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浦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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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窝里斗
钱,这是人世间最赤裸裸的字眼儿。它不是万能的,但没有它,万万不能。
湘军之所以这么能打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乡勇的工资高。在湘军里,每一万人每个月平均需要六万两白银的军饷!也就是说,吉字营如果有两万五千人,每月需要十五万两银子的军饷,可现在曾国荃私下招兵,使吉字营的兵力达五万之众,那一个月就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问题是,这三十万银子,其中一半儿是额外的,是没有准备的。
早年曾国藩让曾老九和曾贞干招兵两万三千,后来他给吉字营调拨兵员,也是让吉字营恢复到两万五千左右人马。
两万三,两万五……这两个数字差不多。为什么吉字营的兵员非得是这个数目呢?
就是因为曾国藩这个两江总督算过细账,有把握为这两万五千人提供军饷。
也就是说,多了,他就拿不出来了。
从湘军创建直到现在,它一直是“团练”部队,国家不给发饷,所有饷银要自己去筹。为了筹饷,曾国藩坑蒙拐骗,苛捐杂税,所有招儿都使尽了。可是随着战争规模越来越大,战斗越来越残酷,在江南各省,太平军和湘军反复拉锯,很多城市一年换几道手,老百姓都死绝了跑光了,苛捐杂税,找谁去收?
收上来的捐税越来越少,可湘军的兵力反倒越来越多。单是吉字营,就由六千发展到五万;左宗棠率军进浙江,部队从五千发展到六万;李鸿章进江苏,部队从六千五发展到七八万;沈葆桢到江西也搞了两万多湘军。其他的湘军部队像李续宜、鲍超、张运兰还没算进来……这二三十万湘军全靠捐税养活,粮食不算,单是每个月一百几十万两的军饷,地方上哪儿养得起呀!
自从浑小子曾老九私自招兵两万六,曾国藩就倒了霉了。为了养活吉字营多出来的这两万多人,他每个月要想办法搞到十五万银子,怎么办呢?只好去“抢”。
一开始,曾国藩利用自己在朝廷眼中的分量,死皮赖脸地从广东“争取”回来每个月十万两银子的厘捐,之后老曾派学生李鸿章去控制上海,又提前说好每月从上海的海关给湘军提四万两银子,这十四万银子风雨不改,雷打不动,加上其他地方弄来的捐税银子,老曾手下的湘军勉强能维持住了。可是随后的时间里,安徽、江苏、浙江连打大仗,捐税收入大减,各省巡抚又都搞“地方保护主义”,把自己省里收来的捐税用来建设本省军队,不肯交给湘军。曾国藩虽然是两江总督,掌管江南四省,可四省之外他管不了,结果省外的银子渐渐断了。别说外头的银子,就在老曾管的四省之内,银子的来路也越来越困难。
头一个跟曾国藩叫板的,就是他亲手举荐的江西巡抚沈葆桢。
在江南这几个省里,江西省的军事力量一向最为薄弱。沈葆桢办事能力很强,自担任江西巡抚以来,迅速组建起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有了和太平军抗衡的资本。
但是有了军队就要养兵,养兵就要有银子。可江西是个穷省,到哪儿去弄大笔的银子?
为了钱,沈葆桢绞尽脑汁,到后来穷极无赖,干脆毫不客气,把原本应该交给曾国藩的各种捐税银两一笔一笔截留下来,自己在江西省内给本省部队发饷用了。
要说沈葆桢这个人不简单,他每次截留捐税款项,总是巧立名目向朝廷上奏,得了朝廷的圣旨以后才截留起来,弄得曾国藩毫无办法。
眼看从江西弄点儿银子越来越难,曾国藩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九江道台蔡锦青,说九江海关拖欠湘军三万两银子的“洋税”,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先把这笔钱还给湘军?
见两江总督大人这么客气,专门跑来求人,蔡锦青也不好意思了,弄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给了曾国藩。哪知道这笔钱刚送出就被沈葆桢知道了,立刻把蔡锦青骂了一顿,让他把银子追回来。
按说这笔银子确实没多少,可这个“例”不能开!今天他要银子你给了,明天他又来要,你给不给?
一直给?给得起吗?
以后不给了?到时候人家照样跟你翻脸,倒把以前的银子都白搭了!
这一下曾国藩郁闷了。
虽然老曾是两江总督,可以管着江西,可实际上一省的政务还是由巡抚直接管理,总督隔了一层。如果这笔钱不还,不但蔡锦青要倒霉,以后自己跟江西方面也不好打交道了。没办法,只好把厚着脸皮讨回来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又退了回去。
通过这次一闹,沈葆桢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曾国藩,干脆把心一横,决定以后江西的厘捐全部截留,不给湘军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立刻上奏朝廷,跟沈葆桢吵架。结果老沈根基很硬,在朝廷里有人,跑到慈禧太后面前算了笔细账,说曾国藩每个月从湖南、湖北、四川、广东各省弄走军费银子十几万两,还不知足!还要占江西厘捐的便宜,这老小子要这么多钱想干吗?什么意思……慈禧太后多精明啊!一听这话马上有了感觉:对呀!眼看太平天国要垮了,曾国藩忽然大力扩充嫡系部队吉字营,又到处伸手搂钱,这老家伙想干什么?
你看看,这都是曾老九给惹的麻烦!从这天起,老曾开始被慈禧太后猜疑了。
结果西太后决定,对曾国藩不能听之任之了,必须严格控制起来——控制“曾系湘军”的第一个措施就是:从现在开始,江西的厘捐全交给沈葆桢支配,不让曾国藩染指。
一看朝廷居然护着沈葆桢,欺负他老曾,曾国藩真急了!混浊闷愣的倔脾气大发作,立刻上奏辞官,不干了!
现在仗打到关键时刻,朝廷真是离不开曾国藩,他要是真撂了挑子,朝廷就没辙了。无奈之下,慈禧只好改变决定,答应把江西的厘捐分给湘军一半儿。
这一次曾国藩拿出“撂挑子”的绝招,总算争回一个面子。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原本新主政的慈禧太后、恭亲王这些人对老曾很器重,也挺信任,可曾国藩的这场大闹,把他在慈禧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给破坏了。慈禧太后一向是个手硬心狠的人,眼下曾国藩撂挑子得罪了她,这笔账到“秋后”是要算的!
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曾国藩这个名字,被慈禧太后从“战后准备重用”的大臣名单上划去了。
从此以后,朝廷对曾氏兄弟越来越严,也越来越狠了。
要说这事也怪了,沈葆桢是曾国藩举荐起来的人,他干吗非跟曾国藩死掐呢?
这也不能怪沈葆桢,因为他本身并不是湘军。甚至与这个“湘”字毫不相干。
沈葆桢是福建人,在江西当官多年,眼看着江西一省因为没有过硬的军事力量,先是被太平军打得土崩瓦解,之后太平军和湘军来来往往,彼此攻杀,把江西一省踩成了烂泥,官府站不住脚,老百姓也过不了日子。所以沈葆桢早就下决心要组建一支属于江西的精锐部队,保境安民,别再让江西一省被这些外来人随意践踏了。
要想建立一支强大的江西籍部队,当然需要钱,没有钱什么事也办不成。可眼下江西省内的税银都通过种种渠道流到湘军手里去了,这样下去,江西省自己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办起来?
沈葆桢既然做了江西的官,就得为江西的利益着想。基于这样的心态,在老沈看来,太平军当然是敌人,可曾国藩他们也未见得是朋友。
是!他欠曾国藩的人情,可是为了江西一省百姓考虑,沈葆桢非得做这个“白眼儿狼”不可。
为了银子,曾国藩和沈葆桢翻了脸。紧接着他跟浙江的左宗棠也闹得很难看。
左宗棠刚进浙江的时候,手下只有五千人马,现在已经发展到六万。浙江省原本富裕,可这几年打仗打惨了,穷得不行,这么大一支部队他老左也养不起,就来找曾国藩,想从老曾手里分一点儿钱,比如,把李鸿章每月从上海送来的四万两银子分给老左的部队一半儿?
这时候曾国藩肚里正窝着火呢,一听左宗棠跑来要钱,气不打一处来,银子不给,话也说得很硬,结果跟左宗棠吵了一架。虽然不至于翻脸,可这两位多年的好朋友,自此也伤了和气。
跟沈葆桢和左宗棠掐完不久,曾国藩跟自己最亲近的学生李鸿章也掐起来了。
由于吉字营私自招兵,导致军饷暴增,曾国藩实在应付不过来,只好拉下脸给自己的学生写信,想从江苏借点儿大米,以解燃眉之急。想不到李鸿章倒是真送来了一批大米,可开了包一看,全是霉烂的陈米!
吉字营里这帮湖南乡勇很凶啊,他们整天提着脑袋在金陵城下玩儿命,到吃饭的时候发现全是发霉的陈米,那还不哗变了!
这一下子把曾国藩气坏了,当场就要把大米运回江苏去。幸亏手下人劝他,说李鸿章再怎么着,人家好歹把米送来了,要是现在“扔”回去,就等于跟李鸿章闹翻了,何苦呢?不如把这些米低价卖给安徽当地的灾民,弄几个钱回来,再自己想办法买米,能搞到多少算多少吧。
这个时候曾国藩真是太艰难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想闹也闹不动了,只好按手下人说的办。
按说在曾国藩身边这几个人里,江苏巡抚李鸿章养得最肥。单是他控制的上海一座城市,每个月就能弄到二十万两以上的税银,专门用来养活淮军。而且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一身功名也都是曾国藩给的,他为什么也这么吝啬呢?
李鸿章也有他的难处。
刚进江苏时他手里有六千五百人,可现在已经有七万多人了。而且淮军跟湘军不一样,由于是从大上海起家,见过大世面,跟洋人混得又熟,淮军手里装备的洋枪洋炮都是最新式的,其性能不是湘军那些枪炮可比的。所以淮军自组建以来每战皆胜,基本上没打过败仗。
可问题是,这些最先进的武器,贵呀!别的不说,单是十二磅开花炮的炮弹,一发就要三十两银子。
“轰隆”一声,八个兵,一个月的饷没了。
所以李鸿章手里也没闲钱。他能做到的只是:来上海之前就说定的每月给湘军的四万两银子,月月都给,从不拖欠。
这次李鸿章拿发霉的大米打发曾国藩,意思很明显:您老别跟我借钱了,学生我这儿也没有隔夜粮。
2钱的“鬼咒”
这次私自招兵对曾国藩在朝廷和湘军中的地位造成了多大的损害,曾老九这个糊涂玩意儿根本不知道——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想透这一点。对这个鲁莽的匹夫来说,他招兵是为了集中力量攻打金陵城,现在兵招来了,有实力了,就该攻城了。
同治二年(1863)四月,吉字营逐步攻破了金陵城外雨花台、聚宝门一带的太平军营垒。五月开始进攻浦口和九洑洲。
浦口和九洑洲是金陵防线设在长江北岸的重要据点,这里一旦失守,金陵城的粮道就断了!这么大一座金陵城要是没粮食吃,问题就大了!
眼看问题严重,洪秀全又急了,发下严旨,逼着李秀成带领大军再次回援。
这下子李秀成又挠头了。
眼下江苏巡抚李鸿章已经带着淮军杀进苏南,夺取了常熟、太仓、昆山,兵锋直指苏州城。
苏州是李秀成的“老家”,他的忠王府就在城里,要是苏州丢了,太平军在整个江苏省就站不住脚了。
可问题是天王在催呀……没办法,李秀成又一次召集李世贤、杨辅清、黄文金这批猛将,集中了最后一批机动兵力赶到天京附近,围攻天京外围的天长、六合,这样既等于来“救”了天京,同时也能兼顾苏州,一旦苏州危急,李秀成也可以尽快回兵。
一眼盯两盘儿,一手托两摊儿,眼下权宜之计,也只好如此啦。
其实这世界上最“臭”的计策就是“权宜之计”,李秀成想一手托两摊儿,结果是哪个摊儿也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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