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学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3
|本章字节:8088字
钟敬生住了一天帐篷,然后坚持要进四合院去住。他将四合院内自家的屋子——或者已不可称作屋子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倒掉墙体和落瓦的渣,修复一下撕裂的木板,找木头来拴在断裂的柱头上,支撑起上面的梁。他将床抬出来摆放在外面的木楼下。
“你还是出来住帐篷得了。”钟子路劝道,“我看你那个危险得很。”
“是啊。”钟欣应和着。
“怕什么?生下来便住在四合院,我还不了解这房子?跟你们说,这些木结构的房屋牢实得很。这样的房子要是都出大问题了,那就真没办法了。”
“外面又不是不能住。”钟欣说。
“屋子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呢,你不管啦?”父亲反驳道。
“那点东西值几个钱?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谁有心去惦记你这点东西?别人自己的都还顾不过来呢。”钟子路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定神过后,钟敬生带着钟子路下地打油菜籽。
“真不知道还惦记你这几粒油菜籽做什么,你看现在有谁还下地来收这些东西。”钟子路不以为然。
“等到地震平息了,你还要不要吃饭?别只顾眼前。”
四合院一经修理打扫,看起来便也没那么破损没那么颓败了。
“过几天要去读书了?”钟敬生问。
“是啊。”
“不管地震有多厉害,活下来的人还得像模像样地活。你也别理会那么多,只管好好读你的书。”
“嗯。”
“我们十多年的心血噢。”
“嗯。”
“我们这一大家人从没出过大学生,就指望你啰。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呢。”
钟子路不发言了,只静默着。
“没考上大学之前就别张扬,别像树上的猴子。你到处许诺,万一到时候出状况呢?”
“不会的,今年我相信自己。”
“别放那么早的话,年轻人,别那么浮躁。”
“我这一年很用功的。”
“那这么多年我们都生活得好好的,谁想到今年会发生大地震呢?”
钟子路又不说话了。
“我们家并不富裕,说实话送你们两兄妹读书是费了很大心血的,但尽管如此,我们也从未在你们读书发展的路上苛刻什么。只要关于你们读书,该花的该用的,我们从没吝啬过。
“我们不是说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就想争一口气!我就想让你们将来不会再像我们一样地生活!”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钟子路坚定地说。
村里沸腾着搬迁的事,人们越来越觉得这里再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扶老携幼,都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似乎一刻也无法忍受。
传闻还在,关于瘟疫的,关于另一场大地震的,关于那些邪恶传说的。
但是年老的人们似乎更愿意留下来,誓与这一块生我养我的“是非之地”“共存亡”,尽管他们极其希望自己的子孙们搬迁出去。
没过多久,乡政府发话说有搬迁名额,并发放了一些申请表下来。大家便忙着填表,寻找自己心仪的搬迁之地,填写家庭人数情况,因何搬迁。许多人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们不再感觉无穷无尽的黑暗。
“都搬,全都搬走,”钟敬生说,“到时候这里的山山水水全荒出来了,我一个人放几十只羊子进去,也不管它们,估摸着它们长得差不多了就进去逮。卖一只就可以生活一段时间。我再开几亩好田,种我一个人的蔬菜和粮食。”
“陶渊明的生活啊。”钟子路笑着说。
“这些人都慌了。”钟敬国说。
几个人坐在四合院旁的坝子里,太阳已经落山了,清爽的山野,在没有余震的间隙依旧是那么美。
“慌什么慌?”一个近六十的男人说,“自作祟。你看我,地震过后,只把屋子稍稍盖了一下,黄在地里的庄稼我也不管他了。每天好酒好肉只管上,吃舒服了,便躺下来睡睡觉,管他余震地震呢。我看我也快够本了。一辈子忙忙碌碌,却一辈子一穷二白,也没享过什么福。现在孩子养大了,嫁的嫁了,娶的娶了,我还是这个样——跟敬国、敬生两兄弟说:人,别把自己逼太紧。你整天累得死去活来,要有一天两腿一蹬去了,后人也就记你个七期,最多不过三周年,三周年一完,你也就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民哥看人生还看得清楚啊。”钟敬国笑着说。
“看自己轻一点,可是这些小辈呢?”钟敬生说,“不能拉着小辈跟你一起……”
“对,”近六十的那个男人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凝重,“最叫人过意不去的是那些小蛋子。几岁的娃娃,什么都不知道,地震一来都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你说现在这状况,随时有余震,到处都在坍塌。幸亏没下大雨,要真一下大雨,好些被摇裂的山,被摇松的土,不知哪里会发生泥石流,哪里会整匹山一齐埋下来。我们都不怕,真要一下子被埋了倒也痛快,还落个深埋厚葬。你说那些孩子,哎——最叫人放不下的就是那些孩子了。前天我在帐篷里睡觉,我那个孙子小龙在我枕头边玩耍。我一醒他就冲我笑,突然‘隆’一声发生了余震,小龙一把抱住我的头,紧紧地抱住。当时我就痛哭出声了!这么小的孩子,你说真要在这场地震里没了……造孽啊!”
“人啊,要都为自己一个人活,都好过。”钟敬生说。
千般虫鸣从山野的某个角落传出来,应和着水声,淡淡的星星出现在蔚蓝的天空,偶尔有一丝风掠过,吹动青青的马尾草,浅浅的玉米苗子也随风舞动着。该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季节。
清爽的山野的傍晚,美得撩人。
第二天落了雨,但不是很大。
两家人在四合院上撑了塑料布才能有一席立足之地。
一个近七十的老头并四个三十到五十的男子来到四合院钟子路家。
“寿大哥长时间没见,来视察工作吗?”钟敬生迎上去招呼几个人。
老头儿微微一笑,脸有些泛红,显然喝了些酒。
“来看一下你们这儿的情况,地震过后也没来过。”
“来视察民情哦。”
钟敬生边说边招呼几个人坐下,端了酒水招待。
老头儿在四合院前前后后走了一遭。
“真可惜这四合院了。”
“可惜又能怎样呢?”钟敬生笑道。
“记得小时候还常喜欢到这四合院来玩耍,”老头儿叼一个铜锅,轻轻一咂,吐出浓浓的一口烟,“真可惜这四合院了。你说这地震!”
“寿大哥你们家还好吧?”钟敬生问。
“什么叫还好?只能说遭到什么程度了。”老头儿望望屋顶,又瞧瞧破损的地面,“发生这么大的灾难,我们一定要团结,整个村的人都要团结,团结一心才能共渡难关。”
“一两个人怎么团结呢?”一个男子笑道。
“所以要动员大家,我看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好,个个都比以前的人过得要好,可是大家越来越自私了。想想以前那个年代,遇到的困难也不少了,可大家相互帮助着,很快也就过来了。现在的人,要团结啊!”老头儿不停地咂着烟。
“是要团结,是要团结。”钟敬生附和着。
“寿大哥,过来喝酒。”钟敬国叫着。
老头儿徐徐回过头去说:
“酒要吃,但不能多吃,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头脑的清晰。”
“那您的头脑现在还清晰不?”钟敬生笑着。
“我的头脑现在只是一个摆设了,世界是你们的。”
一席人各自“咯咯”笑了一番。
雨很快就停了,老头儿跟几个男子也一齐离去,老头儿说要继续到其他的地方观看一下情况。
“要团结,一定要团结!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再大的困难也是可以战胜的,关键是要团结。”
一股儿风便吹干了地面的水汽,很快又到了傍晚,冯涛背着一个大包来到钟子路家,他脸色有点凝重。
钟子路开始准备晚饭,借着傍晚的一点余光,钟敬生备了些酒水来招待。
“好好做几个菜来。”
“简易一点就行了,别那么麻烦。”冯涛说道。
“那哪儿行?”
“现在什么时候?灾难呢!一切从简啊。”
“别管那么多,平常就够简的了,如今灾难当头,今日不晓明日事,更当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别辛苦忙碌了一辈子……”
“呵呵,这敬生大叔好心态。”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
“你爸爸?”
冯涛摇一摇手,头压得很低。
“心放宽一点。这么大的灾难,也是难免的,再说不还没找到尸首嘛,也有可能还活着呢!”
“敬生大叔别说这些宽人心的话。要真还活着他就是爬都该爬回来了,这么久。”冯涛喝一口酒,“老头子跟我闹了这么多年矛盾,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子路啊,”他提高嗓门,“有些东西在的时候是真的要珍惜。我听说你跟你妈可是常闹不合,以后别这样,你妈你爸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大男人,就要宽宏大量一点。
“这次大地震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可贵,真的可贵。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机会挽回了,再也没了。”他低着头,样子十分沮丧。
“涛子,”钟敬生说,“可是从未见你这样过哦。”
“呵呵,失态了是不是?”冯涛勉强一笑。
“失态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平时挺看得开的一个人。想开一点,天下就没有过不了的坎。”
冯涛不住点头:
“来,喝酒,敬生叔。”