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浦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42
|本章字节:9298字
听说罗泽南来了,胡林翼忍不住欢呼起来,立刻亲率湖北军马赶来接应,俩人一见面,那可真是王八看绿豆——立刻就对上眼儿了。
当我们同在一起,其快乐无比……自从罗泽南来了湖北,胡林翼对他那叫一个亲切,那叫一个客气。见了面从来不称呼官职(因为老胡是巡抚,罗泽南只是个道台,一叫官称就显得疏远了),而是先生长先生短,就好像自己是罗泽南私塾里的学生一样。凡是罗泽南所提的意见,一律听从,全部照办,不打折扣,凡是要派罗泽南的部队出征,必先把他请到书房,面对面地商量,从没说直接下令让老罗去办理的。
不但巴结罗泽南,胡林翼连老罗手下的大将李续宾都照巴结不误,知道李续宾的老妈在湖南乡下没人照顾,立刻派人把老太太接到巡抚衙门里来,找了好几个老妈子伺候着!
要说李续宾这人挺有意思。他没读过多少书,比较粗鲁,可人很正,胡林翼对他这么好,反倒让李续宾犯了疑心,大老远给曾国藩写了封信,问老曾:胡大人对咱这个大老粗这么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权术”呀?
一句话把曾国藩弄得无法回答。好家伙,这要不是权术,那什么才叫权术!
可这话老曾不敢说。因为李续宾是个粗人,自己要是把这层挑破,没准哪天老李在胡林翼面前说漏了嘴给他“点炮”了,那还了得?所以曾国藩只好回信告诉李续宾,说老胡这人对外人也许会搞点儿权术,可对你们这帮老兄弟,他那肯定是真心的,是不会有什么花样的……点到为止,你自己琢磨吧。
相比老胡在湖北的风生水起,老曾在江西的处境,那就天差地远了。
一开始,江西巡抚陈启迈对老曾也非常客气。曾国藩要军饷,陈启迈就给他钱,曾国藩想造新战船,陈启迈就给他造好了送来。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叫“救急不救穷”,时间一长,陈启迈可就变脸了。
江西的船厂给曾国藩水师造的战船,陈启迈悄悄弄走,组建他自己的江西水师去了。曾国藩去查问,老陈是一问三不知,给推了个干净。湘军在江西所需要的粮饷,一开始给得还算及时,后来就发不下来了,告诉老曾说江西地方上没钱,照应不了。
曾国藩这个人挺老实,以前跟陈巡抚处得又不错,也没多想,就跟陈启迈商量,能不能按着在湖南的办法在江西办厘捐局,用厘捐的银子给湘军发饷,想不到陈启迈一口回绝,说这种事在江西没有先例,肯定行不通。
当然,曾国藩最后还是把厘捐局办起来了。毕竟这种事在湖南行得通,为什么在江西就行不通?
这厘捐局一办起来,怪事儿也出来了。江西各州县的地方官纷纷在湘军厘捐局边上办起自己的“小局”,你收捐,我也收,大家一起抢着收,谁抢到手算谁的。曾国藩的手下在江西人地两生,当然抢不过这帮地头蛇。曾国藩只好请当地的绅士出来帮忙,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江西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不敢跟他打交道。
因为官府早放过话了,谁跟“湖南人”打交道,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就是背叛“江西老乡”,县太爷就要收拾谁!
后来曾国藩看中了当地一个叫彭寿颐的人,想让他到自己手底下帮忙,结果也巧,这个姓彭的惹了事,正在打官司。于是老曾专门给陈启迈写了封信,求他给彭寿颐帮帮忙儿。
结果陈巡抚真给“帮忙”了。不过帮的是倒忙,直接叫县官把这姓彭的抓起来一顿狠揍……看谁还敢跟这帮湖南人眉来眼去!
到这时候曾国藩才真正警觉起来,发现江西省内的气味不对。
早先曾国藩率领重兵直扑九江,一路上连破太平军,声势如雷,江西的官员都把他当成救命菩萨看待,想不到曾某人一到江西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大败仗,让人家揍得连妈都叫不出来,之后就猫在鄱阳湖边,成了熊包蛋。
可那时候老曾手里好歹还有塔齐布、罗泽南两支铁军,能征惯战,可以给江西一省撑腰,现在塔齐布攻九江八个月不克,自己把自己气死了,罗泽南眼看曾国藩这边的摊子要黄,另攀高枝儿走了,曾国藩手里就剩下一个瞎么嗑眼的文人李元度和一支龟蛋一样的窝囊水师,被人家困在鄱阳湖里出不来。
有实力才有面子,有面子才有“里子”。现在曾国藩手里有什么?就他这样儿,人家凭什么给他面子?
于是在江西官员的眼里,老曾别说“救命菩萨”了,简直就是一摊臭狗屎!谁都懒得“睬”他。
这种情况下,曾国藩别说要粮要饷要战船,简直连个好点儿的“脸子”都要不来了。
陈启迈拖着湘军的军饷不发,又不让老曾在江西省内收厘捐救急,眼看着当兵的没钱吃饭,曾国藩只好拉下脸皮,找江西的绅士富户“劝捐”,可他一个外地人,无职无权的,人家大户人家儿有钱也不捐给他呀。
你看街上那些要饭的,端着个破碗到处转悠,可有几个人肯往他碗里扔钱?今天的曾国藩,就混成了这个惨样儿。
眼看跟老朋友陈启迈之间的关系越搞越僵,曾国藩一开始还没弄清楚状况,以为是自己那个倔脾气惹的祸,凡事喜欢和别人争吵,尤其和老陈关系又好,难免吵得更凶一些。所以他就留了意,凡事多退让。比如,陈启迈要调罗泽南的人马去救义宁,曾国藩一开始不答应,但后来还是答应了。陈启迈把给湘军水师造的战船拿去组织“江西水师”,曾国藩也不吵不闹,低着头儿认了。
可时间一长,曾国藩终于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了,不由得警惕起来。这一警惕,看出来的问题就多了。不止陈启迈,江西省内文官武将上上下下对湘军都是白眼相对,意见很大。
原来陈启迈对他的态度,代表着整个江西官场对他的态度。
为什么呢?因为湘军远道而来,胜仗又打不了,反而白花了江西的银子。
说到底,一切还是和钱有关。
湘军是一支团练武装,不是国家正规军队,他们的粮饷一向都是自己筹措。以前在湖南的时候,曾国藩建立了一整套复杂的体系,专门为湘军提供粮饷,可现在他们到了江西,那一套东西不可能一起带来,结果湘军在江西的所有吃用花费、军饷、伤残补贴、死亡抚恤金,全要江西官面儿上凑出来,其中单是粮饷,一个月就要花费近十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两!
一个“帮办湖南团练大臣”带着一帮子乡勇在江西省内肥吃肥喝,开的饷是绿营兵的好几倍!而这些银子最终都无法报销,你说江西那些官员能不恨湘军吗?
恨湘军,就等于恨曾国藩。
现在曾国藩在江西的处境,和当年在长沙时一模一样,江西一省所有文官武将无一不在和曾国藩作对,陈启迈,只是一个代表罢了。
在这世界上,有很多矛盾是可以解释可以退让的,可钱的事儿,既无法解释,也没得退让。可是大家也别忘了,曾国藩并不是个要饭的,他是湘军的大帅,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要是真把他惹急了眼,那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当曾国藩明白陈启迈一次次和他作对是为了银子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位昔日的老同事、老朋友已经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了。
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交朋友有交朋友的路数,打冤家也有打冤家的手段!眼看和江西官场做不了朋友,那就干脆当一回恶人,收拾掉陈启迈,杀鸡吓猴,看这帮官油子还敢不敢出来和老曾对掐!
曾国藩这个人该厚道的时候厚道,该下死手的时候也毫不含糊。表面上他对陈启迈依旧客客气气,暗中留心找他的破绽,几个月之后积累了不少“弹药”,就给咸丰皇帝上折参劾陈启迈:一、起用已被革职的总兵赵如春,并为他冒功请赏;二、为守备吴锡光虚报战功;三、对湘军饷银多方掣肘;四、对有功团练指挥彭寿颐无端捆绑治罪;五、指使万载县令李浩帮着陈启迈的小舅子贩卖鸦片;六,办差不力,先后丢失江西五府二十余县。
这些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一点儿假的都没有。只不过曾国藩把对陈启迈的私恨都掺在公事里面,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来。同时老曾把事件的大小轻重也做了刻意的安排,两头是大事,中间是小事,让皇上看前头也生气,看后头也生气。
很多人这种公文性质的东西时,习惯细看开头结尾而忽略中间(俗称“红烧头尾法”),所以开头写得有劲,结尾写得有劲,中间则可以搞得含糊一些,这是写官样文章的一个“窍门儿”。
写完罪状,曾国藩又专门加了一段话:“臣和陈启迈是同乡,同年进士,又是翰林院的同事,一向关系不错。在京城的时候看他做事非常勤谨,想不到来江西这几个月,却发现老陈说话办事简直是胡来,和以前在京城时大不一样,结果闹得军事失败,舆论沸腾,连我都觉得非常惊讶!”一段痛心疾首的真情告白,把老曾“打击异己公报私仇”的嫌疑全洗清了。几天之后,咸丰皇帝下旨,把陈启迈革了职。
陈启迈倒了,江西省内一般的官员对曾国藩确实“怕”了,不敢正面和他冲突。可这么一来,原来结的“活扣儿”反倒扯成了“死扣”。
官场上原本就有两条道儿,一是明路一是暗路,现在这帮当官的明面儿上不和老曾争斗,暗地里却抱成团儿地下绊子、打棍子、拖时间、装糊涂、说了不算、来回扯皮……有的是办法收拾你。结果曾国藩在江西的困难依旧,毫无缓解。
胡林翼在湖北上下结交,如鱼得水,曾国藩在江西却混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儿,难道说胡林翼比曾国藩更聪明,人缘更好,更会交朋友?
其实说穿了就一句话:胡林翼是湖北巡抚,手里有地方实权,而曾国藩是空头“侍郎”,挂名的“团练大臣”,手里没权,所以地方官谁也不买他的账。
说到底,曾国藩在江西倒霉,还是被那个“闲疯”了的“不着调之皇”害的。
就在老曾在江西半死不活苦熬岁月的时候,前线传来一个“要命”的消息:石达开回来了!
4石达开来了
当今的大清国,大概也就只有石达开还“记着”曾国藩这个人了。
一年前曾国藩率两万湘军沿江而下,纵横三省,把太平军十来万人马打得稀里哗啦,直到太平天国的翼王五千岁石战神亲自出征,才把这个老东西摆平了。可他的湘军并没被完全消灭,当石达开亲率大军攻下武汉、扫荡湖北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湖北的水师精锐(杨载福那一票)和步军精锐(罗泽南这一票)全是曾国藩的旧部,就连湖北巡抚胡林翼也是曾国藩手下的老人儿,而且这个姓胡的正在效仿当年的曾国藩,从湖南招兵组织“湖北湘军”,不断地跟太平军找麻烦。
其实话说回来,杨载福的水师是让太平军一把大火“烧”得在九江待不住,这才退回湖北来的,罗泽南是因为看着曾国藩没什么戏了,这才弃他而去的。可这些细节石达开并不知道。
在这位“战神”看来,已经坐困江西半死不活的“曾老妖头”似乎是个蜈蚣精转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讨厌的精兵猛将,都是他“派到”湖北来找自己麻烦的。
这么一来,石达开愤怒了。
当初看你这老小子是秋后蚂蚱——蹦跶不动了,这才把你扔在九江不管,想不到你还越蹦越来劲!现在可好,把你的人全派到湖北找碴儿来了!看来不把这个“曾妖头”搞死,湘军就散不了伙,湘军一天不散,石达开和太平天国一天睡不了安生觉!
行,那就搞死你吧。
于是石达开回到营中,掰手指头算了一笔小账:曾妖头原有精兵一万八,九江一战怎么也死了三千,然后水师调走六千(杨载福),步军调走五千(罗泽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