应啊!”应说:“即使他答应了,他以后对副司令还能信任吗?对副司令能不想法报复吗?这件事要考虑周全。”张说:“对个人不能想得太多,只要他答应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我们总会有办法的。现在这样,他逼我们“剿共”,我们简直没办法。我们还能再和共产党打仗吗?”
这时应德田还和张学良谈到杨虎城。张告诉他,半年以来,他们已推心置腹,无话不讲了,说杨虎城和他完全一致,“什么都可以合作了。”这样,张、杨两人便最后决定临潼捉蒋。
11日清晨,张学良政训处副处长黎天才到临潼见蒋,又受蒋申斥一顿。蒋自己说:“黎谈话时,对剿匪方针表示怀疑,与汉卿昨日所言者,如出一辙,知其受毒已深,痛切戒斥之。”所申斥的内客,据黎自己回忆,是:“西安已成红城,政工人员所司何事,闹到这种地步?”上午,张学良又带白凤翔和刘桂五到临潼见蒋,目的是令白和刘认清路径,但对蒋则说派二人到热河去发动敌后游击战,向蒋请训。白当时任骑兵师长,刘任白之团长,极忠于张学良。去前已把捉蒋计划告诉了他两人,叫他两人在华清池认清路径,以便直入蒋室,将蒋抓住,但决不许伤害蒋。下午3时许,张学良又打电报调刘多荃一○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自平凉到西安。唐乘张学良波音专机于5时抵西安,等学良约四个小时。旋奉张命率孙铭九特务团具体负责兵谏之事。他为此向他的老婆撒了一个谎,说是今晚要陪师长等打一夜的牌,原因是师长输了钱,不许走,没有办法。张的卫队一营则于灞桥配合行动。
杨虎城负责城内任务。主要是解除省公安局、宪兵第二团和北门火车站上过往的蒋军,扣押飞机场蒋方飞机,拘留西京招待所蒋介石的军政要员。为此张、杨请蒋之军政大员到新城大楼赴宴。
蒋介石于11日晚召张学良到华清池赴宴,蒋观张行色匆遽,心甚疑之,并记日记曰:“余思汉卿今日形态之奇异,但终不明其故”,并“嘱以行辕警卫加严”。遂决计次日离开西安(但没有来得及)。
11时,张学良将黎天才、第四处处长卢广绩、办公厅副主任洪钫和应德田叫到张学良住处金家巷楼下客厅,对他们宣布立即捉蒋。在宣布之前简单地讲述了时局和蒋之不抵抗政策的错误,说明只有联共抗日,才能救国。“11月在洛阳,最近在临潼,我屡次向委员长陈说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必要,要求他改变政策,做领导全国抗日的领袖,他非但不予考虑,反而表示要将错误坚持到底,对日投降,对内剿共。现在,他竟然还要硬逼我们打内战,彻底打内战;不听他的,他就要把我们调离西北而后加以消灭。我们怎么能听任他的摆布呢?我已经和杨主任商定,实行兵谏,把他抓起来,现在就开始行动,我们一起到新城去。”以新城大楼为指挥部。由缪征流于公馆坐镇。
张到新城大楼后,就与杨虎城一起指挥捉蒋军事行动。同时叫黎天才、卢广绩、高崇长、洪钫、应德田起草八项主张的宣言稿。最后由黎天才将稿拟出,等待十二日捉蒋后,立即发出。
唐君尧、孙铭九、刘桂五等人于12月12日凌晨2时许率部亲到临潼指挥。晨5时,孙铭九率卫队营副商亚东、张万山和连长王协一及卫士五十名冲进华清池。蒋的卫队立即进行抵抗。蒋此时正穿睡衣作床上运动。闻枪声急令人打探。蒋初认为是红军煽动东北军一部所为,非张学良有计划行动。便决定先逃到后山,暂避一时,以图躲过,由侍卫官竺培基、施文彪二人扶着从后门逃走。但后门正锁着,一时无暇开锁,便只好跳墙。翻过墙后,不巧正坠入深沟,蒋摔坏腰椎,疼痛难行,勉强走到一个小庙前,由蒋孝镇背着登山东行,经半小时,攀上东麓山顶,择一平坦地稍事休息。蒋不慎,失足陷入一洞穴,才可容身,又杂草丛生,蒋就趁势躺下,正好藏以观变。此处现修建了兵谏亭,游人如流,颇为拥挤。
孙铭九的冲击,并不顺利,刚到头道门就被蒋的卫队发现,开始枪战,二道门蒋的卫队更早有准备,组织火力网阻击。孙见势不妙,就分兵两路,一路由连长王协一率领,包围禹王庙,将宪兵缴械;一路由孙自己带领强冲击二道门。待冲过二道门进入蒋的卧室时,蒋已逃走。孙见蒋的假牙未带走,被窝仍然温暖,知蒋尚未逃远,急命卫队四处搜寻,未见踪影。这时唐君尧也已赶到蒋的住处。唐在蒋的卧室里发现两封电报,一份是张群打来的,大意是:“欧洲多事,英美无暇东顾。”第二封是对宋哲元的态度尚不清楚。还有一份假想的未来抗战的战斗序列,共分成七个方面军。唐便用电话告知张学良、杨虎城。张、杨听到后,也都十分着急和不安。当张、杨了解到以上室内情况和蒋的汽车未动时,断定蒋未自杀,是逃走了,但也逃不远,一定是翻墙逃到山中去了,便立即命令唐赶快搜山。
首先在山腰上捉到蒋介石的侄子蒋孝镇,孙铭九用枪逼问他:“委员长在哪儿?”蒋孝镇吓得回头向东望一望。8时许,卫队班长陈思孝搜到蒋藏身之洞,有人要向洞开枪,陈制止之。此时蒋怕开枪,乃大声说:我就是蒋委员长。并说:如你把我当俘虏,可把我枪杀,但不得稍加侮辱。陈即大喊一声:“报告团长,委员长在这儿啊!”孙铭九跑过去一看,只见蒋介石上身穿一件古铜色的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裤,面色苍白,冻得发抖,正从一个山洞里钻出来。蒋于《西安半月记》中则说孙铭九曾向他“跪而泣,连言请委员长下山”。
这时,唐走到蒋近前立正行礼,甚是恭肃。并报告说:“报告蒋委员长!千万不要难过,这次东北军不是闹兵变,也不是暴动或赤化,主要是张副司令要请委员长到西安去主持抗战大计!”蒋介石于大石旁见唐对他执礼甚恭,不由得向唐凝视一阵,接着就轻声问了一句:“你是谁?”唐立即答出番号和名字。蒋氏听罢,一面点头,一面沉思。
唐见蒋冻得发抖,立即请蒋下山。蒋听罢,望了唐一眼,便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并声音微弱地说了一声“好”!已不见当日威仪了。唐便挽扶着蒋绕道华清池墙外下山,怕蒋看见院内尸体。到了大门口后,就赶紧请蒋上轿车回城,已是上午9时至10时的时辰了。
唐一路上尽量想办法和蒋说话,解释兵谏的目的。但蒋只是点头静听不语,对于是否纯属兵谏,或者有否生命之险,他还未能真正清楚,故对唐的话反应冷淡。
十七路军也于城内依计而行,顺利完成任务。将蒋的随从大员蒋鼎文、朱绍良、陈诚、陈调元、蒋作宾、卫立煌、陈继承、万耀煌等扣押于西京招待所。侍从室主任钱大钧也自华清池押到招待所拘留。蒋秘书萧乃华中弹身亡。宪兵三团团长蒋孝先恶贯满盈于华清池就地处决。十七路军则于城内将宪兵二团团长杨镇亚处决。对此,人心大快!
邵元冲于招待所跳窗外逃,被击毙。蒋百里有事刚到西安,也同被扣押。
捉蒋以后,张学良立即通电全国,提出著名的八大主张,同时向中共中央电告已将蒋介石捉住。于是全国活跃起来,政局呈现动荡局面。
八大主张电报是给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林森主席、各院部、绥靖主任、各省主席、团体及报馆打的。前面的电文写得激昂慷慨,激动人心。文云:“东北沦亡,时逾五载,国权凌夷,疆土日蹙,淞沪协定屈辱于前,塘沽何梅协定,继之于后。凡属国人,无不痛心。近来国际形势多变,相互勾结,以我国家民族为牺牲。绥东战起,群情沸腾,士气激昂。于此时机,我中枢领袖应激励军民,发动全国之整个抗战,乃前方之守土将士,浴血杀敌,后方之外交当局仍力谋妥协。自上海爱国冤狱爆发,世界震惊,举国痛愤,爱国获罪,令人发指。蒋委员长受群小包围,弃绝民众,误国咎深。学良等泣涕进谏,累遭重斥。昨日西安学生,举行救国运动,竟令使警察枪杀爱国幼童。稍具人心,孰忍出此。学良等多年袍泽、不忍坐视,因对介公最后之诤谏,保其安全,促进反省。西北军民一致主张如下: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派,共同负责抗敌;
二、停止一切内战;
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
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
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
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
七、确实遵守总理遗嘱;
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原电签名,只有东北军和西北军几位高级将领。后来发电报时,又加上了所有蒋介石在西安的随从人员陈诚、蒋鼎文、卫立煌、陈调元、万耀煌等人。
上午10时,唐陪蒋到西安绥靖公署所在地新城大楼后,唐即进去报告,张学良立即出来施礼迎接,表示歉意!同时希望和蒋谈救国大计。但蒋却拒绝和张谈判,并且态度倔犟,说话赌气,例如说什么“我不是你的长官,你不是我的部下,你不要叫我委员长。你承认我是你的长官,我现在就命令你的部下马上把我送走。否则,……你就是叛逆,将我枪杀好了。我没有什么话和你讲。”说完后就用手捂着耳朵,伏在桌子上,不再听张学良说话。然张对蒋谈此事变动机,是为革命救国,不是叛变,要求谈判,并说“即是敌人,亦有谈判余地”。蒋则愤然曰:“敌人尚有话可说乎?尔以余为何如人?余岂能屈于叛逆?”张学良曰:“此间事非我一人所能作主,乃多数人共同之主张。我今发动此举,当交人民公断。倘国民赞同余等之主张,则可证明我等乃代表全国之公意,委员长即可明我等之主张为不谬,请委员长退休,由我来干;如舆论不赞同,则我应认错,请委员长再来收拾。余始终自信为无负于委员长之教训。现在请委员长息怒,徐徐考虑之。”
蒋闻交人民公断,非常恼火,愤怒责问张学良:“尔妄想国内民众舆论能赞同尔等叛乱乎?尔自称为革命,叛逆亦可称革命乎?”然后蒋对张即进行利害轻重之陈述,要张学良自留身后之路,谓:“尔犯上作乱如此,又将何以率属?何以为人?尔能保部下之不效尤尔今日之所为者以施于尔身乎!……今日以后,茫茫大地,何处是尔容身之所?尔真生无立足之处,死无葬身之地矣!”张学良听后,顿时变色反问蒋介石:“尔尚如此倔强乎?”蒋则又反问张:“何谓倔强?余为上官,汝为叛逆,国法、军纪对汝叛逆均应执行惩罚。余身可死,头可断,肢体可残戮,而中华民族之人格与正气不能不保持。余即代表整个民族四万万人之人格。尔小子何知,乃视余今日之正气为倔强乎?尔如有勇气,则立时毙余。”
张闻蒋这一段反责的话以后,据蒋自己说,是“低头不语。移时间:‘真无考虑余地乎?’”应德田对此没有记载。蒋并“挥之日‘去休!’”而王氏所编蒋氏年表则说张学良是自己提出走的,张说:“尔真无考虑余地乎?余去矣。”蒋才挥手令去。蒋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英勇和威武一些。
下面,蒋就张要他搬家和吃饭之事,进一步强硬起来。后张学良因为杨虎城部下冯钦哉和王敬哉投降中央军,怕蒋于杨虎城处被劫走,便劝蒋移居高公馆,以保蒋之安全。张学良对蒋说此处不安全,请蒋换一个住处。蒋言“余不需汝保护”,并闭目不理。半小时后,张又请蒋吃饭,蒋则拒之曰:“余生已五十年矣,今日使国家人民忧危至此,尚何颜再受人民血汗之供养,而食国家之粟?况义不食敌人之食!”张见此况,久而辞去。邵力子即进室劝蒋辞职。蒋表示回京后可以向中央辞职,但在部下劫持之下,决不辞职。他说:“余信人太过,疏于戒备,使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回京以后,当然向中央引咎呈辞,并请严加议处。但断不能在部下劫持之形势下,在西安表示辞职。即彼欲要挟余发布何种命令,或答应何种条件,余亦宁死不受胁迫。余若稍事迁就,以求苟全性命,将何以对四万万国民之付托耶?”
此时黄埔八期宋文梅又来劝蒋和张学良谈判。蒋更侃侃而谈,以炫耀他的人格:“我在学校如何教诲尔等?尔当能忆之。革命者所恃为人格,余今不能苟全性命以亏损人格。在校如何教,自身即应如何做。若行不顾言,何以为人师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